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桐茳所在之处，听不见打更声，也就无从知晓确切的时辰，只从光线的昏暗程度判断，她已经被关押三日有余。
期间，除了每日来送饭的小太监，她再没见过其他人。
沈桐茳裹着大氅，缩在墙角最阴暗的角落里，若不仔细瞧，压根看不出屋里有人。
这两天夜里，她每晚都会做梦，自然，不是什么好梦。
梦中，她已变的白发苍苍，佝偻着身子，仍被关押在这儿……
她从梦中惊醒，安慰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都是反的。
夜凉如水，沈桐茳摸出那条贴身收着的月白色的帕子，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里反复摩挲。
她承认，她是有些害怕，却又庆幸。
显然，她并不是孤立无援的，眼下的情形虽然很糟，却不至绝望。
只是这样幽禁的生活究竟还要熬多久？
饥寒和黑暗不足以叫她惧怕，但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却在一点点将她击垮。
沈桐茳低声叹息，空气中流动着浓浓的悲伤气氛。
门外隐约传来看门太监的交谈声，沈桐茳立马止住叹。她纵使落难，也不愿任何人察觉她的懦弱。勉强收起不安，又继续捧着帕子发呆。
又过了很久，沈桐茳也不记得是三天还是四天了。
正午，牢门毫无预兆的打开。
刺眼的日光肆无忌惮的涌进来，灼痛了沈桐茳的眼。
如此温暖的阳光，真是久违了。
沈桐茳揉揉眼，迅速从床上爬起来，下意识的做了个防备的姿势。只怕是来送她上路的人。
“沈女史，你受委屈了。”
这声音？沈桐茳努力睁大眼，才模糊辨认出是冯掌籍。
她得救了？
沈桐茳一怔，再按捺不住狂喜的心情，小跑着扑向冯掌籍，紧紧将人抱住。
这举动，实在把看门的小太监吓了一跳，只以为沈桐茳是关久了，疯掉了。
沈桐茳何尝不清楚，她与冯掌籍实在没熟悉到要拥抱的地步，只是此刻，除了这样，她实在不知要如何宣泄心中的情绪。
冯掌籍了解沈桐茳的委屈，一反常态，并未躲开，而是轻轻怕打着她的后背，像母亲安慰孩子一样，说着别怕，没事了。
……
虽然只有短短七日，可当沈桐茳再踏上长街，一切恍若隔世。
今儿是阴天，太阳并不大，屋檐上的积雪仿佛厚了几寸，映着阳光，显得格外刺眼。
沈桐茳被关在漆黑的囚室里整整七天，还不适应外头的光亮，所以一路都是眯着眼，低头前行，但眼睛还是被强光晃的泪流不止。
原以为沈桐茳会追问很多，可一路走来，她却默默的走在后头，安静的就像不存在，这点，叫冯掌籍十分意外。
不知这孩子是沉稳至此，还是真的关傻了。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流芳斋。
流芳斋诸人早已迎在门口，却唯独不见泓渟。
再见众人，沈桐茳很想笑一笑。可勉强挤出的笑容，透着一抹深深的苦涩，比哭好看不到哪去。
辛夷见到沈桐茳，甚是激动，奈何有冯掌籍在，到底不好越了规矩。只是热切的望着，泪光盈盈。
冯掌籍淡淡扫了若湄一眼，交代说，“伺候你们女侍沐浴更衣，吃点热乎的，再好好睡一觉，多歇上几日，不用急着当差。”
若湄点头，额头上一道半寸来长的伤口，已经结痂，沈桐茳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好好一个姑娘，竟伤了脸，若不仔细落了疤，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事已至此，这一篇也算翻过去了，往后谁都不许再多事，知道吗？”冯掌籍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可在场诸人却都听明白了。
沈桐茳知道，她能从内侍监活着出来已是万幸，东屋走水的事无疑牵涉到了宫中哪位主子，所以不论他们这些奴才委不委屈，都得这么不了了之。
……
还未出正月，依旧刮着刺骨的北风，沈桐茳望着东屋塌陷的屋顶，还有被烟熏黑的门廊，心亦被凉的瑟瑟发抖。
冯掌籍没再多说什么，就转身告辞。辛夷等人赶紧拥着沈桐茳进了屋。
屋里早就点上炭盆，一进屋就烤的人脸上暖烘烘的。可阴冷的地方冻久了，沈桐茳早就不知道冷，猛然到了这样温暖的地方，反而不适应，鼻子抽搭着，楚楚可怜。
“可是回来了。”辛夷攥着沈桐茳冰凉的手，边哭边说。
沈桐茳回握她的手，打量着众人问，“泓渟呢，怎么没见她。”
闻此，众人面色各异，还是小何先回道，“回姑娘的话，当日姑娘前脚被内侍监的人带走，后脚尚宫局就来人，把泓渟姐姐领走了。”
沈桐茳点头，现下她已经被放回来，泓渟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姑娘，洗澡水已经烧热了，奴婢伺候您沐浴。”若湄说。
“伤还疼吗，有没有按时上药。”沈桐茳望着若湄的额头问。
若湄闻此，下意识的抚上那道伤疤，憨憨一笑，“姑娘不提，我都忘了还有这一茬。您放心，只是拉了道口子，伤的并不深，再有十天半个月就好了。”
“那也得留心些，莫要留疤才好。”
若湄赶紧称是，便领着梦葵和紫苏下去张罗洗澡水了。
……
屋内水气氤氲，沈桐茳斜靠在洗澡盆里，眼光有些迷离。
辛夷举着小水瓢缓缓的往沈桐茳身上倒水，红着眼圈说，“真是瘦的不轻，内侍监的人都不给饭吃吗？”
沈桐茳不言，接过辛夷手中的水瓢，舀了满满一瓢水，当头浇下。
“你都知道是不是，跟我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沈桐茳问。
闻此，辛夷明显有些迟疑，犹豫着，还是开了口，“泓渟回不来了。”
沈桐茳一怔，所有的疑惑和愤恨，到最后，只化为一声长叹。
“我没亲眼瞧见，只是听小节说的，人是被活活打死的——”辛夷说这话时，声儿有些微颤。
沈桐茳用湿漉漉的手，轻轻握了握辛夷的手背。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此刻，辛夷心里有多怕。
不错，她与辛夷在宫人斜时，每日都会见到许多死状惨烈的宫人，血腥之事见的多了，早就不怕这些。
可当日，当她亲眼目睹彩萍被当众丈毙，她仍充满了恐惧，同时也痛心至极。
所以她了解，也能深深明白，泓渟之死对于辛夷的震撼。
“东屋的火明明是被祈愿灯引燃的，却非要说是用火不当造成的。泓渟姐姐死的太冤了。”辛夷低着头，双手紧紧抠着盆边，似是在哭。
宫里见不得光的事太多，不公平的事更多。主子犯错，作为卑贱的宫人，理所应当要背下这黑锅。
只是这黑锅本该由她来背，不想却扣在了泓渟身上。
“是我对不住她。”沈桐茳叹道。
“天灾人祸的事，哪能赖你。桐茳，你不知道，若湄若不是为救那两箱甲骨受了伤，怕也活不到如今，毕竟当日是她替泓渟当值。”
沈桐茳清楚，出了走水这么大的事，无论是什么原因引起，依着规矩，流芳斋里的所有人都该拿去问罪，眼下得以保全，实在侥幸，必定是有人在背后保全他们。
这点沈桐茳心里有数。
从辛夷对其中原委如此清楚来判断，八成是李姑姑求了七皇子出手，才保住她一条命。
沈桐茳想，从过去的宫人斜到如今的流芳斋，她惹上的是非不少，却回回都有七皇子周全。虽说七皇子是冲着李姑姑的面子才肯出手，可她最不爱欠人恩情，总得找个机会好好报答七皇子。
可卑微如她，究竟能为七皇子做什么。
……
这夜，沈桐茳睡的很踏实，一夜好眠，没有做梦。
隔日，李姑姑亲自来看她，还带了一大钵鸡汤，说是桑榆亲手熬的，小火煨了整夜，已经骨酥肉烂，非要盯着沈桐茳吃一碗，才肯放心。
望着沈桐茳瘦削苍白的脸，李姑姑叹了句，否极泰来，经了这次劫难，往后的日子应该都平顺安康。
沈桐茳记得，这话她在宫人斜时，李姑姑就说过。坏运气尽了，好运气就来了。
曾经，她也坚定的相信，被送去宫人斜，已经是她这辈子最倒霉的事，从那以后，无论她身上再发生什么，也都能坦然面对。
而事实证明，她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虽然她不动声色，可对于泓渟的死，她根本无法释怀。
……
赶着身子稍稍好些，依着规矩，沈桐茳要去给沈司赞请安。
当日在内侍监，沈司赞费心护她，甚至不惜与崔少监翻脸，沈桐茳一直感激在心，一进屋就给沈司赞行了大礼。
沈司赞浅笑，依旧明艳动人，却与冯掌籍一样，对当日走水的细节，绝口不提，只交代日后好好当差，便打发沈桐茳回去了。
至于泓渟的事，沈桐茳和辛夷虽然没有透露，可流芳斋里的诸人也都有数，泓渟是回不来了。
又过了几日，冯掌籍来过一回，说尚宫局眼下人手紧缺，暂时不能调人过来，就由若湄接替泓渟掌事宫女之职。
众人皆无异议，都是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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