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份固执被她藏得很深,人前永远是个爱笑爱闹的小女孩儿。
“对不起,我刚才失了手,请再给我一次机会。”薛明灿站直身子,腰身纤细而笔挺,像峭壁边孤独生长的小橡树。
林泓诲在下面默然观看,但眉头始终没再舒展过。
“你自己失了手,机会已经没有了。”顾灼华找到话头,验证言辞地缓解了刚才被心上人斥责的尴尬。
顾灼英也站出来帮着妹妹说是。
“机会怎么就没有了?”没想到心上人林泓谨不依不挠,根本不在意她的薄脸皮。
林泓谨就没留意过这个女子,他只知道这人是顾灼英的妹妹,堂妹林棠潇的好友,到林府来过几次。冲钟启盛抛了个眼色,他继续关心薛明灿,“会不会是里面的筋骨伤着了?”
他看到薛明灿的眼泪“哗”地一下便落下来,想那一定痛极了。
薛明灿仍坚持要再试一次。
钟启盛懂林泓谨的意思,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个小丫头也渐生好感,打圆场道:“咱们再给小妹妹一次机会吧,刚才那局不算,大家重新下个注就成。”
顾灼英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毕竟今天是人家家里办喜事。
刚才还有零星几个押薛明灿的,如今都齐齐倒戈,全押了不中。
看热闹不嫌麻烦,众人虽然猜到结局,但始终抱着一点点对出乎意料的期待。
薛明灿深深吸了口气,再次把箭羽搭在了弓上。她瞄准了翻飞的绸片,一刻也不犹豫,迅雷不及掩耳地把箭放了出去。
“月儿。”
箭明明射出去了,却像反了向狠狠栽在她的心上一般,疼啊,很疼啊,父亲,皇叔!
她在众人的惊叫声中直直倒了下去。
“她竟然!”“我没看错吧!”“天呐!”
小厮把高悬的彩绸取下来,上面赫然一个圆圆的窟窿,周围的蚕丝狰狞地翻卷起来,像在朝人怨诉刚才那一箭的力道。
“中!”
彩绸被众人传看,有人一边捧着轻薄的绸片,一边不住颤抖,嘴里嚷着“不可能”。
而这边的薛明煜却对结果丝毫关心不起来,他慌忙地抱起妹妹,在看到薛明灿毫无血色,透白如纸的小脸时,吓得失了神。
“快把她抱下来。”站在下面的林泓诲终于开了口,乱了方寸的薛明煜这才缓过一点神。
结果刚走了两步,怀里的小人儿强展星眸,幽幽说道:“她还没有给你道歉。”
“哥哥不要道歉了,哥哥马上带你去看大夫。”薛明煜心疼地说。
薛明灿苍白着一张脸,挣扎着摇头,“不行,她必须道歉!”
林泓谨这回彻底明白她是个怎么执着的人了。此时也急了,对顾灼华近似吼地说道:“你快过来道歉啊!”
“你凶什么!”顾灼英挡在妹妹前面。
但于事无补,顾灼华被心上人当众打脸三回,委屈极了,看到那张发怒着急的脸,生着气也是好看的,喜欢一个人什么都被他牵制住了。忍着难过,还是一步步挨到薛明煜面前。
“快说啊!”林泓谨简直想咆哮了。都怪这个女子,若不是她公然轻视表弟表妹,明灿又怎么会硬着头皮要上场呢。他已经没功夫对薛明灿突如其来的莫名本事疑惑了。
顾灼华咬着唇怯懦道:“对,对不起。”
薛明灿半眯着眼,有气无力:“大声些,让他们都听到。”
“大声些呀!”林泓谨说道。
“够了吧!”顾灼英万万没想到传言中那个爱慕自己的小女孩儿是这么一个倔强刚强的人,可再怎么倔强刚强,欺负了他妹妹,都是坏的,不应该的!如果这女孩子还爱慕他,日后他一定娶来当个妾室,日日让她给妹妹端洗脚水!
顾灼华简直想哭了,今天出门真是该看看日子,怎么就惹上这么个人,之前的软柿子不让人捏,还硬得硌了她的脸。
“对不起!”她闭紧眼睛,快拿出求死的决心说出这三个词,心里盘算着薛明灿这小妮子若是再揪住不放,她就搬出她的父亲了!
没想到睁眼一看时,薛明灿早合上眸子,似乎早已睡熟了。
“她……”
话还没问出口,薛明灿便被哥哥抱了下去,顾灼华神色落寞,看着林泓谨紧跟而去,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林棠潇全程看在眼里,惊诧疑惧,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一手捂着胸口,呆呆站着。
这是发生什么了?薛明灿,那个几月前被她丢在暴雨中,淋得可怜兮兮的毛丫头,那个大字不识一个,喝汤咕咕响,毫无教养礼仪的商户贱女,居然让顾家姐姐道了歉!
还有,她在哪儿学会的射鹄子,射彩绸?
不可思议,难以置信,直到林棠湄来叫她,她才回过神来。
“长姐!你看!大哥偏心,明明有这么好的身法却只教薛明灿一个人!我们是他的亲妹妹啊,他竟然……”林棠潇终于发现自己憋闷在哪点上了。
林府事事以她为先,从祖母到哥哥姐姐们,哪个不让着她爱着她,就算她和林宪只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但怎么样也比薛明灿那个外姓表妹亲吧!
林棠湄听了妹妹的哀怨,只叹了口气。林宪这个大哥哥,要说他不好,真是挑不出一点错儿来,对长辈恭顺,对兄弟姊妹爱护。他是长子,但因为庶出没能袭到父亲的爵位,也并没有什么怨言,反而自己刻苦走了科举的路子,如今已经稳坐翰林院。
但要说他好,始终隔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
如果说他因为当年的事,心里对林家有了龃龉,但也不至于对表弟表妹这般费心耗血呀?
想不明白。
场上热闹未散,但勾得一些自恃身手好的人跃跃欲试起来,也想射射彩绸,结果没有一人成功。刚才空前的热闹喧腾渐渐散去,场面冷清下来。
林棠湄领着林棠潇去看薛明灿。
钟启盛命丫鬟找了花厅旁的一间小厢房,又催小厮去请大夫。
钟府一隅乱成一锅皱,而不远的大夏宫内也没好到哪儿去。章幼笙刚从华盖翠帷马车上迈下来,远远地便跑来一个小太监,声音尖而细,急促得像要断掉的丝。
“县主您可回来了。”
“小金子,月儿怎么样了?”
这小太监名金宠一,如今已有二十来岁,但肤白皮嫩,虽然个子高大,但常常弓腰附背,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面貌。他是贴身伺候李浦月的。
“郡主一个时辰前尝了两口糖蒸酥酪,哪晓得突然开始呕血,太医们束手无策,但郡主昏迷中一直在叫您。
章幼笙听了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儿。她刚才还在想,自己又不是什么良医,浦月呕了血,太后急着召她回来有什么用?原来是因为浦月在叫她。
就因为她在昏迷中叫自己,自己就得急巴巴地从宫外赶回来?她就是这么任她们挥之则来,呼之则去的!
前世今生,都是如此!上辈子做她的陪衬还没做够吗?好不容易把她药死了,偏偏重生一世,还要处处被她踩在脚底!
金宠一浸淫深宫多年,是个察言观色的好手,不然也没本事派来伺候天下最得宠的灵仙郡主。
所以章幼笙脸上几不可见的一点暴戾神色,以及努力压制藏起来的愤怒情绪,都被他一一看在眼里。
县主在恨什么?金宠一一直没想明白,自从郡主生病后,县主就像变了一个人。他曾经悄悄和慧草说过,但慧草只说他疑神疑鬼。的确,章幼笙表面上一如既往地温柔娴静,可他总觉得不对劲,特别是她看郡主的眼神里,常常藏着几丝戾气。
“太医怎么说?”章幼笙缓过心情,问道。
“太医,什么也没说。”只是摇头。
金宠一刚说完,便看见迎面走来一个男子,眉目异常清冷,面色间捕捉不到一点情绪。皇子的红罗常服在他身上也似乎染了层霜。
“三皇子殿下。”金宠一连忙行礼。
章幼笙和金宠一对面而立,自然没看到背后走来的三皇子李璟升,不过在听到这个名字时,一颗心“咚”地沉了几分,复而猛烈地跳动起来。
他不是在大同吗?怎么回来了?
李璟升,和她有婚约的三皇子。她爱了两辈子的男人,她为之背叛家族,亲手指认父亲的男人。
这是自她重生以来第一次面对面地相见。她该转过身,如何面对他?
提线木偶一般,章幼笙把头埋得低低的,向他款款行了礼。
耳旁响起那个睡梦里常常出现的声音,低沉,阴骘,大雨捶鼓一般的沉闷。
“县主。”
语气平淡,古井无波。
心尖被这个声音狠狠咬了一口,前世她告发父亲,助李璟升登上皇位,换来一个慧贵妃的位子,可是他始终对自己不闻不问,冷脸相待。
可她能怎么办呢?爱一个人是这样无能为力,恨也恨不得,怨念散了爱还是紧紧黏附在心底,折磨她,整日整夜地折磨她!前世今生地不放过她。
李璟升对这个未婚妻没什么心思,只问金宠一道:“郡主身子如何了?”
他去大同之前,命人留意宫中动向,四处安插了眼线,尤其是游月堂。所以灵仙郡主病重的消息一传来,他便在想法子回宫。
以思念皇祖母为由,李璟升连着上了三个月的请安折子,靖仁帝才准他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