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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大婚之 日

伤别离 阿离与银杏叶 15749 2022-07-22 09:45

  《伤别离》

  part30.

  “音音,我害怕。”

  几乎是毫无准备的,阿离就迎来了她的十八岁生辰。

  她这一宿几乎未合眼,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了《百鸟朝凤》的唢呐声,还伴着几声忽远忽近的鸦鸣,让阿离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才发现自己手脚冰凉凉的,一颗心也慌乱的没个定数,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她重新蜷起身子躲回被子底下,因此樊音推门进来时,只听见这么一句害怕,看见一缕散在被褥上的黑色长发。

  “哪里有什么好怕的?便是天塌下来,上面还有你那能耐大着的长兄长嫂顶着呢。”樊音笑着去掀她的被子将她拽起来,眉眼不自觉地就带上了一丝辛酸,却还是劝道:“好姑娘,快起罢,我是给你上头来了,今天要做的事儿可多呢,怎么也轮不到咱们俩在屋里躲清闲。”

  言罢,樊音又将阿离拉到梳妆台前坐着,执了玉梳擦上桂花油给她篦头,一面还故作轻松的打趣儿:“今儿给你上头的就只有我一人,你也别嫌我年纪轻,福寿不够双全压不住你这煞命!”

  阿离稍稍抬眸,就看到铜镜里的自己难得换了一身正红色的中衣,细长的柳叶眉微微向下颦着,似乎总含了一丝愁绪。

  “音,我害怕。”阿离感受到玉梳在自己发间穿梭着,她一双素手不由得握成了拳,舒展了片刻却又立即握紧了,指尖也是冰凉凉的:“不行,我太害怕了,我什么都没准备好,现在要怎么去承担这份家族的责任,其实我根本就不会...”

  “你还想准备些什么?若论起三书六礼,宇智波泉奈一样都未曾少了你的,你瞧瞧你匣子里的聘书和礼书,还不是好好的在那儿么,迎亲书今天一早也已经封给你母亲了,她这会儿正看着呢,纳彩、问名、纳吉、纳征那些繁琐礼节也一样未曾落下不是?”樊音倚靠着阿离僵硬的纤瘦身躯,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背让她宽心,又嘱咐道:“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平白让自己分心,你今儿代表的可是宇智波家的脸面,一丝差错都出不得!”

  她复又直起腰身,将那玉梳篦头的速度放的极缓,一边梳一遍拖长了声音大声念唱道:“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唱的这般大声,同样是在敲打外面各个家族来观礼的宾客,她的阿离,如今是要正正经经的换了宇智波家二少夫人的身份了,那起子没眼睛没脸面的小人若想着来找她的不自在,也要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分本事。

  念唱到这儿,单是上头这一项算是完了一半。

  阿离那留的极长的黑发被樊音盘成端庄得体的繁琐发髻,其间点缀着各色银杏叶状宝石头面,那一顶重重的彩凤含珠点翠金冠再戴上,差点没让阿离闪了脖颈,只勉强笑道:“这些场面功夫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只有我才知道这凤冠有多沉呢,凭它再是什么稀罕物,戴上了也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大喜的日子,你且少说两句罢,”樊音嗔了她一句,抿了抿唇,还是从自己橘红色袄裙的袖袋里掏出一个细长的木匣子,里面放着一支用红色锦帕仔仔细细包起来的金钗,钗头是一朵盛放的点翠蓝底红牡丹,她按着阿离的肩头,道:“别忙起身,我再给你簪上这个,今儿可不能一支钗子都不戴。”

  她想说‘你是我的唯一’,这句话就含在喉间,却又生生咽下了,只转身从箱子里取出阿离一针一线绣成的那件红嫁衣,仔仔细细地伺候她穿上,将领口的双盘扣系好,这才有功夫去看裙摆处金线刺绣的银杏叶以及领口长袖处的暗纹凤凰,称赞道:“行了,这衣裳做得好看,大气,我给你稍稍将唇上点些红色,你穿好鞋就可坐着别动了,我去外头瞧瞧准备的如何了。”

  “音音!”阿离穿了红绣鞋,重新坐回床榻上,却一把拉住了樊音的手,犹豫了一番,才轻声道:“谢谢你原谅我这桩亲事,真的...很谢谢你...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她不是个容易将感情宣之于口的女人,支吾着道了几句谢,便不知道怎么往下说了。

  反而是樊音先落落大方的笑起来,她默默将阿离的手握紧了,一寸一寸用目光描摹出阿离眉眼如画,眼底就隐约露出一丝沉痛的寂灭,却也只是轻声道:“咱们华夏的国民,到底还是穿红的好看呢。”

  她说完这一句,又舒展了笑容,似乎想让阿离宽心,接一句道:“我原不是个姓宇智波的,今天就不该跟着掺合,却实实在在算是你半个娘家人,怎么也要看着宇智波泉奈将你平平安安的接了去,这一遭才算圆满呢。”

  樊音说完,便松开阿离的手,匆匆出去了。

  阿离坐在床榻边,不自觉还是将脊背挺得很直,耳边是一遍又一遍循环着的《百鸟朝凤》,她正对着一面大铜镜,光鉴的镜面上刚好映出她凤冠霞帔的端庄模样,往日苍白的面孔也点染了淡淡的红胭脂,红唇更添妩媚,她想去摸一摸鬓边垂下的金流苏,手伸到一半却又放下了,只紧紧攥着自己的那一方红色的丝绸绢子,任由恐慌感四面八方的涌过来,手心里就渐渐沁出一层冷汗。

  樊音出了门,一眼便看到正厅中间的瓷瓶里插着一大丛明黄色的菊花,只觉得一阵气血直接涌上了头,不由分说的将声调拔高了好几度,怒道:“哪个没眼力见儿的把菊花放在正中间的?这样不吉利的东西还不赶紧扔出去,换带银杏叶的枝子来,旁边两个瓷瓶里头也别装樱花了,你,赶紧到我哥哥的院子里头拔两株牡丹插上,除了墙面,整间屋子里一律不许露出白色来。”

  她看着房梁上挂着的红绸,才勉强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继续吩咐众人道:“我昨儿送来的那一封红双喜现在赶紧贴到门前儿去,算起来时辰不多了,”她左右看了一遍,又皱眉道:“外院儿里头撑红伞的那个,伞留下给我,人可以走了,顺便把院子的乌鸦都赶一赶,换九只喜鹊进来,阿离不喜欢的,还有那些晦气的,全都撤掉,速度要快...”

  她正说着,火核与一身紫色和服的千忆从正门走了进来,提醒道:“泉奈来了。”

  “来得正好!”听得这句,樊音也顾不上吩咐别人做事了,她环抱着双臂,唇边勾起一抹恶意的笑容来,就连声音都带上了一股子咬牙切齿地意味:“还烦请火核兄长把大门关上,有本事就让泉奈自己想法子一道门一道门的进去接阿离吧。”

  门外是熙熙攘攘的一群人,有跟着泉奈来接亲的,也有村子里其他家族来看热闹的,为首的泉奈亦是一身正红衣袍,他利索的翻身下马,面对着紧闭的大门,二十岁的青年深吸了口气,不顾族里叔伯长辈和周围男子们诧异的目光,跑过去一边敲门一边扯着嗓子大喊:“母亲兄长开门吧!母亲兄长开门吧!母亲兄长开门吧!”

  这三声喊过,厚重的黑木门才从里面被缓缓打开了,火核倚靠着门边的银杏树,瞥了泉奈一眼,笑道:“能拉下这个脸面,第一道门勉强让你进了,我只提醒你一句,千手家的那个女人还在里头等着让你出洋相呢,想接到阿离,你自己掂量着点。”

  泉奈与火核对视了一秒,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不卑不亢地笑着回道:“兄长教训我的那一拳,我至今未敢忘。”

  说罢,他便匆匆往里去了。

  火核回头看了半晌他的背影,嘀咕了一句“臭小子”,也抬脚跟上去了。

  阿离坐在房间里等了许久不见有人来,这一颗心也稍稍安定了一些,她左右看了看,却没能寻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来打发时间,也不敢随意下地走动,只得揪住手里的绢子撕来扯去,一面暗自紧张今天这婚娶的阵仗是不是太不合木叶的传统,她不穿白无垢,反而是一身红衣金线,这以后估计要让好多人在背后嚼她的舌头了吧。

  正胡思乱想着,千忆推门进来了,阿离连忙站起来就要和母亲行礼,却忘了头上还顶着重重的凤冠,差点扭到脚踝,还好千忆疾步走上前来伸手扶住了她,这才堪堪站稳了。

  阿离犹豫地看了千忆一眼,很快就将目光垂下了,她规规矩矩的喊一声母亲大人,不自在地将手从千忆手中抽出,只敢盯着地面上的红毯子看个没完。

  千忆今天一身深紫色的和服,掺白的黑发盘成庄重典雅的发髻,眼角的皱纹都柔和了许多,昔日总是下撇的嘴角此刻也带上了些许上扬的弧度,她装作看不到阿离的别扭情绪,像个真正的慈母一样,重新拉过阿离的手轻轻拍着,嘱咐道:“好孩子,今天一走,那便是别人家的媳妇了,不比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自由没个拘束,万事可要勤谨小心着些,你那一双长兄长嫂都是面冷心热的忠厚人,想必不会欺负了你去,但是,谁对你有什么不好,一定要告诉家里,母亲还是能给你做主的。”

  阿离惊讶地抬起头,她万万没想到,临了了,千忆还会和她说这么一番掏心窝子的话,不管是真做主还是假做主,千忆能这样维护她,她都已经够感动了,当下便觉得有些泪汇聚在眼眶里,偏生不敢掉下来,她觉得自己应该笑的,大喜日子,掉眼泪多不吉利呀。

  于是阿离松开千忆的手,拽了拽曳地的裙摆,重重的往地下一跪,正正经经的双手伏地行了个叩拜的大礼,声音里带着难以自制的哽咽:“宇智波离...拜别母亲大人。”

  千忆都已经和她这样说了,她不会让母亲担心的。

  这个年过半百的女人听到自家女儿乖巧懂事的一句拜别,那一股子不舍的念头憋在胸口,也是慢慢的红了眼眶,便赶紧将她扶起来坐着,强笑着拿起木托盘上那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红喜帕,展开了给阿离盖上,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咱们这位族长大人的弟弟现在也不再是那个我看着长大的小孩子了,他们家大规矩多,你要万分小心才是,日后母亲纵然想护着你,有些事情恐怕也是有心无力,你一定要记得首先讨好了自己的夫君,他才是真正能庇佑你平安一生的人。”

  阿离下意识的就想和千忆辩驳自己根本不屑讨好,况且宇智波泉奈也不是那起子只听阿谀奉承不识好赖的混人,想了想却还是把这话咽下了,只从喜帕底下传来一声老老实实的“我知道了,谢谢妈妈”,差点又引的千忆掉下眼泪来。

  两人正说着体己话,门扇忽然被拉开了,又是一群人闹哄哄的挤进来,阿离眼前儿虽盖了红布,可一听见樊音的声音,就知道泉奈肯定也来了,她看不见泉奈一身红衣的俊朗模样,只听见耳边全是杂乱的嬉笑声,不免又紧张起来,把手里的绢子也攥得更紧了。

  樊音原本守在阿离的房门外想些花招刁难泉奈,一时刁难的上瘾,不想轻易放过他,还是火核不痛不痒的站在一边儿提醒了一句别耽误了吉时,她这才堪堪作罢,此时便瞥了火核一眼,把他推到阿离面前,颇具报复性的笑道,“火核兄长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的把阿离背起来送上花轿去,别耽误了吉时!”

  火核对那些略带打趣儿的酸话充耳不闻,他上上下下看了看自己亲妹妹一身大红嫁衣,身披金凤盖着红喜帕的端庄模样,心里头知道自己身为亲兄长一定要背着妹妹出嫁,但真到了这个时候却不知从何下手了,犹豫两三回也没敢再上前迈一步,急的樊音一连道:“哎呀,你磨蹭什么,你就把她背到门口去,往花轿里一放,你的任务就完成了,哪来的这么多犹豫...”

  她话音未落,就眼瞧着火核板着一张脸将阿离拦腰一抱,冲出门去了——反正没让新娘的绣鞋沾到地,这不就行了么,至于是背着还是抱着,对亲兄长来说,哪有什么忌讳。

  气的樊音追过去在他身后大喊:“我都说了是背嫁,你抱着她做什么!站住!你给我站住!”

  泉奈歉意的向岳母大人笑了笑,略一行礼,便拿起桌子上早准备好的红色油纸伞,也赶紧跟上去了。

  转眼间热热闹闹的屋子里就只剩下了千忆一个人,她慢慢走到门边,纤长的手指甲扣紧了门框,目送走在青石板小院儿里、抱着出嫁女儿的儿子,和他们身旁为阿离撑起红油纸伞的泉奈,以及自家女儿不知何时结交的那位千手家的任性小公主,一声叹息生生忍在了唇齿间,只安慰自己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便罢了。

  自三月入春以来,一直是阴晴不明的天气,今天却骤然开朗起来,打破晓起就是万里无云阳光灿烂,晴响响的好日子。

  阿离被火核抱着往大门口去,眼前是一片透过红喜帕的刺目阳光,其余的什么都瞧不见,只觉得火核用了太大的力气揽着她的肩膀,便笑了笑,附耳过去小声说道:“哥哥抱我这么紧,莫不是嫌我沉了?”

  火核听见妹妹这一句,紧绷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来:“没良心的丫头,我还不是怕摔了你。”他虽这么说,手上却还是松了松力道,只觉得今天的太阳光甚是晃眼,他一个没看清楚,自己最疼爱的妹妹怎么就出落成亭亭玉立的美人,要嫁到旁人家去做媳妇了呢。

  好不适应,也轻飘飘的没个真实感。

  几步之间,四个人就已经迈出了大门,立即有围观的人走上前来替阿离掀开了花轿的门帘儿,待阿离上轿后,樊音一把推开火核,将一面铜镜塞进她手里,快速说道:“拿着这个,辟邪挡煞用的,待会儿咱们这个轿辇要绕着木叶走一圈,再回宇智波族地,这一路我是寸步不离跟着的,你只管放心...”

  她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已经有人在扯着嗓子大喊“吉时快到了,樊音大人请站到后面去”,阿离只觉得樊音的手从自己手中慢慢的抽了回去,她忙不迭去抓,却只抓到了一手热闹的空气,阿离掩在喜帕下的红唇微启,终究还是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收回了双手端端正正的捧着那面铜镜,仔仔细细的听起外面的锣鼓喧天来。

  轿子外面,樊音的声音掺在嘈杂的喜乐声中,渐渐的远了:“抬轿子的都给我把脚步放稳当了,这一趟路程长的很,千万别颠簸着阿离,你们也都是警备队出身的练家子,这会子也该把压箱底的功夫拿出来了...”

  阿离愣了愣,随即哑然失笑,把忍者当成轿夫使唤,樊音却是那样的理直气壮,真亏得宇智波警备队里那些平日里满心傲气、谁都不服的家伙们这会儿这么听话,竟乖乖为她抬起花轿来,她这一趟,也挺奢侈了。

  还有不消半盏茶的功夫就该起轿了。

  阿离闭上眼睛,仔细回想起这些年来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才恍惚发觉,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自己开始相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相信天地神明,以前她统统不屑的规矩和传统现在都信了。

  因为没有人能保证她日后生活的幸福和美满,没人保证她嫁的这个男人就是值得托付一生能与她相濡以沫的良人,爱情和誓言都是形而上学假大空的东西,所以她更需要看得见摸得着的仪式和金银细软绫罗绸缎作为她的依傍,比如这场浩浩荡荡的婚礼,这样大的阵仗,自然会让所有人都看清她宇智波离是如何仪态万方的嫁与宇智波泉奈,成为宇智波家名正言顺的二少夫人,以后自然会有舆论尊重她,保护她。

  以前,她一直觉得,作为一个女人,一个像千忆、像南之那样的女人,一生跳不出家族的局限,盲目的把自己的一生连同一个家族的命运捆绑在一起是一件极其悲哀的事,表面风光内里苍凉,直到现在,她听着外面街坊邻居的羡慕声音,低头就能看见自己身上大红穿金的嫁衣,感受着这一派高头大马富贵祥和的气氛,才真正明白,这正是一个女人幸福与荣耀的最高点。

  有谁能保证自己这一生就是富贵无忧平安顺遂事事如意的呢,倘若这会子还能有拿出来让别人看到的气派和风光,已经是最大的奢侈了。

  樊音一步三回头的走到队伍最后,不期然在那里看到了自家穿着正式的两位兄长,于是她干脆走过去拍拍柱间的肩膀,挑了挑眉,笑道:“我不晓得你们今天也来凑这个热闹,喏,瞧着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柱间被问的一愣,随即摇摇头,看着自己的妹妹,认认真真答道:“我觉得阿离今天就像是个供在庙台上的泥塑菩萨,穿金戴银好看是好看,但这样刻意做出来的盛大仪式,反倒没意思。”

  “你懂什么!”樊音没好气的白他一眼,随着前面有人一声令起,阿离的花轿被抬起来,她也跟着众人慢慢往前走去,目光只盯着前面那一片红澄澄的热闹景象,再容不下其他:“打个比方吧,若今天是另一位小姐整整齐齐穿了白无垢不声不响的自己走着去夫家,除了几个要好的亲戚朋友和寺庙里负责祝祷祈福的那些个不顶用的癞和尚,没人知道她以后是什么身份,那受了委屈可要怎么办?找谁说理去?就是活活哭死在高墙大院儿内也没人能听见,这事儿若换了我我也咽不下这口气,咱们这起子俗人呢,就讲究个风风光光的脸面,喜欢敲锣打鼓声势浩大百鸟朝凤。”

  这一席话说的柱间和扉间二人俱是心下一个激灵,不由地低下头深思起来。

  等轿子绕着木叶走过一圈再回到宇智波祖宅,远远的就能看到已经有人站在门口念礼单了,走近些就能听到:“一把剪刀,寓意蝴蝶双飞;一个花瓶,寓意花开富贵;一双绣鞋,寓意白头偕老;一柄尺子,寓意良田万顷...”。

  这些个东西全部是用真金打造成的,摆在一个碟盘里,几十副一样的剪刀花瓶绣鞋尺子流水的往里送去,一溜儿摆在南之面前要给她过目,看得柱间眼睛发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宇智波家竟做到这个份上,反倒樊音面不改色地点头,俨然一副“理应如此”的架势。

  宇智波南之掌管这一个大家族上上下下的琐事也有年头了,她本就不是含糊的人,当即又吩咐加了一对龙凤呈祥的金镯子上去,算是给准弟媳妇的见面礼,这么一来一往的,所有人都知道宇智波家这个新媳妇有多大的脸面,引得全村都闹哄哄的挤过来观礼。

  长兄长嫂这是在给她造声势呢,以免日后让那些个不懂规矩的浑人看低了去。

  被樊音扶着走下花轿的阿离心里明镜儿似的,一面也暗暗感激斑和南之用心良苦,她沉默着跨过火盆踩碎了瓦片走进宇智波家的大院,族长坐在大堂中央,脸上是真心实意难得一见的笑容,南之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和他耳语了几句,族里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也纷纷落座,所有人都喜气洋洋的看着泉奈和阿离走到大堂中央。

  竟没人说她半句不合规矩之类的话。

  两位新人恭恭敬敬地跪下拜天地,然后起身去神社里叩拜了前任族长及其夫人的牌位,对拜过后才被送入了祖宅左边厢房最大的一间房间,这还没算完,一群人又乌泱泱的围上来,簇拥着泉奈要他赶紧去挑了新娘子的喜帕,让他们也见识见识新娘子天仙儿似的模样。

  阿离刚坐到床榻边上,听见有人起哄,顿时就是一阵紧张,可都到了这个地步,即使再怎么害怕也要硬撑着走下去了,她一双手冰凉凉的没有半分温度,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有眼尖的人看到了阿离肩膀在颤,嬉闹起哄的声音反而更大了。

  泉奈没理会那些无聊的人,他走过去,将阿离头上蒙着的红喜帕掀开了放在一边。

  现在正是半下午的光景,屋子里很亮堂,阿离的红盖头蒙了太久,乍一见光,不适的眨了眨眼,这才敢一寸一寸抬头来,她黑发间的九尾凤冠熠熠生辉,满屋的红幔帐照亮了那双澄澈的眼眸。

  喧闹的屋子里忽然就静了静。

  阿离和泉奈对视了一眼,便立刻转开了目光,面上的红胭脂这个时候就很好的发挥了它的作用,她故作镇定的扬了扬手里的绢子,先开口道:“...早上好?”

  “啊...早...早上好!”泉奈被这么一问侯也回过神来了,立刻就接了一句,谁知道到底口中说的是什么呢,这话根本没过脑子,条件反射而已。

  还有明白人张了张嘴想提醒那两位现在已经是下午了,却猝不及防被樊音拽着后衣领子扔出了房间,那个身穿橘红色袄裙满头珠翠的女人柳眉倒竖开始赶人:“差不多就行了,谁再闹腾,今晚也别留下吃茶了,趁早轰出去倒还可能!”

  一群人来得快去的也快,樊音拉上门扇之后,屋内的空气彻底寂静了。

  阿离一口气松下来,只觉得浑身都疼,抬眼一看泉奈还站在原地愣神儿,顿时又气又好笑:“杵在那儿装稻草人呢?咱们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你不至于连话都不会说了吧?”她一边调侃着,一边伸手去卸头上的凤冠。

  泉奈这才反应过来,忙过去帮她一起卸下了那顶重重的金冠,又从梳妆台子上拿了木梳子为她梳顺了长发,阿离没得到机会自己梳发,静下来便透过半阖的窗户仔仔细细打量起这座院子来。

  她来这座院子的次数不少,却是第一次以宇智波家媳妇的眼光来看它,以往那些容易被忽视的、长在墙壁和罅隙里的青苔,现都被她看的清清楚楚,她想,数百年来,那些同样穿着嫁衣走进这座大院儿的女人,估计也是像她这样,用那些能望穿秋水的眼睛,定定的看着自己将来要走的路吧。

  “阿离,我们先过去给哥哥敬茶,你快准备一下,太晚了再去怕是不好。”泉奈为她梳好了发,这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提醒了一声。

  “哎,好,”阿离忙应了一声,收回了视线,绕道屏风后去换衣裳,却发现屏风后虚掩在红绸布底下的一把七弦琴和一架瑟,“谁放在这儿的琴!”她奇道,一时间也顾不得换衣服,俯身捧了那把琴起来,放在案几上,“可惜可惜,咱们家没有人会弹瑟,白白放在那儿也是落灰。”

  她一连说了两句可惜,却见泉奈笑着走过来道:“可惜什么?谁说咱们家没有人会弹瑟?”他坐在那架瑟前,整整衣袖,明摆是一副要弹奏的样子,“阿离可愿与我合一曲《好时光》?”

  “你何时学了这一门?还偏挑了唯一一首我会弹奏的,我竟不知泉奈大人有这样的好本事。”她扬起笑容,顺势坐下拨起琴弦,启唇唱道:“宝髻偏宜宫样,莲脸嫩,体红香。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莫倚倾国貌,嫁取个,有情郎。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

  两人第一次合曲,一个婉约清雅,一个浑厚沉稳,却无半分不协调的生疏感,琴瑟之音相融的时候,外面院子里循环播放着的《百鸟朝凤》不知何时停了,偌大的房间只能听见乐器之声和唱腔,这一曲过了,阿离顿了半刻才笑道:“原来不止我一人被樊音抓着折磨手指呢,这曲子是烛枝姐姐教给你的吧?也对,整个木叶也找不出会几个会弹瑟的人了,她们原来打的是这个琴瑟和鸣的主意,好兆头呀。”

  既已琴瑟起,何须伤别离,樊音用心良苦,她领悟了。

  “是好兆头,也不枉千手家的樊音拿着太刀架在我脖子上也要我学会,”泉奈玩笑了一句,随即起身走到阿离身边握住了她冰凉的手,轻声道:“她说你会高兴的。”

  阿离愣神了片刻,一口气提起来憋在胸口,慢慢地红了眼眶:“嗯,我真的,非常高兴。”

  ......

  泉奈和阿离换好了衣裳走到大堂的时候,就听见族里的一群人分成了两拨,闹哄哄的为了什么事情争辩起来,有人看到泉奈来了,立刻围上去向他讨个主意:“泉奈大人可算来了,我们说斑大人按照辈分只是您的兄长,不宜坐上首,那些家伙偏不听!”

  阿离看清了那义愤填膺的男子的长相,顿时明了这是族里那个一直看不惯斑大哥强势作风,暗地里膨胀着狼子野心想要扶持泉奈做族长的反动派,自然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只是现在这个情况却也轮不到她一个刚嫁进来的媳妇开口,左右上头还有兄嫂未发话呢,便安安心心站在一旁垂首敛眉,静观其变罢了。

  泉奈严厉地扫了那男子一眼,刻意抬高了的语调包含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更是在说给所有人听:“你们都给我记好了,斑大人是我的亲兄长没错,但首先是我宇智波一族的族长,这是我的婚礼,哥哥和南之姐只管往上首坐,谁再有异议的,趁早滚出去,我们宇智波家不需要分不清尊卑长幼、被糊涂油蒙了眼睛的混账!”

  这一番敲打撂在那里,偌大的前厅里静的可怕,就连外面吹奏喜乐的人都小心翼翼地停了手里的活计,没人再敢多一句嘴,他们可不想真惹恼了这位笑面虎泉奈大人,失去家族庇佑的忍者是什么下场,众人心中也都明镜儿似的。

  阿离听见那一句“南之姐”,顿时额角一跳,几步走上去虚扶着南之的手臂请她坐下,“长嫂!哎,长嫂快别站着了,何苦与那起子没眼力见儿的人计较呢。”

  这一声“没眼力见儿”不知是在说泉奈刚才口误的事还是在指桑骂槐的说族里不安分的那帮人,泉奈反应过来,也连忙收敛了那副疾言厉色的模样,扶着自家哥哥坐了,随即拉着阿离的衣袖,两人正正经经的跪下,阿离接过旁边人递来的青玉茶盏,随即恭恭敬敬的送到南之手边:“长嫂,弟媳给您敬茶了。”

  “好好好,你我妯娌,本不该叫你行这样的大礼,”南之松缓了心情,接过那盏茶稍稍喝了一口,便放在一边的桌子上,随即取过桌上的玉盒,拿出里面一环金枣子的手钏给阿离带在手腕上,目光柔和的道:“好孩子,本就生得合我眼缘,快收着这个吧,枣生桂子,是好兆头,你兄长亲自为你挑的,错不了。”

  阿离眉眼之间还带着羞怯,她含笑接了钏子,站起来向斑福一福身,算是谢过兄长的一番心意,而后又跪下身去向南之行完了这个叩拜的大礼,再抬起头时面上正了正色,与她说道:“长嫂如母,这礼万万不可免,我们还什么都不懂呢,以后全指望着长嫂不吝赐教了。”

  南之听了这番话,不由得拿帕子点了点眼角的泪水,抬手虚扶了阿离一下,她却没起身,而是跪着等泉奈将话说完。

  “承蒙长兄长嫂积年的照顾,如今我有幸娶妻,以后更要兄嫂多加指点。”泉奈说完,亦是一个叩拜大礼重重的行下去,礼行完,斑也喝了弟弟敬的茶,两人这才能站起来。

  “行了,大家也别在那儿杵着,咱们去前厅,茶水酒席皆已备好,泉奈你们可以走了,吃食我一会儿给你们送去。”南之看着斑竟然隐隐有掉下眼泪的冲动,私心里极其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家丈夫难得一见的激动样子,连忙出声将众族人都忽悠走。

  阿离一听南之开始赶人了,简直如蒙大赦,她从大清早就开始忙忙碌碌,跑了一整天粒米未进,这会子早已熬过了饿点儿,倒没什么吃饭的欲望,只是觉得今天笑的太久,唇角上扬的弧度都是僵硬的,恨不得快回去好好睡一觉解乏呢。

  樊音站在熙熙攘攘的宾客群里,她隔着许许多多的人头和那些朦朦胧胧的纸面红灯笼远远的看了阿离一眼,眼眸里充斥着难以自制并且不加掩饰的悲伤,她觉得自己应该笑的,这锣鼓喧天大喜的日子,她的同袍找到了能够相伴一生的良人,的确值得她笑了。

  只是,这颗心,为什么还会莫名其妙的痛呢。

  她索性不再去想那些差点让人掉下眼泪的事情,只转过了身子,亦步亦趋跟在自家兄长身后走了出去。

  ——能像真正的挚友那样守护阿离,就算获得不了对方的爱情,她也甘之如饴。

  千手樊音这一辈子活得糊涂,分不清友情爱情和亲情的时候能够及时放手,也是万幸。

  她这么想着,那阵从心口传来的钝痛感,奇迹般地竟缓和了很多。

  ......

  烛台上的龙凤花烛已经燃了许久,蜡泪还未流到底座就已凝固成股,阿离强撑着眼睛的酸涩感,自绣匣里找出那柄小巧的金剪刀,握着泉奈的手一起去剪烛芯。

  “行了,这也算是共剪了一回西窗烛了。”火苗轻轻跃动了一下,很快便平复下来,阿离巧笑着拍拍绣凳,道:“坐过来,我给你梳头发,咱们绑同心结。”

  她这么说着,将泉奈系头发的红绳子解下来放在木桌子上,分出他一缕细细的长发,和自己的长发绑在一起,编成了极好看的结,泉奈对她做的事虽不理解,却也不多问,只是稍稍歪着头,尽力配合着她的动作。

  “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阿离口中念叨着也许只有自己才能听懂的诗句,唇角的上扬的弧度不自觉地扩大了。

  这一结发呀,他们就是少年夫妻的情分,若能白首不相离,也真是最幸福的奢望了。

  她歪着头去摸剪刀,将编了同心结的那缕长发齐齐的剪下来,仔仔细细地放进一个红锦囊里,又将锦囊收进木匣子,小心翼翼的在匣子外头落了银锁,这才笑道:“是不是觉得我迂腐了?又是剪烛芯又是绑头发,忙活了半天也没让你休息。”

  泉奈没立刻回答,他伸手挑起阿离肩膀处极其突兀的那一缕半短的黑发,手指摩挲了几下,忽然笑了:“甚好,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这句我记着了。”

  他顿了顿,似又想起了什么,抬起一双漆黑的眼眸,认认真真和她说道:“原先,千手家的樊音和我提起你没有姓氏,没有姓氏...那也不要紧,我把我的姓氏分给你就是了,阿离,以后就做正正经经的宇智波离吧?”

  ——什么?你说什么?

  她万万没想到泉奈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愣住了,脑海中涌现出那些纷乱的、关于故国的思绪,所有的漂亮话挤在喉间,却统统化为了一丝咬破了唇瓣所沁出的腥甜血液,她忍受着灵魂挣扎沉沦的绝望,终其一生所寻求的也不过是这样一个温暖的家,一处可靠的依托,一个值得她以命相护的人。

  阿离微微启唇,盯着腕上长嫂刚刚赠与她的那个带着祥瑞和祝福的手钏,跳跃的烛火让她的半面脸颊隐没在深红色的阴影里,眼眸深处暗藏着放弃了深爱着的圣洁故土的沉痛的寂灭,没人知道她的心境在转瞬之间已是沧海桑田。

  失去了故国庇佑的女人再也没什么可放弃的东西,阿离突然就...不那么害怕了。

  于是她在满屋的红幔帐中微微抬起了下颌阻止了语调中的哽咽,露出一丝决绝的悲痛,声音轻轻的。

  她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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