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孝恪和孟金叉的打斗早就惊动了附近的伙头军,当两人分出胜负时,周围已经站了一圈的伙头军士兵,里面有好几个认识孟金叉的火长,此时看着从地上爬起来,显得有些狼狈的孟金叉,都是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而老驴头则是一脸的得意,好像打赢的人是他一样。
“好小子,我叫孟金叉,你叫什么名字?”站起来的孟金叉捂着胸口,朝面前看上去也好不到哪里去的郭孝恪问道,刚才要不是这少年收了力道,那一记膝顶能让他直接岔过气去,不过饶是如此,仍是疼得他呲牙咧嘴,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道,“真他娘地疼啊!”
“二郎姓郭,名孝恪。”见郭孝恪仍旧没缓过气来,老驴头在一边接话道,松开了一直握着的刀柄,走到了郭孝恪的身边扶住了他。
“走,咱们喝酒吃肉去。”虽然输了,不过孟金叉也不着恼,反倒是拉住了郭孝恪,接着朝四周的伙头军士兵喊道,“看什么,都去干活去。”看到孟金叉话,那些伙头军士兵才记起自己还要给起来的士兵准备朝食,连忙纷纷如同鸟兽般散去了。
“等等,你给我去拿盘羊肉来,记得要陈老刁亲自弄的。”被众人挤到后面的木兰刚要转身回伙房,却被走到营帐前的孟金叉给喊住了,看着身形魁梧,面相凶恶的孟金叉,木兰不像其他伙头军的士兵那样害怕,朝孟金叉一礼后,应声而去。
再次进了营帐,郭孝恪却是给孟金叉按到了马扎上,“郭二郎,来给我当亲兵怎么样,天天酒肉管饱。”孟金叉虽然粗豪,可是在军中也是老人了,像他这种喜欢亲自上阵搏杀的将领,恨不得身边的亲兵个个都是郭孝恪这样能打的,不过左翼第一军里头,那些能打的第一便跟了麦铁杖这个大帅,剩下来又都去了钱士雄那个能舞文弄墨的家伙手下,到头来他这个全军头号战将手下的亲兵到成了三人中最差的。
看着口沫横飞的孟金叉,郭孝恪心里想起了在营房里听老驴头说的那些军中大将的事情,这个孟金叉是左翼第一军的头号战将,脾气虽然有些暴躁,不过人却不坏,手底下的兵士虽然不是全军最厉害的,但却绝对是最不怕死的,因为每回打完仗,孟金叉都会让手下的兵士脱衣服验伤,凡是伤在背后的,通通军法伺候,作战时勇猛向前的,好酒好肉,还有营妓服侍,不过整个左翼第一军军中,孟金叉的亲兵营也是死伤最高的地方,通常一场大仗下来,能有半数的人活下来就不错了。
“大人好意,二郎本不该推辞,只不过六叔对我很好,还请大人见谅。”郭孝恪最后还是婉拒了孟金叉,他把老驴头当成了叔伯,他们这左翼第一军是百万征辽大军的先锋,可以说是全军最危险的部队,老驴头刀上的功夫虽然不差,可终究人老体衰,上了战场始终不及他们这些年轻人,他不愿意离开老驴头,宁可当一个小兵,只求能在战场上能顾到老驴头。
“二郎,你跟着孟将军…”见郭孝恪拒绝,老驴头急了起来,跟着孟金叉可比跟着他这个没出息的火长强多了,虽然说他觉得这打辽东不像其他同僚想得那么容易,但好歹是百万大军,就算一人撒泡尿,都能把高句丽人给淹死,跟着孟金叉,不愁没有功劳,这一仗打下来,说不定能当上个将军。
“就是,你小子可想清楚了,过了我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见老驴头帮自己说话,孟金叉也连忙打蛇随棍上,他倒是没多少架子,再加上他瞧郭孝恪这小子静下来时文绉绉的,估计还能识文断字,就更想把他给招揽到麾下了。
“六叔。”看着执拗的老驴头,郭孝恪苦笑了起来,他知道孟金叉也是为他好,可他却不愿领这份情,人什么都可以欠,唯独人情欠不得,他不是什么好人,这个军中也就老驴头让他牵挂,他实在不想再欠别人的情。
“大丈夫要建功立业,自当亲取之,不必假他人之手。”郭孝恪见老驴头和孟金叉逼得紧,最后了狠,朝两人说道,这半文不白的话说得到也通顺,不过老驴头和孟金叉当即变了脸色。
“孟将军,二郎的话不是那个意思,您千万别往心里去。”老驴头见郭孝恪的话把孟金叉得罪了,连忙拉着郭孝恪朝孟金叉赔礼道,他虽是麦铁杖身边的老人,可要真把孟金叉惹恼了,他兴许没什么事情,可郭孝恪就没什么好下场了。
“算了,算了,娘的,这小子不肯给我当亲兵,难道我还要求着他不成。”孟金叉看着弯腰打躬的老驴头一脸惶恐的样子,不由挥手骂道,他也看得出来,郭孝恪是为了老驴头,才执意要留在老驴头那个火里。这小子是个重情义的人,他很喜欢,只是面子上他下不去,说话时才没什么好声色,不过心里却是没什么火气了,他孟金叉虽然不是什么气量宽宏之辈,可也不是小鸡肚肠的人。
“以后老驴头和这小子过来,酒肉给他们管饱,要是有人为难你,就说是我孟金叉的意思。”起身离开的孟金叉走出营帐口的时候,正遇上端着羊肉回来的木兰,便吩咐了这个伙头兵,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面色不怎么好的孟金叉,木兰应下后,才端着羊肉走进了营帐,她明明记得自己离开时,这位武贲郎将军还有说有笑的,一脸的喜色。
“二郎,你真是傻哟,跟着六叔我有什么出息。”老驴头数落着郭孝恪,这一回幸亏遇上的是孟金叉这个不记仇的关西大汉,换了军中其他的将领,刚才郭孝恪那通话就把人给得罪死了。
“我知道了,六叔,以后我会小心说话的。”看着念叨叨地像个念经的老和尚一样的老驴头,郭孝恪应了声,此时他也有些后怕,要是刚才孟金叉真恼火了,把他这个小兵给记恨上,他有十条命都不够用。
走到两人身边的木兰把手里端着的那盘羊肉放了下来,她认得老驴头,在辎重营里,除了那些将官,便只有这个老驴头能在周队正手里弄到酒肉,隔三岔五地过来打秋风,有时候这老头也会分些酒肉给他们这些小兵吃,虽然听几个火长说这个老驴头是个没出息的胆小鬼,不过木兰觉得老驴头人挺好的。
“来来来,坐下,一起吃点?”看到站在一边的木兰,老驴头招呼道,这几天下来,伙头军里新补进来的新兵他都混熟了,尤其是木兰,因为长得俊俏,又射得一手好弓箭,在辎重营里也算是有些名气,他自然晓得。
“多谢六叔。”木兰也不客气,搬了张马扎坐了下来,虽说左翼第一军是全军的先锋,可他们这些小兵的伙食也好不到哪里去,能吃饱已经不错了,至于酒肉,也就是那些将官能享用,不过木兰也听火头军里几个当年征过辽东的火长说,等过了辽河,补给就没那么方便了,到时候就是那些将官吃得也好不到哪里去。
“二郎,这陈老刁弄得羊肉,也算是一绝了,你多吃些。”老驴头拿着双小箸拨弄着那盘羊肉,将最好的几块夹到了郭孝恪的碗里,自己则是喝起了酒。
“六叔,我吃不了那么多。”郭孝恪看到老驴头只是喝酒,却是劈手夺过了他手里开封的酒坛道,“酒喝多了伤身,您老还是吃几块羊肉养胃,补补身子。”
“你也吃几块。”郭孝恪将老驴头夹到自己碗里的那些羊肉分到了三人碗中,算起来每个人也有半斤多,再加上孟金叉剩下的那半只肥鸡,够三人吃饱了。
木兰也不矫情,只是把眼前这个不太爱说话的少年给记了下来,而老驴头则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些年里分到他火里的新兵不少,有的人死了,有的人出息了,可是没一个人像郭孝恪这样对他好,让老驴头眼角有些酸。
见郭孝恪和木兰都是静静地不做声,老驴头飞快地抹了把眼角后,朝郭孝恪道,“二郎,我跟你说,你的拳脚功夫是俊,不过木兰射箭的本事在咱左翼第一军里头,也是独一份。”
“六叔。”木兰看到坐对面的少年忽地抬起头盯着自己,脸上不由一红,却是朝老驴头叫道,她射箭虽然射得准,可是开不得硬弓,箭射出了五十步便没多少力道,所以到现在都给周队正留在伙头军里,不让她去当战兵。
“你叫木兰?”看着怎么看都不像有十七岁,吃起东西来小口小口的,脸庞柔和得像个少女一样的木兰,郭孝恪有些疑惑地问道,他只知道北魏有个花木兰,替父从军,小时候学的《木兰辞》说的便是花木兰的故事。
被郭孝恪有些怀疑的目光盯着,木兰的心‘砰砰砰’地跳了起来,好像随时会从胸口里蹦出来,耳朵也烫得厉害,她用手指甲掐着手心,让自己冷静下来,脸上装作没什么的样子,随意道,“我姓魏,可不是前朝的那个木兰将军,我娘生我的时候,家里的木兰树开花了,才取了这个名字。”
木兰姓魏,家里还有一个哥哥,父亲是开皇年间抵御突厥的老兵,因为一次在战斗中受了伤,治好以后成了跛子,才回了宋州老家,靠着从军时攒下的钱娶了媳妇,木兰生下来没多久,娘亲便生了病,扔下丈夫儿女,撒手人寰而去,从小木兰就是父亲一手拉扯大的,从懂事的时候起就跟着父亲上山打猎,练得一手好弓箭,走起山路来又轻又快,如履平地,更能空手搏狼,一般同龄的三五个少年都打不过她。
十五岁及笄那年,木兰父亲因为熬不住年轻时的旧伤,也过了世,那时候开始木兰便做了男装打扮,一个人上山打猎,供自己的哥哥念书,去岁天子下令征辽东,军牌到了家里,她一个人偷偷地拿了父亲留下的衣甲弓刀,瞒着哥哥去县里应了军役,结果碰上了父亲在宋州的老相识,给安排进了伙头军,整个左翼第一军,除了上司周队正,没人知道她是女儿身。
听着木兰的话,郭孝恪虽然心里仍旧觉得木兰是个女孩,可是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朝木兰歉然地笑了笑,倒了碗酒以示赔罪,匆匆吃完后,便和老驴头离开了。
看着郭孝恪的背影,木兰心里头好像有只兔子一样,惴惴地不安,她总觉得自己的身份被这个少年识破了,可是她又不敢肯定,直到郭孝恪走出营帐,她才回过神来,想到还有许多的活要干,连忙收拾起了碗筷,,只是眉角却多了一丝忧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