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珏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文书,对于刘彻这个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说法挑了挑眉,道:“陛下登基元年,赦天下与赐民爵都是该有之事,只是先皇驾崩时已经赐过一次民爵,若是陛下今年再赐未免有些不美。”
刘彻点了点头,又道:“既然这样,民爵之事便罢。子瑜,你那日对朕说的九事朕时时都放在心上,使战死老有所养、幼有所依确实是朕当为之事,否则朕无颜面对为国战死的将士们。”
朝中对阵亡兵士的抚恤实在太少,死后没有多少保障,将士又怎会用命,这个道理刘彻也知道。
陈珏笑道:“陛下既然如此说,想必心中早有打算,臣在此恭听。”
刘彻的手指敲了敲几案,道:“朕想建一支少年军,有志气的世家子弟也好,战死将士的后人也罢,总之年老的不要,就要和朕差不多年纪的少年。”
陈珏略略怔了一下,他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刘彻是要培养自己的亲信军队,只是这个念头随后就被他自己否定了,南军北军摆在那里,刘彻也不是蠢蛋,他就算拉扯起一支少年队伍又能有什么用。
只是如今一应政事皆报长乐宫,虽说有一部分原因是防止诸侯王托大插手朝政,而且窦太后也从来没有否决过刘彻的任何一条政令,但掌握一支属于自己的队伍是不是刘彻潜意识中就希望的事情呢。
“陛下怎地忽然要建军?”陈珏轻声问道。
刘彻手一挥,道:“朕也是突然之间有了这个一个想法,高皇帝以来和亲这么多年,许多人都不愿再起兵戈之事,朕想着这些父辈死在匈奴人手上的少年肯定会一心报仇,他们定是比那些在长安城中整日享福,再没了血气的人强得多。”
“陛下英明。”陈珏笑着说道。“如此以来战死军士的后人可以领朝廷俸禄,家中老人的生活也能有所依凭,假以时日,陛下更能收获一批忠于大汉忠于陛下地强军。”
刘彻这也算是第一次自己完全独立地做一个决定。陈珏掂量着刘彻这时候心情还好,又道:“只是建军之事不能一蹴而就,魏其侯主管军事,臣请命向窦太尉请教一些军士俸禄、营地、训练、武备之类的事情。”
刘彻闻言一下子收了几分兴奋之情,略带悻悻地道:“建军哪有那么简单,长安中早有南北二军,宿卫宫禁和守护长安城早就够用,朕要无故多养一群人消耗国库钱粮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陈珏低头笑了笑,他借请教窦婴之故把这些问题摆在刘彻面前正是这个原因。刘彻贸然建一支新军实在太容易被有心人挑拨帝后关系。
“陛下。”陈珏在面前皱了一会眉,随后抬说道:“南军司宫廷内外警卫,北军则保证长安城秩序,两各有其责,陛下建新军要给他们安排什么任务呢?”
刘彻错愕了一下,是啊,一个军队总是要有事干的,不然国家养了一群闲人是要做什么。若说是用于军事战争。郡国兵和负责边郡戍守地兵士算什么,若说是为了守卫宫禁,他又把卫尉置于何地。
对于军队的事情,虽然这还只是刘彻一个不成熟的想法,但陈珏并不想随便插口,只是静静等着刘彻的决定。
过了一会儿刘彻道:“朕……朕正好想要修一处宫苑,将来皇祖母和娇娇也可以常去游赏,不若就将新军放在那里宿卫?”
刘彻的话中底气有点不太足。皇帝老爹驾崩不过几个月他就想为自己修宫苑,怎么听着都有些不对劲。
陈珏心中一动,心道好一个奢侈的汉武大帝,他那边刚弄出新农具要解放些民力,刘彻这边茂陵开修不说,如今又要拉壮丁去开宫苑,匈奴还要不要打。
那边刘彻还在等着他的答案,陈珏左思右想了片刻,要求一个帝王勤政可以。但大汉几代天子也寒碜了不少年,窦太后也时常念叨着长乐宫的路她一个瞎老婆子自己都能认清,非要限制刘彻勤俭爱民也不太现实。
两害相权取其轻,陈珏不知怎地忽然想起当年刘彻在镐池边曾说要在那里建宫苑的事情,镐池附近有不少先秦遗留下来地宫苑,似乎建设起来要比白手起家容易得多。
思及此处,陈珏道:“陛下。镐池附近山清水秀。先秦遗留的宫苑当年兴建时用的都是最顶级的材料,如今修缮起来也不算困难。再南方多湿地,越人善行船,镐池有水,用以训练楼船军似乎一样可行。”
匈奴之外有越人,南方刘彻也不想放弃,他于是点头笑道:“你说的不错,镐池确实是个好地方。”
万里长城之下白骨累累,陈珏却是怎么也不想为了刘彻的一时愿望再死一些服役的民夫,他道:“陛下,小公主初生,理应天下同喜,不宜大举征民夫。左右宫苑之事也不急于一时,不如就着相应官吏先行修缮一部分先秦宫室,待得陛下的新军进驻之后慢慢修建其他部分也好。”
陈珏地言下之意刘彻明白,景帝当年修缮高庙时就曾因民夫累毙而得了几次谏言,刘彻不想找这晦气,他正是最有雄心壮志的时候,对于游乐方面的要求也并不太高,当即道:“就如你所言。”
陈珏答应了一声,刘彻忽地笑道:“子瑜,你来帮朕想想看,这些战死军士的遗孤组成的军队叫什么好,总不能叫东军西军吧?”
这么一会儿工夫下来,陈珏已经大致明白了今日刘彻这些念头的来源,他虽然不知历史上刘彻先修的是上林苑还是建章宫,但烈士遗孤的去向他还是知道地。
“陛下。”陈珏嘴角弯起一个弧度,道:“为国羽翼,如林之胜,不若名唤羽林。”
“羽林?”刘彻重复了几次。哈哈一笑道:“这名字好,就叫羽林,今日羽林孤儿,他日都是边塞威慑匈奴人的好儿郎!”
又过了片刻。刘彻忽地目光炯炯,道:“子瑜,有军却无统军之人,终是不行,长安上下身份足够领朕天子卫队,又明白朕心中所想的只有你一人,你可愿为朕担下这个担子?”
几乎不假思索地,陈珏婉言道:“陛下,臣年纪太轻。以往虽是读过一些兵书,但终是纸上之事,这亲领一军地荣耀实在不敢当。”
刘彻沉默了片刻,旋即笑道:“子瑜,你回去考虑几天罢,朕真的只相信你。”
陈珏方要说话,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似乎是人的脚步声。
“陛下。南宫公主归来,如今车驾已经入了长安,正往宫门这走呢。”杨得意低声道。
刘彻霍地起身,笑道:“子瑜,你且随朕去见见南宫阿姐。”
汉时列侯尚公主之后,常以列侯封地称公主,平阳公主就是如此,如今南宫公主其实已经不适合再叫南宫。只是她那位敢于对公主不敬地前夫因罪国除,所有财产都归到了南宫公主名下,因而这称呼上也没有什么改变。
不过一刻钟后,陈珏便见到了王的这个二女儿南宫,南宫公主看上去不过二十许,和她母亲给人地感觉一样,容颜姣好,温婉如水,只是后宫中的胜出王像深不见底的湖。而南宫则是让人一眼就看透的小溪。
当刘彻告诉南宫陈珏的身份时,南宫公主的目光立刻向陈珏看来,随后她面上泛起一丝笑意,道:“陈子瑜好风姿。”
陈珏心中一阵无语,行礼的动作却是不停,等到南宫和刘彻诉了别后之情,看着彼此身上地华服。姐弟二人提及阳陵地王都是一阵沉默。又过了一会,南宫公主转而向刘彻禀明要去长乐宫向窦太后请安。
刘彻的心情倒是真地好起来。重又拉着陈珏去琢磨小公主的名字和封地。
次日傍晚的时候,陈珏被长信詹事手下的小黄门调到长信宫,从宫人那里得知南宫公主昨日午间在这里坐了半个时辰,不长不短的时间,谁也说不准窦太后心里对南宫究竟是什么想法。
长信殿地布置一如既往,陈珏行礼之后老实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窦太后问道:“去看过你阿姐没有?”
“启禀太皇太后,因太医说娘娘还需静养的缘故,臣尚未见过。”陈珏中规中矩地答道。
窦太后笑了笑道:“你倒是把娇娇当妹子疼不成?”顿了顿窦太后又道:“小公主见过了吗?”
想起那个才出生几天的小女娃,陈珏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道:“见过了。”
窦太后一下子来了兴致,与陈珏说了好几句小公主的事情,过了半晌才话题一转道:“今日皇帝来给哀家请安的时候,说你们两个要捣鼓一个卫队,皇帝要你去带军你还不愿,是不是?”
陈珏心头微震,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小心地解释了一遍,随后道:“臣不是不愿,只是臣从前并未从军,因而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窦太后却不管陈珏地话,只道:“这么说,皇帝是要在城外建一个宫苑,找些少年人去给他宿卫而已?”
陈珏谨慎道:“陛下似乎就是这个意思。”
窦太后轻轻嗯了一声,道:“这也不是大事,至于那些遗孤,去不去带全在你自己,只要你们别弄出让臣子弹劾的事情出来便好。”
陈珏明白窦太后心中在想什么,少年天子闲不住,弄一些新鲜事出来也是人之常情,一支没有名将训练、没有标准驻地的少年军,短期内无非就是陪天子在御苑中打猎游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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