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北数十里外便罕有人居山势渐起千里起伏不断密林幽黑深处虽盛夏之际也阴风阵阵若非积年猎户实不敢独自深入林间千里方圆之内虽郁郁苍苍却人迹稀疏熊罴当道虎豹潜行浑不似人间景象。
昔时洪皓久在上京也曾为上京王族勋贵所挟前往彼处行猎对此映象深刻。南归之后洪皓记录上京见闻不论在何处生之事总其题目也叫作《松漠纪闻》盖谓其松柏广布却有如荒漠一般人烟绝少。
然在临近江河处往往便有女真部族依山傍水而居以渔猎为生生性勇悍不畏虎豹后来联接部族出山与辽征战遂有天下。
深入大山之前便是后世的松花江西北数百里外其上游处即为塔塔尔人世代所居早年间与蒙古诸部结下世仇若非依附大金国恐怕早就被蒙古诸部灭了族。近年来塔塔尔人早熄了与女真人争雄之心大半便因为蒙古诸部实在强大得太快。
不但汪古部在南屡侵金国无人可挡更因为忽图刺率所集蒙古大军连番进袭全靠金军拼死以抗才算保得合族平安。其实这平安里面也打了许多折扣:塔塔尔七部中眼下已经有两部岌岌可危只要蒙古人再出击一次七部就将变成五部了!
六月间是塔塔尔人既喜且忧的季节。
草原之上牧草深深。牛羊马匹都到了一年中最为长膘的时候塔塔尔人能否过得了严冬便须看这一夏能否将牲口养肥若没有半点意外夏天过去时。初生地犊子已经能够活蹦乱跳了哪里还怕入冬后的严寒?草原上没有旱涝之苦长生天或者萨满神也不会与牛羊为难那些草原上的野兽岂敢与塔塔尔的神射手们相抗?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此时望去。处处生机勃。哪里有漠北苦寒之地的味道?
孛迭却没有这种心情。
草原上长大的好汉子对这夏天地绿草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喜爱但恰是这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也是蒙古诸部最有战斗力的时候冬天里的漠北积雪盈尺人马寸步难行反而会平安些盛夏之际。牛羊肥壮。也是骑军战斗力最强的时候。
连续一个月来金军大部精锐已经疲累不堪忽图刺所率大军时分时合一旦接战不利立即远扬千里只要金人与塔塔尔诸部稍有松懈则有蒙古铁骑大举出击。掳去人畜无算。让追击的金人望草原兴叹。若是金人大军远去江南征讨则蒙古游骑两三日内即可长驱直入上京周遭。劫掠一番扬长而去。故是进不得亦退不得每年消耗大量兵力在此与蒙古对峙。
孛迭将链锤悬在鞍后信马由缰与数十骑亲卫缓缓经过一片穹庐数里之内牛羊如云在草原上游荡牧民们看到孛迭经过皆笑颜相迎躬身行礼孛迭却是满面愁容双手抱在胸前将一叶青草放在腮边慢慢咀嚼浑不知是苦是甜。
“大将军!——”远处大营方向一面小小号旗高举数旗疾奔而来:“号烟!蒙古来袭!——”
为地金兵一边大吼一边往西一指果然一缕若有若无地黑烟在数十里外升起时断时续正是与塔塔人约定的敌袭号烟特点当下哪里还敢耽误大喝道:“传令!出击!——”
一声未已已经一挟马腹率数十骑直扑烟起处而去。那塔塔尔牧民见此惶惧不安各自收拾家伙只怕一时抵挡不住好各自逃命一时之间穹庐左近人喊马嘶呼儿喊娘之声不绝却已经无人去关注金营中数千骑如雷的蹄声动地而去。
入夜时草原上再次回复平静孛迭终于率部返回大营这样的行营在草原上还有七处分别靠近各分散的部族方便随时出击。但返回的金军中却比午时出击的少了百余骑还有数百骑多多少少带上了伤军中巫医忙着为伤者包扎祈祷孛迭满身血迹却不带半点伤痕解下链锤时上面已经全红不晓得沾了多少血迹脑浆。但杀敌无数并没有让孛迭好过一点而下马后面色阴沉沉默半晌忽然暴吼一声将那链锤远远抛出在营中草地上砸出一个大坑来。
“忽图刺!有胆便与某一战!”
孛迭在心中怒吼可惜草原上无人能够听见。
星垂四野之后草原上四溢烤肉的浓香晚风中吹来草原的清香孛迭游走营中巡视伤兵却听得草原上远远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显然有数骑正在快靠近。
孛迭一咬牙提锤上马:“蒙古蛮子敢来探吾大营?”
岂料这番却是小心过头了来人进营大呼:“大将军上京有旨!着将军至上京议事!——
孛迭入营小心展开女真文书写地完颜亮密函才看了小半拍案而起:“河东大乱?哼!谅那些山贼能够有何作为?此间兵马无数只要忽图刺一退便可南下靖乱为何——为何要立那——为何要便宜赵桓!这——”
五日之后上京城中大内。
孛迭将腰刀交给大兴国袖手入宫却见殿后数十名宫人正在卖力洗刷地面和墙上石砖经过之际见隐隐血迹却是洒了好大一片看上去绝不像是一两个人在此厮杀过地忍了一阵之后眼看就要到地头终于还是回头问大兴国:“昨日宫中可有变故?”
大兴国满面惊惶。战抖道:“大将军此事可问右相小不敢多言!”
孛迭一惊:“大内之中尚有何人敢如此杀戮?难道不怕-
稍移时完颜亮面对孛迭将杯中盛满晋城佳酿。待孛迭一饮而尽啧啧称赏之际这才幽幽道:“孛迭远来一路辛苦不晓得宫中已经不同往日了!”
孛迭沉声道:“还请右相赐教!”
完颜亮一字一顿:“宫中昨日陛下酒后连杀四人有王叔一人。宫婢二人。内侍一人!”
“这——”
孛迭几乎将手中杯扔掉:“陛下为何如此?”
此时宫人开道殿门开处裴满皇后进来二人忙起身行礼皇后苦着一张脸招呼二人坐下这才道:“将军还不知昨日本宫去向陛下请安却被陛下借酒举刀追杀若非内侍挡住此时已经大殓了!”
说话间。指着室内木架上的一件凤袍。上面刀痕宛然被斩了好大一道口子显然当时情形万分紧急才令内侍舍身挡住。
孛迭虽然鲁直也晓得此事为皇室大忌不可过多追问当下默然半晌。这才计议军务。
“右相。立赵桓之事非同小可莫道河北人心未稳。赵桓一至开封只怕河北更乱贼军各路齐聚都道勤王那时开封岂不危若累卵?河东之乱未熄而河北之乱复生如何方能安定?便解却燃眉之急只怕必有隔日之忧!”
完颜亮与裴满氏面面相觑都有些纳闷裴满皇后忍不住反驳道:“此事纵然为本宫与右相所议定然立赵桓于开封却是太师当日遗表所献之策本宫还以为纵使朝中文武尽数反对大将军必不反对岂知大将军也不从此议?”
孛迭摇摇头:“先父在日从未与某家提起此事便是遗表也未曾开示以孛迭猜测家父当日所言指江南大举北上之际为防万一之变方可行此计策。眼下江南安稳却是河北自乱只须蒙古兵退将三万精兵调转南下河东、河北一举可平何必出此计以保一时之安?”
完颜亮恨恨道:“兄弟所言固然只是河东兵马自不可小觑!撒离喝身殒阿鲁补大败岳飞次子当真已得岳飞本事不成?河北已无可用之兵蒙古迟早总是祸患北方兵马一时未便南下权用此计暂安也可只是河北并无重兵须大金第一勇将以镇开封方可保赵桓不被宋民所用此事非兄而不可!”
孛迭在密函中未见完颜亮提及撒离喝之死阿鲁补之败闻言失色道:“不期河东山贼竟有这等本事?行台四帅已败其二某家一人能有何作为?”
次日宫中旨下封完颜亨(孛迭)为行台副元帅河北西路节度使龙虎上将军率四千骑护赵桓南下开封入旧时宫殿为宋国之主掌河东、河北宋民年号金德!
五国城内金人册封的“昏德候”、“东阳公”赵桓头篷乱身着麻衣正忙里忙外清洁马厩上京十余年间已经将这一国之主变成了大金国地顺奴一众嫔妃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被金人所辱已经激不起赵桓半点血性更常被金人取笑戏辱。偶尔甚至被金人叫上骑马参加马球比赛与金人共较球艺这一项上居然大有长进不时赢得金人喝彩而赵桓也甘之如饴总比在此间杂役好过多了!
正在辛劳之际忽然数十人涌入马厩强行将赵桓按倒剥光身上破衣。此等事也曾有人做过赵桓哪里敢反抗?只是今日略有些不同不是那些城中金军来戏耍于他而是一帮宫中内侍行此事倒也出乎意料。
“不!不!小子不敢!快!快!快脱了去——”赵桓定下神来看看身上衣着居然是一套龙袍吓得魂飞天外,浑身颤。
“陛下!——”
数名内侍长声叫道:“请随奴才等入宫听封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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