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文功被震慑住了。
虽然他并不清楚于博年为什么如此坚决站在谢浩然那边,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校长没有找过戴志诚,也不知道这对师生之间的秘密。
心怀鬼胎就无法理直气壮。罗文功非常聪明的选择了沉默。他按捺住性子,老老实实等到于博年和陶乐离开,赶紧以最快的速度把两个笔记本抢到手里,迫不及待翻开。
飘逸行书映入眼帘的第一感觉,就让罗文功产生了“正确无误”的感觉。他很愤怒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根本不应该的想法。反正事情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罗文功也不怕破罐子破摔。校长于博年临走时的警告被彻底抛之脑后,他脑子里现在只有一个疯狂且执着念头:一定要从这些答案当中找出错误,老子一定要证明谢浩然考试作弊。
释意贴切,意境优美,通俗化语句与拗口文言文之间相互紧扣,对通假字和一字多意的理解非常到位。
罗文功在暴怒的张狂中搜寻了许久,自始至终也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最后,他不得不放弃了这种毫无作用的寻找,把笔记本扔到一边,双手紧紧抱着头,十指深深插进了头发,在发根与头皮之间狠狠地挠着。
这是一种非常复杂的情绪。校长于博年的警告重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声音是如此清楚,字正腔圆。以至于罗文功脑海里不由得出现了一架天平。于博年站在左边,右边则是戴志诚那个在市府任职的父亲,以及担任教育局长的战友。
现实中的跷跷板游戏。无论哪一方都不是罗文功可以招惹。他觉得很痛苦,感到深深的后悔。如果没有利欲熏心相信戴志诚的那些话,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该有多好。
后悔、愤怒、恐惧、惊惶……罗文功在种种可怕的情绪之中深陷,难以自拔。他对接连不断走进办公室的其他老师熟视无睹,甚至没有听见下午上课的铃声。
良久,一个清脆的女声把他从混乱迷茫中惊醒:“罗老师,请问这节语文课还上吗?”
罗文功扭过头,松开抱住脑袋的手,从指缝中露出一只充满疲惫却不失警惕的眼睛,看到了站在自己身旁的柳怡霜。
她是高一三班的班长,也是学习成绩与戴志诚不相上下的一个女生。人长得很漂亮,光滑的长发在脑后扎成马尾,皮肤洁白细嫩,只是脸庞形状比较圆,在魅力方面稍有失分。
罗文功终于想起来,自己上午已经把课程调换,下午全是自己的语文课。
“我还有点儿事情,这节课你们就先自习吧!”
他含含糊糊回应着,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罗文功觉得自己现在最需要的东西就是安静。最好能有个封闭的小房间,让自己呆在里面,舒缓一下过分紧张的思绪。
现实注定了这种奢侈的念头根本不可能实现。
“赛罗里赛罗里赛罗里赛,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请你留下来!”
高跟鞋踩踏地板的声音颇为刺耳,唱歌人的嗓音只能算是一般,音调节奏掌握得很是混乱。总之,属于那种有事没事喜欢哼哼几句,但绝对谈不上“专业”的类型。
“咦!小罗你怎么在这儿?上午你不是跟我调过课,今天下午全是你的语文课啊!”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帮你到医务室叫秦老师过来看看?”
教数学的闫玉玲胖胖的,虽已年过四十,穿衣打扮却喜欢跟随年轻小女孩的潮流。
罗文功现在谁也不想理,尽管他闭着眼睛,低着头,仍然可以感受到闫玉玲身体里释放出来的那股浑厚热量,连忙松开右手朝着她摆了摆:“没事,我就是休息一下。你忙你的,别管我。”
他拒绝的是如此明显,口气如此冷硬。闫玉玲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很不高兴地瞪了一眼趴在桌上的罗文功,很想说几句冷嘲热讽的话把场子找回来,目光却扫到了摆在书桌侧面的那两个笔记本。
其中有一个是闫玉玲的,她对此记得很清楚。于是将其拿过,随手翻开。当视线与谢浩然解答出来那些题目接触的时候,闫玉玲忽然愣住了。
“小罗,罗老师,你醒醒,别睡了。”
闫玉玲突然伸手抓住了罗文功的肩膀,将苦闷无比的他用力摇晃得再也无法保持平衡。这动作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罗文功被搅扰得烦躁不已,却又不好在同事面前发泄,只能控制着怒意,尽量以正常的语调问:“又怎么了?”
“我想问的是这个。”
闫玉玲短粗肥胖的手指用力点了点笔记本上最后一道题,声音里充满了不知道究竟从何而来的激动:“这道题……是,是谁做的?”
罗文功看了一眼,下意识回答:“一个学生。”
闫玉玲的表情微微有些发怔,随即迅速恢复了常态。她试探着问:“是你班上的学生?叫什么名字?”
罗文功眼前顿时浮现出谢浩然的身影,以及因他产生的种种问题,心里刚刚压下去的愤怒火焰不由得再次变得熊熊燃烧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罢了,我从你那本子上找了些题给他试试,没什么的。”
他现在连提都不愿意提到“谢浩然”三个字,更不会主动对没有看到午休时间那一幕的闫玉玲主动解释。
人活着,脸面很重要。
深深地看了一眼不再说话,彻底陷入沉默的罗文功,闫玉玲终于明白:他不会在这个问题上给自己更多的解释。
虽然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闫玉玲却没有打扰罗文功。她拿起笔记本,迅速离开了房间,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两个办公室之间就隔着一层楼,闫玉玲把步子放得很轻,丝毫没有之前的张扬。高跟鞋与地面之间仍有撞击,声音却小了很多。还要现在是上课时间,也没有遇到别的老师,否则无论是谁看到闫玉玲现在偷偷摸摸的样子,都会觉得她像是一只超大版本的人形老鼠。
打开摆在办公桌上的电脑,迅速点开熟悉的页面,心怀鬼胎的闫玉玲把笔记本摊开,用一本《读者》杂志压在下面,只从边缘露出极少的部分。她现在真正是做到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悄无声息观察着房间里其他人的位置和动作,手指却在键盘上轻轻点动,对照着笔记本上谢浩然已经做好的解题流程,以及答案,有条不紊输入了电脑屏幕上弹出的指定页面。
菲尔茨奖于一九三二年在第九届国际数学家大会上设立,被认为是国际数学界的诺贝尔奖,是全世界数学家的最高荣誉。为了扩大知名度,在每四年评选一次获奖者的这段时间里,菲尔茨奖评审委员会每年都会发布一道数学题。如果解答者提交的解题流程与答案被证明无误,就能获得一笔丰厚的奖金,成为“菲尔茨数学研究会”的荣誉成员。
闫玉玲笔记本上抄录的这道题,正是菲尔茨奖评审委员会今年发布的题目。难度非常大,闫玉玲绞尽脑汁也只找到其中一部分解题框架,就再也无法继续下去。因此,在罗文功那里看到有人将这道题完整解答的时候,闫玉玲心里的震惊简直无法用任何字句来形容。
只不过,震撼很快变成了对那位做题高人的钦佩。随着罗文功轻飘飘“一个普通学生”那些话,闫玉玲心底的贪欲也被随之激发出来,成为了大脑里的唯一主宰。
她并不觉得罗文功会撒谎。何况,罗文功也不知道这道题来自菲尔茨委员会。
要知道,中国学生在数学方面有着令人惊讶的天赋。闫玉玲以前教过的很多学生都是奥赛奖项获得者。作为老师,在学生获奖的同时,当然可以把自己的名字加上去,名正言顺成为“指导者”。
但是菲尔茨奖与数学奥赛完全不同,含金量也远远高于后者。无论是丰厚的奖金,还是菲尔茨数学研究会的会员,在闫玉玲看来都是梦寐以求。
她决定咬咬牙齿赌一把!就赌罗文功所说的那个学生对菲尔茨奖毫不知情,就赌自己在整件事情当中的可操作性。如果没人对此提出疑问,当然是最好的结果。即便到时候被那个学生发现,提出质疑,自己同样能够以“指导者”身份,混淆过关。
很简单,笔记本是我的,菲尔茨委员会发布的题目也是由我进行抄录。很多时候,无论任何事情,只要“参与”进去,无论是否真正做出了成绩,在划分利益的时候,就必须有我的一份。
这就是规矩!
闫玉玲再次肯定这样做是对的。
她不再惶恐,脑子里仅有的担忧也很快荡然无存,被强烈的贪婪死死压制。她最后一次检查了提交的运算流程,以及得数,轻轻点下了页面末尾的发送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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