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6高地工厂

　　秦致远轻轻管上爱德赛豪华的办公室的房门。避免房间里面两个副总经理的争吵声传遍整个行政大楼，尽管这里的员工对此习以为常，但是秦致远还是竭尽所能的减弱公司高层不和争端引发的影响。

　　作为福特公司总经理爱德赛的行政助手，秦致远在福特研修已经有三个月了，期间，两个副总经理坎茨勒与索伦森的明争暗斗就没有停息过，当然鲁日高地两大工厂和整个福特公司的人都知道，这两人的争斗只是表面，实质却是亨利福特与儿子爱德赛两人的争斗。

　　斗争不可能不对秦致远有影响，甚至他还是这场斗争的一部分，这个行政助手的职位就是亨利以半强迫的方式让儿子接受的，这让直接服务于爱德赛的秦致远处于一种尴尬的位置，好在爱德赛尽管继承了亨利相貌上大部分特点，但幸运的是唯独没有继承父亲过于倔强的个性和暴躁的脾气，相反他待人非常随和友善，甚至有些心软的老好人，更由于秦致远在业务上出众的能力，和勤勉的态度，特别是坚持原则又不失灵活的处事之道，尤其是在处置父子之间的矛盾中的中立态度和息事宁人只作消防员而不煽风点火的做法，很快就赢得了爱德赛的信任。对他很是倚重。

　　但是秦致远却不能介入公司内部的任何争端，国防区的研修生身份决定了这一点，尽管他赞同埃德森和坎茨勒针对福特的改革方案，也对亨利专制的管理方式和索伦森残暴傲慢的姿态非常不满，但他是局外人，地位卑微不说，学习是他主要的任务。

　　进入对面自己的小办公室，在留下一分精神注意对面房间的状况的同时，秦致远研读起坎茨勒的报告，这份关于建立新车型研制小组和T型车生产线的改造计划深一层的含义就是终止T型车的生产，这绝对不可能被老亨利和索伦森接受，这也是引发索伦森与坎茨勒争吵的直接起因。

　　秦致远在福特公司的这些时间内，已经走遍了底特律众多的福特工厂和下属机构，敏锐的他通过自己的调查和翻阅公司的档案以及观察现在美国汽车市场的状况，特别是爱德赛坎茨勒两人表述的对目前福特的担忧，让他洞悉了在拂去光环下的福特蕴含着的巨大的危机。

　　任何一个人见识过福特设立在鲁日河畔的大型工厂都会为之震惊，占地三千多英亩，光是内部的铁路就有90多英里，仅生产线上各种传送装置就有27英里长，各类工人4.2万人，其中清洁工就多达5000多人，这在全世界的同类型工厂中无疑是规模最大的。

　　这仅仅是福特的一个分厂，还有比这个巨大的工厂历史更悠久，规模更大的高地工厂，但这个规模巨大的工厂连同其他的诸多分厂所生产的产品只有一种T型车，而且是一成不变近二十年的T型车。鲁日工厂的生产产品种类繁杂些，除了部分T型车小改型车。产品还包括卡车特种车乃至舰艇。

　　就在福特躺在T型车上睡大觉的时候，他的竞争主要对手阿尔弗里德斯隆领导的通用汽车正以其系统科学的管理和决策在市场上建立优势。

　　而以威廉努森这个生产流水线的发明和实践者为代表的原福特精英们，正在以不同的方式选择对福特反戈一击，道奇兄弟组建了自己的汽车公司，为公司建立一张年销售量超过百万辆，雇员一万多人的销售网络，将T型车年销量迈进百万辆门槛的销售经理霍金斯被踢出福特公司后立即被通用聘为销售总经理。当然对福特威胁最大的还是威廉努森，他掌管的通用雪佛莱现在正即将把福特从汽车霸主的位置上拉下来，那就是正在热卖的雪佛莱。

　　现在的美国汽车顾客对自己在出行方式的需要不仅从经济实惠的角度考虑，开始追求时髦，单凭廉价已经不能使买主满意。买主要求的汽车要有充满个性的颜色，四轮制动，减震器，变速器，低压大轮胎和流线型的车身。

　　一律黑色，结构简单，造型呆板的T型车在这样的方面已经无法满足消费者的胃口，就减震这一指标来言，面对雪佛莱设计精良的减震器，T型车的车主们往往会半开玩笑的说“T型车比雪佛莱有最好的减震，那就是它的司机和乘客。”甚至农民们也很快抛弃了老福特为他们专门设计的T型车。道理很简单。雪佛莱的推销商告诉农民买主，安装有减震器的雪佛莱可以安全的把农民的鸡蛋运往各处销售。

　　雪佛莱的驾驶员坐在驾驶室里就可以方便的知道油箱里的情况，而不用如T型车车主那样的打开车门去用尺子或木棍测量。T型车著名的“行星齿轮传动系统”在雪佛莱的标准变速器面前黯然失色。

　　实际上，从一开始，价格低廉的T型车就是一个架子，各种附加设备还要另行购买，而这些附件已经是雪佛莱的标准配备。

　　现在一辆T型双座敞篷车是290美元一辆，这在汽车市场上是找不到任何竞争对手的，可是这款车没有可卸轮圈，没有自动启动装置，如果安装这两项设备就得再付55美元，再加上一些其他的小装备，买主需要付的总金额早早超过350美元，与性能更优越，装备更齐全的雪佛莱轿车的600美元的单价相比，这个价格已经没有任何竞争力。

　　而造成这一局面的根本原因就是被福特赶出公司，却熟知福特公司的产品等诸多方面的优劣点的精英们专门针对福特T型车的缺点，并科学的研究了消费者的心理与时具进的研发了对路的新车型，一举抢占了市场的制高点。

　　去年雪佛莱的销量已经突破20万辆，按照今年这半年即将过去的时间内的销量来看，有望突破50万辆，而这些份额无一都是抢夺自T型车。

　　不仅仅是这一点，还有一个更加厉害的竞争对手，那就是旧车，全世界两千多万辆的汽车保有量意味着同等数量的旧车，当然其中最多的是T型车，但是恰恰是这些十几美元几十美元一辆的二手T型车所具有的低廉价格优势是福特公司及其经销商无从抗衡的。

　　T型车的销售情况的恶化首先在欧洲爆发了，特别是英国，去年冬天。坎茨勒派出一名员工前往英国，调查T型车销量剧减的原因，此前这名员工刚刚返回福特公司，还没有见到坎茨勒就被索伦森劫持到他的办公室，由此引发了两人的争吵，而事件最终捅到亨利老福特那里，这个坎茨勒派到英国调查T型车销量剧减的工程师盖勒说出他的结论“T型车落伍了，英国的市场需要车型更小，马力更小更省油的汽车”彻底激怒了老福特。

　　这些是秦致远关心的情况，却不是他关心的重点，他在意的坎茨勒的改造计划也就是停产T型车的计划，这个计划中，专门的单一的专为生产T型车而建设的庞大生产能力将会进行脱胎换骨的改造。

　　为了生产新车型，将要淘汰一万多台机床，增加两万多台新机床，还有各种模具卡具，秦致远不由想到这一万多台旧机床将会以样的方式处置呢？

　　“哐当”门狠狠的被摔出巨大的声响，秦致远急忙出去，看见索伦森急匆匆离去，房间内埃德森和坎茨勒各坐在一端。都是忧形于色，愁眉不展。

　　给两人添上咖啡，秦致远看见地上散落的文件，俯身开始收拾。不一会他听见两人开始了谈话。

　　“你把盖勒又派到英国了？”

　　“这个可怜的家伙，让他在那躲上一段时间吧，在您的父亲能忘记他之前，最好不要再让他在您父亲面前露面。还是担心你自己吧，索伦森放言不再干涉高地工厂的事务，但是事情并不对您有利。”

　　这时，在他俩出声后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的秦致远此时已经走到门边，正要关上房门，但爱德塞的话还是被他听了去。

　　“你说得对，这给父亲的印象是我们把索伦森挤出高地工厂，父亲会更信任他。上帝。我有时就想，到底他是不是我父亲，别人说的话他都信，唯独我的话他从来听不进去。”

　　秦致远暗暗摇头，坎茨勒的夫人是爱德塞夫人埃莉诺的妹妹，甚至爱德塞的姻缘还源于他，这事的可悲就在于老福特与他唯一的儿媳的关系几乎是到了仇恨般的状态，而对于以坎茨勒为代表的爱德塞夫妇的朋友更是都怀着厌恶的态度。

　　尽管坎茨勒在爱德塞的再三请求下进入福特，并很快展示了过人的能力，福特能顺利度过1920年的危机就是源于他的建议，即把所有的库存零部件组装销售给福特的经销商，为了不失去福特汽车的经销权，那些经销商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消化了这些车辆，也把福特的危机转嫁在自己身上，在此危机中，福特几乎没受任何影响。

　　但即便如此，老福特还是对坎茨勒抱这根深蒂固的偏见，而这对父子给外人的感觉也是对头，当然更多是父亲变着法的作弄儿子，甚至包括儿子阐述的正确意见，他都会因为反对而反对。秦致远想如果是索伦森推出这个整改的报告，老福特会不会同意呢？

　　秦致远如此热心这个改造计划，当然不是为了福特，而是为了国防区，作为国防区选派的高级研修生，他直属于工业化促进委员会，是作为最高级企业管理人员重点培养的人才，可能学成归国后他掌管的企业的规模不会小于现在的高地工厂，乃至福特公司。

　　而作为福特公司研修的国防区研修生当然不止他一个，而是一个200多人组成的庞大团队，而且这样规模的团队在美国有七个，这一千余人几乎囊括了国防区的人才精华，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数字还将迅速递增。

　　从某种意义上讲，管理一个企业并使之运行良好甚至要比建设一个企业更加困难，作为教育平台的国防区内大型企业数量和门类有限，所培训人才的能力也有限。导致相应的养成人才数量有限，只能在请进来的同时，还要走出去。

　　福特公司就是这样一个优秀的平台，而秦致远能得以以总经理助理的职位研修更是直接接触到整个集团的最高层面，其他人员相应的分配到诸如审计人事财务行政以及各个分厂车间，都是在中层以上的高级职位上研修，这很难得，如何做到这一点，个中原因秦致远都无法知晓。

　　但不管怎样要特别珍惜这样的机会，所有的研修生都是如此，秦致远更不例外，常常他把自己处在爱德赛甚至老福特的位置考虑整个福特诸如产品战略管理规划等等的问题，当然也会以国防区某大型企业的总经理的身份考虑同样的问题。

　　所以外表沉静的秦致远内心总是高速运转，而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第一时间就会把自己的心得记录下来，这次也一样，记录完笔记，秦致远看到自己的日程安排上要检查经理餐厅和职工餐厅的改造。

　　他所在的四层高的行政大楼是座老建筑，也位于高地工厂区，与高地工厂的经理餐厅的距离并不远，他选择步行，一路上遇见的忙个不停的清洁工，认真巡逻的保安，以及急匆匆行进的职员都与他点头示意。

　　秦致远矜持的用目光和小的几乎看不见的点头动作回礼，每每这时，秦致远都会想到国内的民众，特别是他经过拿偌大的工人停车区看到一辆辆属于工人自己的T型车时，这样的念头就格外的强烈。

　　刚才殷勤的和他打招呼的那个黑人清洁女工，她的车子就停在那里，同样那一个个彪悍的保安也拥有自己的轿车，而且这个厂区所有的工人，包括学徒工甚至那些残疾弱智的工人，最低工资标准都是每天八小时六美元。

　　秦致远自己的年薪是8000美元，这是个恰当的薪酬，老福特如是说，其他研修生的年薪也都在4000美元以上，因为他们的岗位都属于管理和技术岗位，而现任副总经理坎茨勒却是前年才正式就任的，此前他进入福特后第一个职位却是最基层的机械工人，当然这也是他自己要求的，只是爱德赛给他这个特殊的机械工人的年薪是5000美元，相当于其他机械工人年薪的两到三倍。

　　而作为福特的员工享受的福利不仅仅是工资这一块，由营养师制定的食谱，热量达到800大卡以上，温度50至60度的洁净饮用水，拥有通风机换风扇，被众多的清洁工人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工作环境这是工人上班时的待遇。

　　下班后也有福利，自1919年开始建立的福特消费合作社以低于市场价25%的价格向福特的员工销售商品，还有，福特建立了自己的农场，牧场，果园和橡胶园，于是福特农场小麦制造的面包，福特牧场的牛奶等等福特的原料在福特的加工厂制造的商品进入福特的商店，被福特的工人低价购买，甚至为了向福特的企业和工人家庭提供低价燃料，福特还买下几个大煤矿。此外诸如对于福特的工人及其家属收费低廉的福特工人医院等等设施，使得福特公司就像是一个小社会，而这些都使得福特工人的高工资成功的抗击了高通货膨胀引发的高工资贬值带来的实际生活质素的下降。

　　还不仅仅如此，尽管没有养老金和医疗救助金等福利，老福特也反对这些救济金方式的救济，而工人年老或生病丧失工作能力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但是老福特以他特有的方式帮助这些不幸的家庭。

　　那就是福特公司的一项特定制度“每当工人生病，他的妻儿有到福特上班工作的优先权，并且同样享受福特的高工资。”对于退休的工人，老福特也认为赡养他们不是工厂的事情而是这个人的家庭成员的义务，同样给予赡养退休人员的家人工作优先权就是解决这样的问题的方式。

　　还有对于残疾者甚至弱智者，老福特专门派人调查，把福特工厂的所有的工种分为7882种，其中949种需要身体强健五官健全的劳动者，3338种只需要普通的体格和力气者；还有3595种是不需要体力的，这意味着残疾人可以从事这些工作。

　　具体来说一只手能胜任的工作有715种，一只脚胜任的是2637种，盲人胜任的是10种，无手的人是2种；而整个福特工厂高峰时雇佣这样的工人达到9563人，123人一只手，有一个人双手皆无，四人是弱视，207人仅有一支眼睛，253人双目失明，其他还有37名聋哑人，67名癫痫病人，243名工人是跛足，四人双腿或双脚皆无，但是这些人都同样享受福特的高工资。

　　所以在底特律作为一名福特工人是件很荣光的事情，但是事情并不是一个方面，还有另外一个面，这时秦致远和他的研修生团体供职于一些机构的成员得出的结论。

　　一个供职于“福特社会学部”即公司内务部的研修生直言不讳的讲这个机构就是特务机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个机构由暴力跋扈的黑帮分子退役军人等组成，是专门监视和控制工人的工具，与这个机构配合的是装备有警棍镣铐手枪机关枪的武装护厂队。

　　“五美元的薪酬要有五美元的纪律。”在获得高工资的同时，是工人高度紧张的劳动强度，和近乎苛刻的纪律规章以及没有限度尺度的处罚，秦致远亲自处理过一件开除工人的事件，这名工人被开除的原因是他在工作期间大笑，这导致“生产线可能会因此减慢了半分钟。”

　　还有一件极端的事件，索伦森偶然在办公室往外望，刚好发现路上一个偷懒的工人，他对一旁的主管内务部的贝内特说“解雇他”，随后处置完事件的贝内特报告说“他把路上所有的工人都解雇了。”

　　这样的事情非常平常，秦致远现在已经能深刻了解“福特式面孔”，在上班期间，所有的工人都是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冷漠的面孔直至下班，整个上班期间，他们不能笑，不准座，不准蹲，不准交谈，不准唱歌，不准吹口哨，更不准抽烟，连上厕所都得掐着时间，否则就是怠工偷懒行为。

　　备受折磨的还是从事的一成不变的工作，不是八小时，是一年乃至几年，一道工序是这样的，把上一道工序加工好的齿轮在油曹里浸三遍后，把它装在箱中，这样的工作毫无技巧和乐趣可言，但是竟然有一个工人做了八年，攒了4000美元，至今还在从事这个工种。

　　所以在福特的装备线上不存在技术工人，机械工人却是维护这条生产线上设备的工人，他们的薪酬也远远高于装配线上的工人。

　　专业化的大生产将工序分解成及其专业细化的工序，对于工人的要求仅仅是人形机器，这种生产方式对于基建和设备的要求都是超大规模的，而且对于控制生产成本，迅速形成大规模产能都有极大的优势。

　　但是过高的专业化，和过大的规模使其基本投资巨大，同时也造成产品的单一，这不是秦致远他们得出的结论，而是坎茨勒等人早就得出的结论，秦致远他们所拥有的知识还无法进行这样高深的判断，所以他们是来研修了。

　　但是又不仅仅是单纯的研修他们所在工厂的企业运行管理技能，福特高地工厂内所有的生产工艺，流程布局，这些生产范畴的资料并不保密，那些相关的机床机器乃至传送装置的详细参数，特别是坎茨勒的改造计划设计拆除的机床等旧机器早早的被他们盯上，相关的资料已经传回国内，国内的计委等部门也以此做了相关的规划设计，就等这些可能要被拆除的机器，当然这些机器并不会仅仅限于汽车厂的用途。

　　福特的工厂内除了他们这个研修生团体，上个月刚迎来新一批的研习生，实质是学徒，而按照秦致远他们得出的结论，培养初级技术工人，福特的工厂并不是好地方，确实如此，这批研习生工作的地点却是经理餐厅和职工餐厅，也就是秦致远的目的地。

　　不要因为秦致远等研修生受到的待遇就以为美国不存在种族歧视，恰恰相反，排华法案仍然存在，华人仍然是受歧视的有色人种，而且是最受歧视的，连黑人都不如，如此状况下，国防区还在大量的增派研修生研习生，如此不怕一些不利的因素产生吗？

　　不怕，至少在福特的产业，秦致远他们能吃得开，除了源于他们的高级职位的因素，最大的原因却是由于两个人。

　　这两个人一个当然是老福特，但是其关键作用的另一个人却是贝内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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