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泓谨脑子转得也快,很快反应过来她说的意思。
“说不准你能绣出朵像样的花儿来了!”林泓谨乐道,简直有些期待薛明灿一病之后,种种从天而降,突如其来的惊喜。
明灿挤了挤眼冲他笑,“你就等着我绣上一幅百鸟朝凤的双面绣吧!”
她这迷一般的自信还真不是白来的。之前的一桩桩一件件,说来莫名,但到底给了她不少虚无缥缈的底气。
到的时候李嬷嬷正在夸赞林棠洛的绣活儿。这李嬷嬷如今五十整,是宫里绣坊最好的绣娘,曾经指导过灵仙郡主的女红。还是伯府上老太太特地求了皇太后才允准的。
“绣活儿再好又有什么用?又不是要专门去做绣女。”林棠潇低声咕哝,没想到还是被李嬷嬷听到了。
老宫女轻叹一口气,脸上也没有什么怒色,只是淡淡地规劝道:“五姑娘这话怕是说岔了。自然,你们是名门闺秀,不需要绣到绣娘那样的水准,但至少要拿得出手呀。才貌,刺绣,这些无形的东西,实则样样都是你们的嫁妆。若是出身再高贵,女红做不好,连个贴身鞋袜都不能为丈夫公婆缝制,恐怕就要惹人笑话了。”
李嬷嬷轻描淡写地说完这番话,林棠潇一张薄脸皮已经羞得微微发红了。不过李嬷嬷已经把重心转到刚进门的薛明灿身上了。
“薛姑娘,可有几月没见你了。”
明灿行了个礼,“我这几月养病,劳嬷嬷记挂。”不知为什么,她对这位老嬷嬷总是莫名怀着几分心虚,几分敬畏,而且,有一种相识已久的熟悉感。
“几月不碰针线,不知道薛姑娘的刺绣有没有退步呢?”李嬷嬷一边说一边拿过一个绣绷子,“请薛姑娘先自己描个花样子,再绣出来,老奴看过再行指导。”
林棠潇忍不住笑了声儿,“嬷嬷,她那水准再退步也退不到哪儿去了吧。”
“潇儿,好好绣你自己的。”林棠湄看了妹妹一眼。
林棠潇撇撇嘴,没再说话,明灿也没接她的话,只朝她斜斜嘴角一笑。
她心里“咯噔”一下,恍然大悟一般,想起之前奇怪的种种,万事皆有可能,薛明灿既然能射中彩绸,背出诗经,说不定其他也莫名奇妙地,什么也会了。
这么一想,她不由时刻关注起她来。冷卉给明灿搬了个绣墩,她便在林棠洛一旁坐下描花样子。
斜对面的林棠潇时不时偷看两眼,林棠洛也看着,因为薛明灿手艺堪忧,之前好几回都是她帮着她完成的。
“咦,明灿表姐,你这描的是什么花儿呀?真好看。”林棠洛看得眼前一亮,月白色的缎子上,落了几朵开得层层叠叠的花儿,缀在一丛小叶中。
“是栀子花吗?”但看着又不像,花瓣儿比栀子花层次更多,花形更圆润。
薛明灿沉吟了一会儿,才猛然想起来一般,回答她:“是宝珠茉莉。”
“宝珠茉莉?”林棠湄一听却奇了,这样名贵的花儿,非常难养因此也非常少见,不过她钟爱这花儿,曾经随祖母到皇宫探望太后,在太后娘娘宫中见过,便央父亲托人从南方带了两盆回来,但都因为她不擅饲养,最后花零枝枯。
林棠湄凑过头去一看,竟还真是宝珠茉莉的轮廓花形。
“明灿表妹,这花儿你在什么地方见过呀?”
薛明灿无奈摇摇头,“忘了。”
薛家就在南边,她父亲又是经商之人,说不定哪时销过这类花朵,被她见过记在心里也是有可能。林棠湄只能这么想了。
“薛姑娘这宝珠茉莉描得倒是好。”李嬷嬷拿起月白缎子,连连赞叹,倒让她想起灵仙郡主屋前种植的那片花儿,花期到时铺了层白雪一般,莹白柔嫩。
明灿经她这么一夸,心底那点虚无缥缈的底气强了不只一分。迫不及待地拿起针线,却在落第一针时迷茫了起来。
“难道还是绣不成一朵花儿?”有些发慌,明灿干脆决定闭上眼睛试试。
绣呀,那双把她当提线木偶一般牵引的手呢!脑中全然空白,眼前一片漆黑,霍然睁开双眸,她发现自己真的不会刺绣。
但李嬷嬷在一旁盯得紧紧的,她不能让旁边的林棠洛帮忙,只得硬着头皮捏着针扎破月白缎子。
她一边绣一边叹气,凭着之前学到的一点皮毛,努力穿针引线,几十针下来,直绣得她冷汗直冒。
看来八字不适合刺绣。
终于绣完一朵小花,她抬头看到李嬷嬷微微皱着的眉头,心里的鼓敲得咚咚直响。
要说这朵花针脚凌乱,全然不讲究针法,但薛明灿这回的绣工比原来进步许多,更重要的一点是,李嬷嬷又蹙了蹙眉,她这动作不知道和谁学的,一针从反面扎回来时,手腕子喜欢轻微往右翻一下。
李嬷嬷想了想,回忆起来这动作在郡主身上见过。她还纠正过许多次,都没让郡主改掉。而郡主也非常爱绣宝珠茉莉,不过绣工并不尽如人意。
这薛姑娘又是从哪儿学的这动作,之前并不这样?
“罢了,起码在描花样子上好了很多,薛姑娘还是需要勤加练习。”李嬷嬷指点了两句,便没再管她,又去看林棠湄的绣品。
林棠湄如今十五岁,再过一两年,便要说亲了,所以在这些方面得加紧了。
四个姑娘在西耳房一直待到夕阳西坠,彼时林宪从翰林院回来,特地来接明灿。他隔着半开半掩的梅花窗格子望进去,看到淡淡的脂粉堆儿里,一个穿着半旧浅碧色襦裙的小丫头正伏在紫漆描金山水纹海棠式香几上,苦大仇深地摆弄手里的绣绷子。
淡淡的金辉洒在她身上,半明半暗间,一双圆溜溜的杏眸因为长时间盯着手里的绷子,抬起来时显得迷离朦胧,晕了层水雾似的。
薛明灿在水雾中看到林宪,笑着叫了一声:“宪哥哥!”
她知道看到林宪就是看到下学时间,之前林宪来过一次,那次李嬷嬷便提前结束了女红时间。
果然李嬷嬷向林宪行了个礼,便让姑娘们可以休息了。几个人都陆续走了,明灿又埋头赶了几针。
林宪只好走进来,看了一会儿,实在没看出什么名堂,便问她绣的是什么。
“宝珠茉莉呀。”她头也没抬。
“这是……”林宪又皱眉仔细看了两眼,最终叹了口气,没说她什么。到底还小,学的时间长着呢。
“还不走吗?”
明灿摇头,“我想赶着把它绣出来。”
冷卉对自家姑娘突如其来的热情吃惊不小,“姑娘您一向不爱刺绣的,怎么今天?”
“我想把它绣好了做香囊,冷卉到时候你教我怎么做香囊啊。”
“你要做香囊?自己用?”林宪问道。
“不,我要送人。”
“送给谁?”
“不告诉你。”
林宪还是头一回被小丫头呛了,轻轻拍了拍她低着的小脑袋,说道:“可别是送给你哥哥的。”他时常要带着薛明煜出去走动,况且薛明煜每日还要到学堂读书,要是带着这么个秀秀气气的香囊,看着怪别扭的,也失了学子风范。
明灿没再回他,仍是低头苦绣,直到林宪说是来接她去会仙酒楼吃晚饭,她才舍得从绣绷子上抬起头,欢欢喜喜地和他出门。
到了新门里才发现这回吃饭的人不只他们兄妹二人,薛明煜是早到了的,席上的主位却另坐了个老头儿,下首还有一个姑娘。
明灿认出这姑娘就是前日去钟府,过十五岁生日行及笄大礼的钟弗。
钟弗今日穿了身香妃色绫子如意云纹衫,髻上缀了不少珠翠,一根蝴蝶图案镶蓝宝石花钿簪垂在耳旁,和耳上的洒金珠蕊海棠耳坠熠熠生辉。衬得她一张面庞华贵雍容。
明灿觉得自己这名字应该给她才配。
钟弗见二人进来,忙起身行礼,举止从容雅致,不忙不乱。
“这是钟家的姐姐。”林宪给她介绍,又对钟弗说,“这是我的小表妹薛明灿。”
“这个仙女姐姐我见过。”明灿笑着说道,厢房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薛妹妹。”钟弗的声音非常轻柔,看向她的眼睛也是澄澈真诚,明灿直觉她和那些趾高气扬的跋扈贵女不一样,甚至更甚林棠湄一筹。
“灿灿,这是镇国公钟大人。”林宪的神情严肃了几分,把薛明灿引到主位坐着的人面前。
薛明灿犹疑地打量,这位钟大人大概有六十的高龄了,鹤发尽生,不过头上一顶青玉冠,将稀疏的白发束得利落精神。他穿一身灰色素面袍子,倒没有寻常国公爷盛气凌人的架势。
老人一开口便先“呵呵”笑了两声,朝明灿招招手示意她走近一些。
“这般伶俐的模样,像足了她母亲。”镇国公一双眼睛虽然皱纹叠生,但依旧炯炯有神,似能看透旁人的心思。
“你知道吗小丫头,你母亲是我的义女,算来我也算是你的外祖。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