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紫团山下六月间花团锦簇泉水出山而清鸟声入林而幽盛夏之际美不胜收。
林泉间的山路之上一行人却无心驻足欣赏这美丽的风景而是急急赶路。为的老者年逾六旬葛衣芒鞋扶杖而行头花白在这乱世之中已经算得高寿随行的却多是妇孺老妻大约已经亡故了不见随行身边却有数名黄口小儿不解辛苦嬉笑跳闹前后搅扰长者不过十来岁小者却才三岁。数名姑嫂小心照应在山路上渐次下来。
“爷爷——”终于六七岁的一个小孙子玩得累了开始抚着双腿苦着脸在前面停下来:“槐儿腿疼走不动了!”
老叟柱杖一笑四下招呼道:“那便歇歇!那便歇歇!”
这一大家子十来口人便在路边席地而坐老叟轻轻揭衣拭汗身侧的小女儿递过葫芦来让老叟饮口山泉解渴:“爹爹山上住得好好地却往汾州做甚?这一去数百里金兵又多盗匪出没不怕出事么?槐儿他们还小何不再等两年等汾州安定了些再返乡也不晚?”
老叟饮水歇息片刻才憨憨地一笑喟然道:“槐儿他爹带口信来只说汾州已定没甚金人作乱了岳家军取汾州后哪里还有小贼敢惹祸事?孙儿辈在山上日久只怕耽误了进学闻说汾州府内设了官学不收束之费。山上哪里比得?”
小女儿一撅嘴:“爹爹骗人!明白想去看娘亲!”
老叟一声长吁:“小孩子懂得甚么?为父年老了只怕一时风寒不起这把骨头便扔在了紫团山上不能与汝母同穴——这老婆子命倒好金贼没来便过世了老夫还道。再不能生还汾州天幸岳二公子收复汾州——
说话间坡上林中人声渐起呼儿喊娘声此起彼伏过得片刻数十人渐渐行至面前却是多家同路。结伴而行。彼此照应好不热闹。
“石伯!——”走在前面的青年早早就招呼这老叟:“晚了半日上路谁想还能赶上石伯!如何在此歇脚?若是歇好了与咱同行如何?”
老叟笑呵呵起身笑骂道:“这愣崽子!欺负你伯伯老了不能比脚力?若不是孙儿们拖着只怕还走过老夫!”
那青年一伸舌:“石伯当日守过太原府的人哪敢跟石伯比脚力?小子这番便去入岳家军过得几年说不得。便可有一比了!”
老叟一伸拇指:“嗯!有出息!只是过得几年。石伯都入土喽黄泉路上走得更快却不敢与后生比试!”
两下已经走得近了数十人在这山道上寒喧欢声振林稍移时山上又是数队宋民下来。一时间。道旁有如市肆皆是赶往河东诸州县地宋民。
“娘的!都扒掉了!”牛皋眼下正在汾州城中。面对才来投奔的一伙义军满头的大汗:“看看!看看!穿成甚么模样!”
这伙新晋“岳家军”彼此一看都不好意思:眼前的岳家军营中来来往往的士卒们个个身着整齐地棉布军服盛夏之际有的骑军仍身着轻甲看上去威武精神雄纠纠气昂昂。再看看自家东拼一块西补一条穿麻的穿麻穿葛的穿葛手中兵器更是破败不堪与面前的岳家军一比有如叫花子一般也难怪牛皋看着不爽。
“军爷——”为的大汉看上去颇为高大褴褛的麻衣下却是瘦骨支离说话都大声不起来:“不是咱不穿好地山上所产有限实在是连吃地都没有哪能穿甚么东西?”
牛皋听得一滞随即大骂:“还立着干甚么?这便带去伙头营先吃顿饱的再换过衣甲兵器!”
营中一时间尘土飞扬牛皋看得目瞪口呆:“奶奶滴这般跑法骑军都追不上!”
汾州城东门处百余岳家军守得严严实实凡要进城的宋民皆须经过仔细搜检但太行宋民几乎都不用看了金人再怎么辛苦也不致于像下山的宋民那么惨差些的个个不似人形好点的也身无长物。眼下城外排了数百宋民缓缓前移等着岳家军检查却无人有半点怨言。
不但汾州如此太原府更有过之南至解州西至渭州、庆阳数十州县都不断有宋民下山来投不过渭州、庆阳地界多是崆峒山上下来的宋民罢了。自河东战事安定下来两个月间河东增加了四十余万宋民太行诸寨为之一空只有极少数老成胆小的还在山间看风色如何只怕岳雷此战一过便被金人反攻照旧没有容身之地。
晋城泽州府衙内杨再兴一身棉单衣端坐后苑轻扣手中茶杯身后立着柔福、秋香、阿蛮及一众侍婢苑中平整处呼呼风响一根白蜡杆挑、打、戳、截、刺翻翻滚滚舞动不休久久方才停下现出一个小小身影来向杨再兴笑道:“爹爹今日孩儿如何?”
杨再兴轻轻鼓掌身后秋香满面红光只听杨再兴道:“致远这一路枪法已经略有意思了不错不错!只是枪法是用来上阵杀敌的不是好看的举手投足不仅要形似更要有杀意杆上虽无刃仍要记得刃在何处如何破敌兵甲力往何处使眼往何处看枪到之处便须眼到、心到、意到、力到!枪势一须有轻、重、缓、急、快、慢有蓄势有暴此节孩儿还须用功眼下这般犹可将来要上阵时却不够用好在致远还小有地是光阴勤练便好!”
杨致远听罢面色一凛:“孩儿谢爹爹教诲!”
杨再兴呵呵一笑转头对秋香道:“这孩子须得多谢洪老夫子教得不错晓得礼节晚些着人送份桂花到先生府上去!”
秋香还没开口柔福搭讪道:“妹子何必去管?着阿蛮去做就好!”
杨再兴却起身轻抚阿蛮小腹:“这个使不得——这腹中不晓得是儿是女才三四个月小心些好让下人去便好不可劳动阿蛮。”
阿蛮满脸通红众人都嘻嘻而笑却听得旁边一个清脆地童声笑道:“姑姑定要生个女儿怀南要个小妹妹!”
杨再兴哈哈大笑。
此时的燕京城外还有一个人比他更开心便坐在“龙辇”中的赵桓!
燕京城南三十里官道上车马稀疏偶有大队的人马多是晋城商号往来货行除此外便是金军往返眼下这一队却很是突兀:四千余骑女真精锐为主斥候数百骑散布前后十余里往来哨探队伍最中间却是一辆大车饰以金国文字画有简陋的龙形罩以杂金流苏车前黄旗上大书一“宋”字格外打眼。
前后金骑皆是剃垂辫垂环文身之辈虽着衣甲仍是粗鲁之徒但车驾四周却是宋人服饰中间十余侍者身着宫装外围却是数十名汉臣多是上京简拔到开封听候赵桓使用的文官按完颜亮吩咐朝中诸部、尚书省、枢密院等长官员已经全数自金庭中拔齐往往一个汉人书吏便时来运转任赵桓御下侍郎之职。赵桓此时犹如在梦里连车驾上两名陪侍的上京汉家女子也不敢去摸一摸只晓得一个是“韩妃”一个是“张妃”都是裴满皇后赏给自己地人才倒也秀丽却激不起赵桓久已消逝地“色胆”来。
“燕京!已经过了燕京了!这是河北!这是河北!”赵桓有如从梦中醒来这才喃喃自语。
出上京前赵桓大着胆子要求两名嫔妃随行南下却被金人一口拒却:“不劳陛下费心已经为陛下安排两位新妃远胜旧时美色!”
这般一来赵桓更加噤若寒蝉哪里还敢提其他要求?是以自上京至燕京赵桓一路上几乎就没有主动开过口往往只在孛迭出声相询时才答应一声其余时候一律当哑巴。
眼下终于过了燕京!
48岁的赵桓在被掳北上之前只当了十四个月地皇帝但这里去却已经是当年曾在自己治下的“皇土”说得过份一点这可以算得已经回到了赵桓的“地盘”。再过得一个时辰天已近午前面率队的孛迭举手止住行伍吩咐众军就地歇息准备用餐自家却皱着眉策马至辇前车门前侍者知机地挑开门帘露出惊惶不安的赵桓来孛迭耐着性子问道:“陛下这便下车用些酒肉再走罢!”
赵桓骇然道:“不敢!赵桓不敢!大帅吩咐便是!”
孛迭见这“大宋金德帝”如此老大没趣扬声道:“某家虽非陛下之臣却不可失了礼数陛下何必如此见外?”
赵桓心道:“老子信你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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