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老夫人精神奕奕的出现,自然令在座的族老们惊诧非常。
相互见过礼后,许老夫人就看向在场辈分最高的那位族老:“三叔公,你们这是何意?”
那被称为三叔公的族老眼睛一眯:“不是你让相府的丫鬟给我们送信,让我们过来为你主持公道的?”
许老夫人一脸茫然:“这话是怎么说?我何时让丫鬟出去寻你们来为我做主了?那个丫鬟人呢?”
不等那位族老说话,许老夫人就指着身边的张嬷嬷道:“我若真有事,定然会叫身边最信得过的人去请各位族老才是。”
一位沉不住气的族老就皱眉道:“这么说来,相府什么事都没发生?”
许老夫人更加茫然:“相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转头去看许慎:“慎儿?”
许慎摇摇头,道:“各位族老一过来,就要求我将母亲跟香香一块儿叫过来,说是香香手持利器伤了母亲——真是荒谬可笑至极,且不说香香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手持利器伤害到母亲。香香与母亲一向母女情深,无缘无故,又怎会做出伤害母亲的行为来?”
许老夫人的面皮重重抽搐了下,她听得出来,她的儿子还是不满她私自闯进静宜院这一桩。
不过现在却不是跟他算账的时候——这几年随着儿子的官职越做越大,族里的人一边依靠他们这一房,一边还妄想掌控他们这一房。
她跟温香的事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惊动族里,否则,这就是自己主动送到族里的把柄——儿子治家不严,女儿忤逆不孝,她这个太夫人,又有什么好脸?更别提这些族老们拿捏着这件事,定要为他们自己谋求利益不说,更会借这件事一直拿捏他们母子。
她再是糊涂,也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也怪她自己,当年要不是慌了心神,被那死鬼哄了几句,就当真将那小贱人记在了自己名下,如今也不会有苦说不出来。
这也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许老夫人心里怒气翻腾,将自己的死鬼丈夫骂了又骂,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慎儿说的是,香香才刚醒过来,正在养病,如今连床都下不了,怎么可能做出伤害我的事情来?如今我就好端端的坐在这里,三叔公,你们是愿意相信我们母子两个,还是那个莫名其妙跑去报信的小丫鬟?”
见他们母子两个都不承认有这件事,这相府也不是他们想说搜查就能搜查的,又看见许老夫人没事人一样,几位族老也只能说几句好好治家之类的言语,然后无功而返。
等族老们走了,许老夫人的脸立刻拉了下来,她沉沉的看一眼许慎:“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
她虽然要维护相府,维护自己的儿子,但也借着自己被温香扎伤这件事,逼得许慎同意,要将温香送进寒山庵去。
寒山庵是个名不经传的尼姑庵,距离京都也有一天的路程,是许老夫人不经意间发现的,那处庵堂又小又破,里面的姑子必须自己动手劳作,才能吃得上饭。
送到那处庵堂,也算解了许老夫人心头的一口恶气。
对外只说她旧疾复发,依然不能出门也就是了。
当然依着她的意思,她是恨不得一条白绫勒死她的。但她知道,他的儿子绝不会同意。
“母亲不必担心。”许慎一抬眼,扫了眼门外,淡淡道:“进来说话。”
进来的丫鬟正是静宜院的微雨,她慌慌张张的说道:“相爷,不好了,姑娘她……她不见了!”
许老夫人霍的站起身,脸色铁青:“你说什么?”
“方才姑娘说她,她想吃梅花酥,又嫌屋里人多,她想自己一个人安静的呆一会,奴婢跟杏花就一道去了厨房。”微雨仍是慌慌张张的模样:“可等奴婢们取了糕点回来,就发现姑娘已经不在屋子里了!”
“不在屋子里?她能跑到哪里去?”许老夫人气得转了个圈儿:“这个贱人,她肯定是害怕心虚,所以逃走了!快来人,去把她给我抓回来!”
“这件事母亲就不要操心了。”许慎神色平静的拦住她:“您还是先将府里的内贼找出来,若不然,下一回又不知道要送出什么样的消息出去。”
许老夫人神色又是一僵,她一直以为许府在她的掌控之下,除了许温香外,别的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却没想到竟还是有人能趁乱溜出府去送信——她的好儿子这是在怨她没管好相府?
不等她质问,许慎又接着道:“香香的事,交给儿子就好了。”
许老夫人一听这话,顿时热血又上了头:“交给你?你刚才可是答应了我,要将她立刻送到寒山庵去!怎么,你这是要过河拆桥,出尔反尔了?”
“母亲言重。”许慎淡淡道:“你原本就不喜香香,想要将她送走,如今她自己走了,岂不是省了母亲的事?想必以后,母亲也没机会再见到她,又何必一定要执着于将她送到寒山庵去?”
许老夫人一愣,额上青筋跳了又跳:“许慎!你别当我是傻子,她只要还在京都,你能放下她不管?”
许老夫人气的浑身发抖:“这是不是你事先安排好的?是你把她送出去的?是不是你?你要把她藏起来,你要把她光明正大的养在外面?许慎,我不许!”
许慎并没有反驳,仿佛是承认了许老夫人的说法,“我保证香香以后不会出现在你面前碍眼,至于其他的,母亲能忍,就为儿子忍了吧。”
他说罢,起身走了出去。
许老夫人紧追两步:“你这个逆子!你给我回来!”
龟缩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的张嬷嬷见她气息急促摇摇欲倒,这才连忙上前扶住她,急声道:“老夫人千万别生气,快来人,拿老夫人的宁神丸来!”
一通手忙脚乱,许老夫人吃下了药丸,脸色看起来似乎比刚才要好了些。
“你找人盯着相爷,看他到底将那小贱人安置在了哪里!”
张嬷嬷连忙应下,抚着她的胸口劝说道:“老夫人,奴婢看着相爷似乎……真是有那个打算,您就算想拦,怕也是拦不住的,还不如眼不见心不烦。反正相爷怎么样也不能将人再带回府里来,倒不如由着相爷去,如此,您对相爷让了一大步,相爷日后对您只有更敬重的。”
许老夫人却不能忍受:“不行!我绝不会同意!那个贱人抢了我的夫君,这小贱人又要跟我抢儿子!我就是死也不会同意!”
张嬷嬷见她这样,自然也不敢再劝,只得转移话题:“给族老们送信的丫鬟,门房有人认出了她,说是夫人院子里的。”
许老夫人一怔,随即勃然大怒:“她竟然敢!我这就去问问她,咱们相府到底哪里对不住她,她要这么害咱们!”
说罢,也顾不上理会温香逃走之事,领着人怒气冲冲往许夫人的院子走去。
……
许慎一离开正堂,就问微雨道:“姑娘一切可顺利?”
“姑娘顺利出了府,您安排的人也一直跟着姑娘,定然不会有事。”微雨又变成了在温香面前谨慎寡言的模样,恭声禀报道。
许慎点点头,看一眼微雨:“你准备一下,过些日子,就去姑娘身边服侍。”
“是。”微雨垂了眼,静静地答道。
她等了一会,见许慎没有别的吩咐,忍不住轻声说道:“姑娘身上只有五钱银子。”
五钱银子,对这时候的普通百姓来说,相当于半个月到一个月的用度,可在许相府里,五钱银子不过是二等丫鬟的月例。
相府的小姐在府里过的再是不如意,也从不缺穿少吃过,如今身上就带着五钱银子,她对银钱也不是很清楚的样子。虽然相爷让人护着她的安危,但也摆明了这几天不会管她,只怕姑娘只身在外,要饿肚子了。
许慎神色不动,淡淡道:“让她明白府里的好处也好。”
在相府不愁吃不愁穿,她一心要往外跑,他便由着她。
等她在外头吃够了苦头,她才会明白,他的安排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
……
温香从相府跑了出来,就跟从笼子里放出来的鸟儿一样。
她站在街头,看着街上来来往往往的行人,真想深情的诵诗一首——
“我还是尽情的自由吧,如果这一切突然停止,可能我真的开始幸福……呃,不记得了。”
算了,反正她现在已经得到自由了!
哈哈哈哈,自由的感觉不要太美妙啊!
温香高高兴兴的穿梭在人群中,正式开启了她的古代游。
这也新奇的看两眼,那边人多也要凑过去看看热闹。浑然不将打量她的那些目光放在心上。
像她这样穿着打扮分明是富贵人家的姑娘,偏偏又是一个人出行,且连幕篱帷帽都不戴,就这么大大方方走在大街上,如何能不吸引旁人的注意?
更何况,她还生的花容月貌。
好些人因为看她而忘了脚下的路,不是跌倒就是撞到了旁人,一时间大街上“唉唉”叫痛声不绝。
自然的,也引起了几个在街头晃悠的混混的注意。
他们嘻嘻哈哈的跟在温香身后,眼中流露出淫、邪与兴奋的光。
“等会到了人少的地方,咱们就动手!”
“是不是先看看她是哪家的?我觉得她不像是小门小户的出身,万一是高门大户出身的,咱们动了她,肯定没有好下场!”
“你怕你就滚开!这么漂亮的小娘子,我可管不了她是哪家的,那句话怎么说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就算死,小爷也要做个风流鬼!”
“就是!等咱们玩够了,再问出她是哪家的,说不定还能赚一笔银子来花用。”
混混们说到这里,仿佛已经看到了银子在朝他们招手,不由得更加振奋起来。
……
宋南州正在他的营房中,与牟世忠留在武骧营的亲兵说话。
这几个亲兵都是跟着牟世忠从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虽为亲兵,情谊却堪比手足。
牟世忠受伤离开武骧营,皇帝派了宋南州下来,却也没有明说以后牟将军就不会再回来了。
这些身怀本领的将士,本就瞧不上游手好闲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却没想到皇帝竟会派一个纨绔中的纨绔来接手武骧营,知道消息后,这些亲兵都十分的愤怒,对宋南州更是满心排斥。
听闻宋南州要找他们说话,这几人就有了要被撵走的预感。
却不料宋南州开口就道:“陛下让我接手武骧营,这事太过突然,我对武骧营也不是很熟悉,也懒得再去挑一遍亲兵。我听说你们在牟将军身边都做的不错,既如此,以后你们也在我身边,担任亲兵一职。”
他顿一顿,看向一张张惊讶的面孔,“你们意下如何?”
短暂的面面相觑与沉默过后,有那性子耿介的就直言道:“世子爷抬爱,本来是我们的福气,只是属下愚钝,怕服侍不好世子爷。”
这就是不愿意的意思了。
宋南州也不勉强,点点头:“这样吧,愿意留下的,不愿意留下的,你们去林三那边说一声。”
那几人没想到宋南州被拒绝了之后并没有大动肝火不依不挠的整治他们,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就见宋南州起身,负手立在那里,不似平日那般飞扬跋扈,反而有种莫名的沉淀内敛:“记住,从今日开始,在武骧营里,你们该唤我宋指挥史。”
而不是世子爷!
有人露出不屑的神色来,纨绔就是纨绔,难道换了一身皮,进了武骧营之后,还真能踏踏实实的像牟将军一样整顿军务?
不过是将本就是一盘散沙的武骧营,弄成一盘更散的、笑话一样的武骧营罢了。
……
那几个亲兵出去后,宋南州坐下来,思考着要怎么循序渐进的整改武骧营。
不一会,林浩然蹿了进来,哈哈大笑道:“牟世忠的亲兵,没有一个愿意留在你身边。宋大,这可怎么办才好?”
宋南州丝毫不将他的取笑放在眼里,淡淡道:“我带了福泉进来,让他先跟着我办事。这几天,我会挑几个能用的人留在身边。”
说着抬头看向林浩然:“你有没有好推荐?”
林浩然咂咂嘴:“这武骧营里能用的,当然只有北边营房那些人,南边营房的那些龟孙子跟我一样都是酒囊饭袋。只是现在牟世忠走了,北边营房的那些人看你跟看仇人似的,只怕不那么好收用。”
他口中的北边营房,指的是寒门子弟,南边营房,自然就是纨绔子弟。
在武骧营里,这两派真正是泾渭分明,谁都看不上谁。
以前是有牟世忠压着,纨绔们想找茬想欺负寒门子弟,也不那么容易。
但现在宋南州来了,那些个纨绔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
将来的问题只会越来越多。
宋南州点点头:“我知道了。”
林浩然正想问他打算用什么法子挑选亲兵,福泉在外头禀告道:“爷,有消息。”
林浩然自觉的走了出去,福泉大步走进来,将刚收到的消息双手递给宋南州。
宋南州打开小纸条来,眉角不由自主的抽了抽。
“青鸾跟着她?”
“您吩咐青鸾多盯着许相,青鸾就留在相府了。”
宋南州想了想,捏着小纸条,掌心一动,再摊开来,手心里只有一堆细细的纸屑粉末。
“许慎定然不会放任她一个人在外边,随她去吧。”
她可真能给他“惊喜”,一时半刻也不肯停下来。
“青鸾说,许姑娘身上只有五钱银子,许相存心要让她在外吃够苦头。”
宋南州眉心一动,摆摆手:“我知道了。”
她还真有本事,能让许慎那么疼许温香的人都硬下心肠不肯理她。
吃了苦头也是她活该。
……
温香逛了大半天,依然意犹未尽。
街头的小摊,卖艺人,走街串巷的小货郎,就连卖水人,温香都跟了人一路。
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温香摸了摸咕咕直叫的肚皮,打算找个地方去吃饭。
抬眼一瞧,也不知这是什么地方,她刚才是跟着卖糖油果子的老奶奶进了这条巷子,那老奶奶见她跟了一路,又见她容貌衣着不俗,一边劝说她早点回家,一边将卖剩下的油果子给了她,温香实在不好意思,可还是吃了两个——味道很不错。
她满足的咧了嘴笑,打算顺着来时路再退出去。
谁知道一转身,就见前面走过来几个笑的不怀好意的年轻男子。
这几个人的穿着打扮,一看就是混迹于街头的小混混。
领头的人吐掉嘴里含着的草枝,自以为风流潇洒的一笑:“小娘子,咱们跟了你一路了,走了这么久,你的小脚也累了吧。来,跟我们走,我们有个好地方,可以让小娘子好好歇一歇。”
“不但可以好好歇一歇,还可以做一些让小娘子尽兴的事情喔。”
温香心头一跳,迅速看了眼周边的环境。
这条巷子往前,住的都是平常的百姓,像刚才出摊的那位卖糖油果子的老奶奶一样。温香不确定自己向他们求助能不能得到帮助。
而唯一能出去的路,已经被这几个人堵住了。
他们朝温香逼了过来,满脸都是淫、邪的笑意,等着看温香露出害怕的神色来。
温香退了两步,身旁有个堆放着废弃家具的垃圾堆,温香退到了垃圾堆旁边,飞快的抽出一块不长不短的木板来。
“不要再过来了,不然别怪我不客气!”温香握紧木头,瞪圆了眼睛厉声喝道。
然而其实,她心里早已经被成千上万的草泥马占领了。
这特么叫什么事啊,古代的治安竟然这么不好吗?
她怎么那么倒霉,才自由了这么半天,就要被人先那啥在那啥?
呜呜,警察蜀黍救命啊,宝宝好害怕!
“哈哈。”有人得意的笑了起来,流里流气的伸手就要摸温香的下巴:“小娘子要对我们怎么个不客气法啊?”
他一靠近,一说话,温香被他那口臭熏得差点呕了出来。
她力持镇定,忽的展颜一笑:“哥哥们不要着急嘛,不就是陪你们玩吗?好说的很——”
许温香本就生的极美,温香再这么捏着嗓子故作娇柔的说话,顺便抛了个媚眼过去,这一群人立刻就觉得身体都酥了。
“小娘子笑的真好看,我喜欢……”
温香趁着众人恍神的机会,对准他的子孙根飞起一脚踢了过去。
她力气本就不小,一脚踢过去,那男人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捂着胯部,痛苦的弯下腰,虾米一样缩在地上直打滚。
温香出其不意的放倒了一个,在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将木板子挥的舞舞生风,将靠她最近的另两个人打倒在地,温香也不恋战,提起裙摆就往巷子外面跑。
这群小混混一瞬间被放倒三个人,都被那看似娇弱、行动却生猛的姑娘给惊着了。见温香跑了,这才回过神,奋起直追——不能让猎物就这么轻易的跑掉,更何况这猎物先戏耍了他们,跟着又伤了他们,他们要是不将那女人拿住,以后在这一片还怎么混呢?
“快追!抓住那臭娘们!”
“别让她跑了!”
但他们没能追上去,不知从哪里疾射出几枚小石子,打在那几人的小腿上,一时痛呼声四起,混混们全都倒在了地上,眼睁睁的看着温香跑出了他们的视线。
“是谁?是谁暗算我们?”
他们惊慌的抬头去看,巷子里除了他们,并没有别的人。
“真他娘的晦气,这是见鬼了不成。”一个混混骂骂咧咧的骂道,他伤的最轻,此时已经能站起身来,正要去看他们的头儿伤的如何,突然发现眼前多了一双脚。
他忙抬头去看,眼前一字排开,几个凶神恶煞的男子正恶狠狠的俯视着他们。
“你、你们谁啊?那条道上混的,报、报上名来!”混混色厉内荏的叫道:“我们几个可是……可是东城一霸,惹了我们绝对没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惹了我们姑娘,才没有你们的好果子吃。”领头那男子哼哼冷笑,抬脚就将他踢飞了出去,“瞎了你们的狗眼,连我们家姑娘都敢动!哥几个,动作快点,一会儿还要将人送到衙门去呢。”
巷子里顿时传来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伴随着杀猪一样的惨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