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之死并未给长安城中各人的生活带来多少变化,只是天子私下里下了一道旨意,命长安城中少数几家与皇家相近的贵戚七七四十九日之内禁宴饮淫乐,权当是在哀悼梁王。
悦来饭庄之中,陈珏坐在一张靠窗的桌子边,他对面是这两年长得越壮实的陈唐陈宋兄弟,身边则是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正是金娥姐弟二人。
陈珏喝了一口热乎乎的山菌汤,向陈唐和陈宋笑道:“这大半年来你们每天跟着楚先生干得热火朝天,今日怎么突然肯离开工坊那边?”
陈唐和陈宋对视一眼,身为哥哥的陈唐憨厚地一笑,道:“手艺要学,公子交代的事情也要办。如今又是一年春,我们按照公子的吩咐,把制作出来的曲辕犁跟筒车的样本送出去几十份,就等农庄那边试验效果。”
陈珏点点头,玩笑道:“这样就好,省得锦书她怨我整日都不让她夫君清闲。”
陈宋在一边插口道:“除了新农具的事情之外,我们已经将公子所说的马鞍跟马镫做好,每样十份,就在掌柜那里放着,公子若是什么时候要用尽管你取就是。”
陈珏立刻一反平常懒散的样子,讶道:“这么快?”
“这东西并没有什么难度,只要做得贴合人体便可,自然不慢。”这回插话的却是金仲,他这几个月一直跟在楚先生身边跑前跑后,倒也学到不少东西。
金娥却是睁着一双大眼,一副对陈珏无比钦佩的样子,陈珏看了好笑道:“你不吃东西,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金俗这孤儿寡母的都不是什么好惹是生非之人,几日前金俗扭扭捏捏地求陈珏带金娥和金仲出去见见世面,陈珏想想左右无事便爽快地答应了,这姐弟俩甚是乖巧,半天下来也不曾给陈珏惹什么麻烦。
金娥的小脸微微红了一下,小声道:“我就是觉得你真有本事……”
陈珏莞尔一笑,摇头道:“果然还是小孩子。”顿了顿,他又对陈宋道:“那些马具你分别送到魏其侯、周谦周世子和韩嫣手上去,剩下的再留给我。”
这时一个娇媚的声音忽然在陈珏身后响起:“陈珏,真想不到今日在这里遇见你。”
陈珏隐隐觉得耳熟,回身一看便见一身罗裙的刘陵站在不远处,正笑吟吟地看着他,她身边站着的两个青年分别向他投来敌视的目光,正是王信的儿子王重和韩嫣之兄韩则。
王重还好,韩则对陈珏就是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恨不得立刻冲上去给陈珏一刀——拜陈珏那句“凭君莫话封侯事”所赐,长安城里再不肖的贵族少年见了他也会嘲讽几句,他和王重一起整日追着刘陵,身为他情敌的王重也并不怎么将他看在眼中。
刘陵仪态万千地坐在金仲身边,娇小道:“小兄弟,姐姐在这里坐一会儿好不好啊?”
小孩子天生爱与美貌的人亲近,金仲连连点头,巴不得这个美丽又温柔的姐姐多在他身边待一会。
刘陵并不理会王重和韩则,只是一个劲地对陈珏说话,一会提阿娇,一会提刘嫖,虽然陈珏并不怎么搭理她,但她凭借着出色的手腕时不时带着陈家兄弟和金家姐弟俩说笑几句,气氛也不显得沉闷。
金娥心地善良,见王重和韩则没有地方坐便自己从条凳上起身,对两人道:“你们先坐在这里吧。”说罢她悄悄看了陈珏一眼,却是想着待会坐在陈珏身边去。
刘陵将金娥的小动作看在眼中,不动声色地与陈宋攀谈起来,果然,本就心情烦躁的韩则冲金娥大吼一声道:“滚到一边去。”
金娥何曾见过这样凶神恶煞的人,她立刻被韩则吓得后退一大步,不小心左脚绊到右脚,眼看就要摔倒在地,陈珏眼疾手快一把抄住金娥的腰将她拉到自己身前,金娥这才偷偷松了一口气。
刘陵眼中阴霾一闪,随后巧笑倩兮地向陈珏问道:“不知这位小妹妹是陈四公子什么人,竟能让一向对长安闺秀不假辞色的你如此关爱?”
陈珏心中对本就不喜,不愿与她多说什么,只道:“她是我家一个远亲。”
刘陵笑了笑,转而对金娥道:“小妹妹,是吗?”
金娥心思纯真,不敢冒认为陈珏这个大恩人的亲戚,老实地摇头道:“不是,陈哥哥是我们母女的恩人。”
陈珏闻言气结,刘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原先还当陈四公子不近女色,不想原来是……”刘陵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又道:“这位小妹妹的母亲美貌可比得上我吗?”
韩则和王重同时瞪了陈珏一眼,只有金娥诚实地答道:“姐姐和阿母一样好看,但是姐姐比阿母年轻多了。”金娥想起年纪尚轻却容色渐老的金俗,心思一阵低落。
刘陵听得金娥的话满意地点点头,陈珏实在是受不了刘陵这种有意无意挑拨他和韩王二人关系的做法,不等刘陵再次说话便轻声呵斥金娥道:“安静点,以后不想再出门了是不是?”
刘陵眼睛一眯,便听得陈珏对她礼貌地道:“陵翁主,区区今日还有事,先行告辞。”不多时,她板着一张俏脸看着陈珏的身影渐行渐远,恼怒地道:“忘恩负义!”
王重和韩则闻言对视一眼,眼底俱是一片嫉恨。
一行人人走出不远,金娥便娇憨地问道:“陈哥哥,你怎么好像不太喜欢刚才那位姐姐?”
陈珏脚下步子不停,随口道:“我和她见面的次数还不如见你这个小丫头多,能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金娥歪了歪小脑袋,轻轻哦了一声,便欢快地跟上陈珏的步子。
…………
长信宫中,渐渐平复了悲伤之情的窦太后斜靠在软榻上,阿娇则半跪在一边轻轻为她揉捏着肩膀,陈珏则坐在下,慢条斯理地为窦太后念些文人骚客新作的辞赋以及民间诗歌。
待陈珏一民歌念完,窦太后点了点头,感慨地道:“每次你们姐弟两个来这,哀家这心里就松快不少。”
阿娇浅浅一笑,瞥了陈珏一眼之后柔声道:“那我以后就天天来陪外祖母。”
窦太后哪会把阿娇这话当真,她说道:“你尽在糊弄哀家,今日若不是太子到平阳家去了,你会离开太子宫来这里陪哀家?”
阿娇停下手中的动作,不依地道:“外祖母冤枉我,就是彻儿天天在宫里的时候,阿娇又哪天不来给外祖母请安了?”
窦太后笑道:“好好好,你还是赶紧接着给哀家捶捶罢。”
阿娇这才重新将手按上窦太后的肩膀脖颈处,轻轻重重地敲打起来。
这时窦太后忽地开口道:“陈珏,你今年多大岁数了?”
陈珏算了算,答道:“秉太后,臣今年已有十三。”
窦太后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下才道:“哀家算了算,梁孝王留下的几个女儿跟你的年纪都差不太多,哀家虽然不曾见过她们的样貌,但想来也是不差的。你如今也到了该成家的时候,等她们姊妹几个到了长安,你就来哀家这里见上她们一面,看看喜欢哪个也好亲上加亲。”
陈珏忍不住瞪大眼睛,他母亲刘嫖和梁王可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阿娇和刘彻的亲事没办法,他却不想和一个血缘这么近的表姐或表妹成婚,想到这,他立刻求助地看向阿娇。
阿娇见了陈珏的样子心中好笑,思量了一下之后却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便轻笑道:“那天可别忘记叫上我,我这个做姐姐的要好好帮珏儿看看。”
陈珏眼前一暗,若是阿娇和刘嫖都不帮他,他必然就没有什么选择余地。他这边忧心忡忡,阿娇和窦太后祖孙俩却聊得热火朝天,一时间,长信殿中其乐融融。
…………
平阳公主和刘彻面对面地坐着,她轻叹道:“早先阿姐这里什么都准备好了你不来,如今你可算来了,又碰上梁王叔这回事,真是可惜。”
刘彻正要答话,这时一队侍女端了些果品娉娉婷婷地走来,其中一个身材娇小的婢子长轻绾,青丝如瀑。刘彻眼前一亮,赞道:“好美的头,你过来让孤看看。”
那小婢女呆在当场,微微颤抖的身子昭示着主人的不知所措,平阳公主见状皱眉道:“还不过来?”
这婢女闻言一颤,垂缓缓走到刘彻身前,刘彻笑道:“你的胆子怎么这么小?抬起头来,大声告诉孤你叫什么名字。”
不多时,一双剪水明眸对上刘彻的脸,她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容貌生得极温婉清丽,她轻启芳唇,柔声道:“小婢……卫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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