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时节,连绵的阴雨天将云镇中学笼罩在一片深沉而忧郁的氛围之中,空气终日都是湿漉漉的,梁晓允觉得自己的心情也整天湿漉漉的。
高二下学期,学校开始文理分科。
高二年级十个班,有七个理科班,三个文科班,吴老师的班被教务处确定为理科班。梁晓允从高一刚开学的时候,就决定了自己将来一定是学理科,因为他的理科成绩足够好,数理化在班上都是名列前茅,并且,班主任出于一个现实的因素考虑,也就是梁晓允的家庭经济状况,也建议他学理科,理科相对文科来说,将来就业要容易得多,而且待遇也好。梁冰因为喜欢化学,也决定选择理科,谢家佳无所谓,文科理科都不突出,也都不偏科,看在梁冰选理科,也决定选理科。
姜云选择文科还是理科,就成了大家都关心的问题,谢家佳问了几次,她也没有明确说,只是含糊地回答,等我再想想看。
模棱两可的回答,让大家都有些不知所措。
因为姜云文科成绩一直优于理科,梁晓允一直建议她学文科,但其实在他心里,他无比希望姜云能和自己一样选理科。她的理科成绩不够好,这没什么,只要她愿意留下来,他会倾其所能,更加努力地帮她补课。
可是他并没有主动向姜云开口,表明自己的心意,他什么都没说。
姜云却一直在等着他先开口。
姜云虽然知道自己的理科成绩不够好,按自己的现实状况,选择文科对自己更有利,不过,如果梁晓允央求她也学理科,她想她一定毫不犹豫就会答应下来的。有梁晓允在,她就什么都不怕,理科成绩不好,通过努力,是可以解决的。高一物理和数学成绩的飞跃性的提高,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能与梁晓允一起留在理科班,是她再乐意不过的事。
两个人就这样各揣着微妙的心事,互相等待着。谁也不肯先开口。
时间一天天过去,一天早自习,终于到了要做最后决定的时刻。
在班主任吴老师那的分科名单中,姜云填的是待定,因此这天早自习上,班主任讲完一些分科的相关事宜之后,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问姜云:“姜云同学,你考虑好了没有?究竟是选文科还是选理科?”
教室里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声。
有人建议她选文科,有人建议她选理科,梁冰和谢家佳也在小声地怂恿她:“选理科吧,留下来我们一起。”
她仍然在犹豫不决,她没有听到那个她期待中的声音。
身后的座位静悄悄的,就像没人坐在那里一样。
姜云等了一会,突然有了一种万念俱焚的感觉,又好像被人激怒了,她猛然站起身,昂起头,用一种十分笃定的语气,微笑着看着吴老师说:“文科。”
声音不大,却很坚定,但她知道,他一定可以听到。她很想知道,他是不是也会听到其中饱含的哀伤而失落的语气,虽然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这个决定,她是在这个最后关头的一念之间才做的,是她自己做的决定,也是他促使她做的决定。
更是一种赌气的决定,故意跟他示威似的。
从别的班级过来的,选理科的同学,已经将课桌搬到了教室门口,等待着吴老师班上选文科的同学将课桌搬走。班主任指挥十一位选文科的同学搬课桌,同学们纷纷停下早读,主动上前帮忙。
谢家佳和梁冰帮姜云抬课桌,梁晓允却没有动,他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低着头,默默在本子上写着什么,仿佛不曾感觉到身边的动静。
走出教室的时候,姜云不经意间回头看了一眼,教室里一片嘈杂,梁晓允依然低着头坐在那里,现在他将头枕在胳膊上,侧着头,一页一页地翻着一本书,有些百无聊赖,漫不经心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此刻的他,看上去是那么的孤独和失落,像不小心丢掉了什么似的。
姜云的眼泪瞬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反正也没人知道她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哭泣,大家只会觉得,她是舍不得离开这些已经相处了一年多的老师和同学。在她的身边,好几个选文科的女生,站在走廊上,抱着自己的同桌或者好友,哭得跟个泪人似的。整个走廊,在这个阴雨迷蒙的早晨,摇身一变,成了离别时的月台。
姜云也要登上离别的火车,可却没有等到那个她心里真正期盼的送她离开的人。也没有人知道,她的忧伤,是有着属于自己的与众不同的含义。
谢家佳以为姜云舍不得她,赶忙追上来,一把抱住姜云,轻轻拍着她的背说:“虽然我们不在一个班了,但就在隔壁啊,我们天天都可以见,你真的不用这么难过,真的。”
姜云哭得更厉害了。
谢家佳也哭了,一边安慰着姜云,一边自己抹眼泪。
那时候的姜云和梁晓允都还不懂,其实这世界上很多事情都不是我们以为的那个样子。有时候,如果我们可以鼓起勇气,多问一句,也许事情就会变得不同。
姜云以为梁晓允看过了那封信,仍然无动于衷,她由此断定,他是根本都不在乎她的,所以,她也没必要留在理科班了。梁晓允也觉得很失落,他明明记得自己以前建议姜云一起留在理科班时,她那么爽快地答应了,为何偏偏现在又变卦了,或许她当时就只是随口一说,早就忘记了吧,他不怪她,只怪自己,也许从一开始就不该有这些非分之想。
而她根本没有想过,其实梁晓允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到过那封信。
那天姜云将信夹在梁晓允的英语字典之后,坐在梁晓允后面的那位同学用了他的字典,无意之中将那封信掉到了地上,恰好当时值日的同学扫地扫到了这边,折成了方块状的信,掉在了地上,混在废纸之中,也没人注意,那封承载着姜云心意和期待的信,就这样被值日生扫掉簸箕倒进垃圾桶了。
而姜云当然也不会想到,梁晓允花了很多个晚上才写好的那封情书,鼓起勇气准备交给姜云的那天,意外得知她已经收到了张尧的情书,梁晓允满腔的热情瞬间就冷了下来。那封费劲心思的情书,从此之后一直被他锁在宿舍的柜子里,之后的一个夜晚,又被他一时冲动撕成碎片,扔进了下水道。
姜云永远不会知道,每天傍晚放学后,在洒满夕阳的操场上,梁晓允总是能够一眼就在潮水般的人群之中,找到她的背影。在他的眼中,周围的同学都成了背景,一片黑白,只有她,是彩色的,完美地装扮了他那些略略有些单薄而寂寞的青春时光。
姜云永远也不会知道,很多个晚上,下晚自习之后,梁晓允都会借着跑步的名义,跑到横街之上,远远地凝望着她的窗户,看那盏熟悉的灯是否亮起。
他不为别的,只为了确认她已经安全到家。
姜云搬到文科班的那天上午,张尧就主动找到了班主任,他也要改变自己的选择,从理科班调到文科班,班主任一开始,并不同意,还严肃地教育他,分科的事情不是游戏,已经给了你们很长时间考虑了,怎么突然说改就改?
张尧支支吾吾了半天,一会儿又说自己之前没考虑好,一会儿又说自己将来和吴老师一样想当一名语文老师,苦苦哀求了半天,班主任终于同意他换到文科班。
班上同学都明白张尧为什么突然就要去文科班,梁晓允也明白。
但梁晓允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妒忌,对于张尧的举动,他甚至还有些暗暗的佩服,青春年少的岁月里,本来就应该多一些像这样不管不顾的冲动,像自己这样,似乎有些过于少年老成了。
不过,他也没有办法,他一直都很清楚,他的肩上的压力有多重,背后又有多少默默注视着他充满期望的目光。
他想,或许有些人终究是有缘无分,注定要擦肩而过吧,也许张尧和姜云才是最合适的一对吧,他发自内心的希望,张尧到文科班之后,能像之前那样,一心一意地对姜云好。
姜云去文科班之后,另外一个女生成了谢家佳的同桌,坐到了梁晓允前面,这个女生性格也挺外向,家也住在镇上,经常问梁晓允数学和物理题,并且经常从家里给梁晓允带鸡蛋和牛奶。
每次她转过身,拿着不会做的物理题问梁晓允的时候,他总会想起姜云,讲着讲着,眼前的那张脸就变成了姜云的脸。他记得,每次帮她讲解习题的时候,她总是微侧着脸,专注地望着他,讲完之后,梁晓允问他,听懂了没?姜云经常调皮地看着他,像蒲扇一样的睫毛,一闪一闪,表示她仍然没有听懂。梁晓允说好,那我再讲一遍,这次你可要仔细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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