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上孤传了话过去。纸鸟飞进白桑的窗，“小桑，过来。”
白桑摸摸头，到底也去了。——自己的表现，是否很让他失望？
“师父啊——”她见着他，叹了一口气。
“小桑，你自幼明白舍小求大，懂得避免两国战争，自己小小年纪便去和亲。而为师那日看中你的佛缘，便是你为救人，甘心舍却自己，凭肉身对抗上古神器。再来到上穹，为师没有传授你攻击术法，你也知那无甚必要，你明白无需为外物牵挂。上穹的师兄弟们一开始或对你不满，对你有所非议，你却说若无罪孽，自然向佛，若有罪孽，也只能由佛宽恕。佛的面前，众生平等，是男是女亦无妨。所以，你并不觉得自己是唯一的女弟子有什么不妥。”
“师父……这些你都知道？”白桑惊诧。——第一天上课就被袁术等人为难，这些，她以为事事不关己、高高在上的师父未曾洞悉。
“为师若不看着你，枉为人师。”上孤道，“只不知，这一次的事，你为何如此执着？”
“我……可能……我……”
“在师父面前，是最不用避讳的。不过，这于你也是有好处的。明白了，了悟了，放下这一回，你对佛理的参透会更进一层，修行更深。”
“师父你……希望我成佛吗？师父你……真的会修得佛身吗？”良久，白桑终是这样问。
“亦看机缘。”
“你要是修。我就跟你一起修。”白桑这般说，终是挤出一笑。
看见上孤的时候，白桑的心依然跳得很快。
她不知这意味着什么。但每每看到那桃花，心里有些东西却好像渐渐分明了。
了悟得太快，也是错。这一劫，自己能过吗……
她参不透。
身体的成熟让她突然觉得自己不是小孩了。关于情感，她是否该认真地审视了？
作别上孤，叹口气，她兀自徒步，走到那棵桃花树前。桃花瓣纷飞如雪，红得艳丽、娇俏。
这样的花，果真是不适合长在佛门之地的。
可是，那是针对自己这样刚修行的人而言的吧。师父眼中，万物都是一样的。
她闭了闭眼睛，突然想起小时候的自己，也曾长于桃花下，毫无半点忧愁。
身体的成熟与早慧，似乎让她慢慢了悟自己的情感了。
纷飞的桃花飘到她的衣裙上。她敢于正视自己的心，此谓勇气。但她却没有信心，自己真的能放下。
桃树越长越大，花越开越盛。白桑亦在慢慢长大。
她胸前的凝玉戒指是上好的法器，跟主人跟得久了，其光泽越来越碧，已愈发得好看了。
为避免那凌乱的心思，她只有尽力多加练习。攻击性术法没有多学，上孤却也并没有多避讳什么，教她修行的也是正统上穹术法。
她顺着他的教导，慢慢学会了纵奈若强注给她的邪术，同时修行清心咒，把邪恶之气慢慢渡成佛家正术，奈若虽说是邪君，但其修为绝不容小觑，白桑转化了那种力量，再加上当年青门寺住持在无形之中给她注入的术法，这些日子来，她的修为已大有精进，要纯说修为、不谈克敌之法的话，说她的本事要赶上连华连若了，也未尝不可。
她也长高一些了，不过也刚好到上孤的肩。
她现在也能像他一样平躺在深潭之上修行，只不过上孤是从头闭眼睛到最后，她则闻到不远处的桃花香，侧过头再看，身旁的男子眉眼如画。
这样的距离，也算是同共枕吧？却到底也是，一步天涯。
或许只是求不得求不到的东西，才更激发出内心的偏执，这份偏执与幼年的那份依赖连在一起，心里才会那么渴望。
白桑眨了一下眼睛，终于又重新闭上。
眼睛，闭上了依然能看见他，耳朵，好像也能听到他说话，鼻子，闻到的桃花香。
她再度睁眼，悄无声息地移步而去，回到自己房间，便立刻施用清心咒。
这一种朦胧不安的情感，自之前洞悉开始，终于到现在的一发而不可收。果然早慧是错，了悟是错。
白桑叹口气，索性性子一直乐观，倒没有偏离什么。她试图把这种情感看做上天对她的一个考验。她像师父说的那样，察觉到自己爱了，便安心承受，然后再安心释怀。她有成佛的资质。这是师父说过的话。她相信他。
如此一来，她便又静下心来。
这些日子以来，她无非就是这么说服着自己的。
窗户那里蓦地传来了动静，是传信的纸鸟。
白桑打开了窗户让纸鸟飞进来，纸鸟告诉她的消息却是——邺国攻打白国。白国边陲几个要城都被占领。亡国之日，指日可待。
按理说，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人界纷争不断，其余五界是不该去滋扰的。而白桑修行佛理，已该对那些事情看淡，当做得袖手旁观。
但那毕竟是自己的父亲。百姓孝为先。她也不过十五岁，哪里能真的做到无欲无求。如果真的有无欲无求的那天，飞升成佛的那天，自己……还是自己吗？
她摇摇头，只得前去禀告了上孤。
听罢，上孤浅浅蹙眉。“你是想去帮你父皇？”
“我毕竟是他的女儿。”
“两军对垒，你一个人即使修为颇高，也难敌万军。何况你并未学过御敌之术。”
“白国早已无力自保，这个徒儿知道，也未曾想过以仙佛之术法对抗普通人，只是但求能去看一看，想些法子。”
“如是。也便去吧。上山已三年，修为也大有精进，你出去历练历练，也无妨。”上孤这般道，“小心便是。”
“嗯。徒儿会近早回来的！”白桑作别上孤，回屋收拾了些物什，也便下了长玉/峰。
她并未忘记礼数，便先又上惊鸿峰禀告了清远掌门，这才下到主峰，脚踏月灵珠，欲飞过三条河而往山下而去。
“白桑？”唤她的却是袁术。
“见过袁师兄。”白桑道过好，却是又要飞走。
“你这样子，是要下山？”袁术摸摸下巴，“这还没到试炼的时间。”
“白国出了些事，我得回宫一趟。”
袁术再度摸了摸下巴，却是驾着流云杖飞到她面前。“白国怎么了？”
“邺国都要攻到白国帝都去了。”白桑叹口气。
“你管他的。就你那懦弱的父皇？其他女儿舍不得，想着反正已经把你丢了，就把你送来送去的。你还去管他？白国百姓都当你是丧门星呢。”袁术皱眉。
白桑也皱眉。“就知道你嘴里没有好话。”
说完，她加快了速度，已度过了斩相思河。
袁术赶紧追上。“罢了罢了，不比从前，我们俩都这么大了，还拌嘴的话，着实惹人笑话。爷便随你下山一趟吧。”
“你去干什么？”白桑眨眼睛。
袁术脸一白，掩饰住心里的什么，面上只故意做出鄙夷的样子。“你小丫头片子懂什么。我秦国可不能独善其身。邺国狼子野心，若真的拿下白国，可就到我秦国边陲了。我也得回去和我父皇商量。”
“也是。白国本就处在很多国家之间，那么弱小，能维持到现在，还是靠周遭各大国互相的制衡。”她似有所悟道。
“知道就好。”袁术拍拍她的肩，“你且在山下等我。我这就去禀告师父，然后随你下山，我路上也好照应你。”
“你去邺国。我去白国。干嘛一起走？”
“这丫头，故意气我呢这是？你敢不等我试试？！”
病又犯了。刚还说不斗嘴呢。白桑扑哧一笑，看着他铁青着脸飞向华暮峰。
她好歹是等了他。
她站在生死河边，看着那个高贵男子踏杖而来，蓝色的斩相思与蓝天辉映，绽放出迷离的姿彩，碧绿的断红尘如周围的满目青翠一样，安静地让人驻足观望、只想沉溺其中。生死河白浪滔天，而他的流云杖，劈开那层白浪，辗转而下，来到她的身边。
四年。何时，昔日的少年也挺拔成了如今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