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丽斯挪了挪屁股,挺起了身子正襟危坐,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来。
“……当时苏拉指挥失误,把我和几个见习哨兵扔在了熊怪群里。结果除了我之外所有人无一幸免,我的伙伴法纳斯.苍穹行者也牺牲了。所以我恨她。”我深吸一口气,连珠炮一样吐出这么一串话来。
“……没了?”某些人的表情一瞬间变得非常非常地古怪……
“没了……”我能怎么办?要知道我虽然有三个意识,但是身体的主要控制权可是掌握在艾利耶尔手里的说,就在我开口的那一瞬间,全身每一寸皮肤都突然变得针刺一般的疼!艾利耶尔这个混蛋!阻止不了我的嘴巴就这么对付自己的身体!呜呜呜呜!疼死我了!
我疼得浑身直打哆嗦,艾利耶尔的意志将身体的敏感程度一瞬间扩大了好几十倍!本来比恐龙还要迟钝的痛觉神经突然活跃了起来,在体内四处乱窜,疯狂地向着大脑传递着“疼”这个信号,弄得我连咬牙都咬不紧。总算明白密斯莱尔公主的感受了!简直像是被钢针一点一点地凌迟一样的痛苦,更该死的是她封闭了全身的毛孔,连个冷汗也不让我流,只能在那里徒然地打摆子,不知情的人看了一定会以为我是因为太激动了才在那里打摆子的……满清十大酷刑也不过如此吧?
当法丽斯带着一副被耍了的愤怒表情把奥术剑搭在我的肩膀上轻轻拍打的时候……我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呜……”急中生智,我赶紧闭上眼睛,在心中不断的回想着那些最悲惨的情景和经历,试图从眼角里挤出了一滴眼泪。成功酝酿出来的泪水滑过面纹滴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亚麻色头发的大元帅错愕地看着我脸上的泪痕,好一会儿才悻悻地收回了长剑,叹道:“如果实在不愿意,就不要说了。诺文。”
幸好女生的体质比较容易哭出来,不过更重要的是……艾利耶尔给大脑里传递的“疼”的信号实在是太那个了,那几滴眼泪与其说是装出来的,不如说是疼出来的……我心中苦笑着。没法子了,本来希望通过跟第三者陈述一下当时的经过,好通过法丽斯来劝说一下艾利耶尔,给她的愤怒和仇恨找一个适当的发泄方式……可是现在……差点把性命都搭进去……幸亏刚才掉了几滴眼泪,让法丽斯误会我是因为回忆起了往事而伤心,这才结束了这个话题,不然不说法丽斯是不是会K.O掉我,就是她不动手我也会被自己制造的疼痛弄死的!
……一定要告诉这个小娘皮即使没有受伤,只要大脑认为我们的身体死了,那么刚才的行为就会变成变相自杀的事情!不然哪天一个不小心通过思想把自己干掉了那才叫冤枉!
打发鲁子妖去给那个闹别扭的身体意志做思想工作,我才筋疲力竭地倒在了地上。刚才的刺痛严重地消耗了我的精力,全身软绵绵的好像被拆了一样使不上力气……现在的我连一个字都懒得说了,爱怎么地怎么地吧。
“这么说来,你觉得自己应该……恨她?”身后传来法丽斯如常般冰冷的声音,不过她还是斟酌了好一会儿才把整句话说完。
“我不知道……”为了不让她看出我的不妥,我只能强打精神回答道:“这么多年了,再深的仇恨也会变淡。而且我也带过几次兵,我现在已经很能够理解她作为一个新上任的军官指挥失误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而且老实说,她的补救措施并没有错……不过……理解并不代表可以放弃仇恨。”
“哦?”也许是我能说出这样的话令她很惊奇吧?总之她的声音里满是不解。
“法丽斯。”我盯着面前的墙壁,思忖着是不是通过另一种方式将事情说出来。我坚信一个人的痛苦如果找人分担一下的话,是有益于身心的健康的。于是我想了想,道:“你知道一只拥有姓名的宠物对于猎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吗?”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艾利耶尔心中的怒火燃烧着身体中每一个细胞,这让我的脸有点微微地发烫,心脏也通通地撞个不停。
“不知道。”很干脆的回答……
“半个自己!那是半个自己啊!”我还是受了艾利耶尔的影响,语气都有点激动了:“最亲密的朋友,最可信任的家人,最值得去爱的伙伴!”我试图冷静下来,却失败了,于是更激动地叫道:“你有过那种看着自己的另一半慢慢死去的感觉吗?你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一部分从身上消失了,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不能做任何事情!做不到任何事情!所有人在自己死亡的时候才能体会到的感觉,对于一个猎人来说,却活着体会到了……那种痛苦……”
“苏拉也许没错,她作了她应该做的,实际上回想起来,如果当时不撤退,我们将损失更多年青的哨兵!但是……”我接着道:“对我来说,这是谋杀。所以我不能原谅她!归根结底,她的失误令我失去了自己最爱的伙伴,我无法用理智说服自己去原谅她!”
正因为如此,我——艾利耶尔.狩星者才会在有了足够的实力以后,在东部瘟疫之地那种需要靠着合作才能生存下来的地方扮演一名独行猎人,并且尽量不去参与指挥行动。每当我不得不抛弃自己的战友的时候,便会将自己的行为与苏拉放在一起作比较!这痛苦让我的心受着无止境的煎熬。
远离人群,远离交际,远离这个社会,带着对半身的悼念独行于最危险的地方……艾利耶尔不善于思考,因为她不敢去思考!当一个人每一次尝试去思考,都会陷入深深的憎恨和愧疚之中,一边带着对“仇人”的理解和同情,甚至是支持,一边却又无法放弃自己心中的执念与悲痛的时候,逃避思考就成了必然。
我是不是艾利耶尔呢?我既是艾利耶尔,也是鲁子妖,但有时候我却不得不将自己与“她”和“他”分开,当成另一个人来看待……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在两个人格之外还会产生第三个人格的原因吧?然而我终究是继承了她的身体与意志,所以也就理所当然地继承了她的历史和悲痛,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置身事外。那段刻骨铭心的仇恨,是我的……
当一个人用第三者的态度对待自己,并且又用第一当事人的身份处事的时候,算不算疯了?我不禁在自己的心底狠狠地自嘲,我TM现在和疯子还有什么区别?
“如果你最爱的亲人被一个人谋杀了,你会怎样?”我揣揣地问道。
“杀了她。”
“如果你能理解她的行为,理解她在当时必须那样做呢?”
“杀了她。”法丽斯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波澜:“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我必须复仇,这是道理。”
“如果她的性命能拯救更多的人呢?如果你将其他人的生命也视作最宝贵的东西呢?你能为了已死的亲人的仇恨,去牺牲那些更多的、素未谋面的人的生命吗?”
法丽斯似乎被噎住了,她没有再一次回答我的问题。洞中静悄悄的,只留下某个人烦躁地用匕首在岩石上划来划去的声音。
“所以,我不想再和苏拉.迅箭有任何的交集!任何的!”我抱着满头银丝痛苦地叫道:“我不能杀了她,她的存在或许将挽救更多的人的生命。如果她死了,灰谷、银翼、阿斯特兰娜……众多的士兵的性命将会因为我的复仇而消逝!那将是最残忍的谋杀!但是我无法控制自己的仇恨,如果见面,我怕自己会杀了她!我一定会杀了她的!”
可笑的理由,不是吗?其实束缚我的行动的只不过是我的良心而已……不过我在作为男人或者女人之前,在作为受害者或者是复仇者之前,我首先是一个人啊!人啊!我怎么能为了自己的仇恨而去致自己的家乡、姐妹,还有那数不清的奋战在前线的士兵们的生命于不顾啊!我怎么有那种资格呢?我如何能对着那些倒在前线上的士兵们的尸体扪心自问,自己还算是一个人呢?
我必须作一个人啊!
人,巨大而又沉重的字!
人,痛苦而又无奈的字!
“你为何被放逐?”法丽斯转换了话题,不过我也认为刚才的那段话不适合继续谈下去了。我终归只是为了给身体内艾利耶尔的痛苦找一个合适的发泄渠道,让一个朋友分担一下我们心中的痛苦,而不是去逼着自己发疯!
“后来我向议会提出了控诉,却不被受理。我忍受不了心中的仇恨和怒火,便去刺杀苏拉.迅箭,结果被泰兰德大人身边的哨兵姐妹们抓住了,大人便给我刻下了放逐者的面纹。”我淡淡地笑道:“我当时还是太年轻了。”
凡事都会有后果,一个人只要有所行动,便必须承担那后果。我做出了刺杀的决定,便不能对被达纳苏斯放逐抱有一句怨言。
“……睡觉吧。”法丽斯说。我听到她提了提自己的被单,于是应道:“好的。”
许久之后……
篝火不知道何时熄灭了,法丽斯均匀的呼吸声从身后传来,而被挑起了那些陈年回忆的我却不停地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睡。地穴追猎者铠甲蹭在岩石上,发出嘎嘎的噪音,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更是令我一点睡意都没有了。
无奈之下,为了不影响法丽斯的休息,我只好悄悄地起身出洞。灰谷的白天没有阳光,晚上却能看得到银河!真是令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昂首仰望着无尽的苍穹,透过丰茂的树叶凝视着闪亮的群星,皎洁的月光给大地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银白色,仿佛在宣告着艾露恩对于她的子民们的祝福。我闭上双眼,背负起自己的双手,感受着灰谷那恬静而又温馨的风儿在林间欢快的舞蹈,感受着他们在我身边通过舞蹈散发出来的喜悦之情。齐膝的银色长发随风起舞,虽然精灵的头发质地很轻,但是我知道如果没有这些欢快的风精灵们的调皮,便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托起我这一头过长的银发的。满是伤痕的心渐渐地在她们的撩拨与抚慰下趋于宁静,我终于忍不住笑着伸手入怀,掏出一些元素之尘挥洒在空中。
“谢谢你们。”我低声地笑道。
灰谷原本温和的风陡地变大了不少,我听到它们在欢快的争抢着那些粉尘,如最纯洁的孩子们。一些小家伙们甚至有意地托起我的长发再撒下去,让那一根根银丝总是不能落下。我感到它们在讨好地看着我,甚至都能在自己的脑海中勾勒出它们在吮着手指眨巴着大眼睛的可爱模样,便忍不住翘起嘴角笑了出来。心情大好之下,我便哼着小调找了棵古树坐下,从怀里掏出一把又一把梦境之尘洒将出去。欢快的风儿在我的身边献媚般的呼啸着,我听着那声音,再一次抬头仰望起壮丽的银河。这一次,心里已只剩下宁静。
刚刚那仇恨,那痛苦,仿佛一场噩梦一般。醒了,便再也不见任何迹象。我静静地蜷起自己的双腿贴在胸前,用双手环着,任那些小家伙们将我那一头银丝玩的四处飞扬,将自己的身影慢慢地融入那温和的黑暗之中。
我以膜拜神灵的虔诚瞻仰着那生我、养我的,伟大的自然母亲。
在那伟大之前,有什么样的仇恨和痛苦不能够放下呢?在那融入幽暗的翠绿之中,又能有什么样的仇恨和痛苦不能忘却呢?我在心底悄悄地问着艾利耶尔,却得不到一丝回应,心中,却已只剩下一种心情。
我们,在自己的路上,追逐着自己的道。我们,希望自己能以一个人的身份活下去。不是吗?
人。
我冲着心中那背负着仇恨的身影重重地吐出了一个字,便再也不去想任何东西了。
这一刻,让我们抛却烦恼吧?艾利耶尔……
嘎吱!一声清响,在这宁静的夜里,却堪比惊雷!
我的耳朵猛地一颤,有点恍惚的心情瞬间绷紧!身边的和风已经在告诉我有敌人接近了!我侧耳倾听,只一会儿就确认了对方的位置和人数。
应该是三名盗贼,没有呼吸声,正在半包围地向着我们休息的洞口掩来。也许是刚才的篝火的光亮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吧?又或者是对生者的痛恨?谁知道呢?
我缓缓地站起来,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捏了捏自己的尖耳朵,战士的本性再一次回到了我的体内!我眯起眼睛森然冷笑,无声地从双肩抽出四把飞刀扣好,喃道:“在灰谷的黑夜中偷袭精灵哨兵?亏你们想的出来。”
我轻轻迈步,脚尖点在枯叶上,精灵的天赋使我的动作不曾发出一丁点声音。相比能够在东部瘟疫都能靠敲盗贼闷棍来敛财的我来,这三名亡灵的水平只能用低劣来形容。
将刀子扣在腕下不让它们反光,我算了下它们行进的方向,便悄悄地移动到左翼那个盗贼的必经之路上站好。我闭上眼睛静等着,听着风告诉我的信息,准备着杀戮。
……可怜的盗贼,就那么从我的身边经过。他甚至没有察觉到身边数公分的地方便有一双手臂等在那里。于是直到我用手捂住他的嘴巴,并用另一只手上的刀子划开那已经没有什么血液的咽喉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本能性地打了个寒颤!喀啦一声卸掉它的下巴——虽然我知道如果他的拍档同样是亡灵的话,这个动作将几乎没有任何的用处——我猛地用右手按住他的脑袋,左臂则箍住对方的脖子,双手一拧,那已经腐烂的身子便直直地倒了下去。我看着手里那颗满是尸斑的头颅,轻轻地抛了两下,转身向着身后用力地掷了出去。
“啪!”头颅没有打到什么东西,因为另一名亡灵盗贼已经显出了身影,他闪过我投出去的那颗头颅,脚尖连点,凶狠地向着我扑了上来。我不慌不忙地射出两柄飞刀,看着对方一点不减速生抗下了那两刀,于是我举起最后一把反手扣好的刀子,吭的一声挡下了对方划过来的匕首。然后我错身让过了另一柄匕首,反身抽脚,一个扫堂腿将对方踢了出去。点点银芒从我的双手间亮起,将还在空中翻飞的盗贼射成了刺猬。我扭头张望着最后一个盗贼的方向,却惊讶地发现对方的胸口前突出着一枚闪烁着奥术光辉的剑尖……尸体被剑的主人单手举到了空中,随着一个剑花抖过,轰的一声被炸成了碎片。
“可怜的人。”我摇着头叹道,假惺惺地为那个被奥术炸成碎片的倒霉蛋默哀。
“你在干嘛?”法丽斯将长剑入鞘,环视了一下四周,这才淡淡地问道。
“今天的月色很美。”我又一次扬起头来仰望着美丽的夜空,语气中充满了欢愉。
“是啊……很美……”法丽斯有点奇怪的看着我,也许是对我会有这么好的心情感到奇怪吧?过了一会儿,她也抬起头来,与我一起仰望起满天的星斗来。
“是啊,很美。”
“要喝酒吗?”我笑道。
“当然。”
将一瓶晨露酒抛给法丽斯,我朝着天空举起酒瓶,向着那一弯皓月致敬。
“艾露恩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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