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6月9日。
姜云一大早就起床了,昨天晚上,她并没有睡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突然换了个新环境,早上起来,她觉得头有些晕乎乎的,心里也莫名的烦躁。
她住在省城一栋装饰豪华的房子里,复式楼,上下两百多平,却只有她一个人,空荡荡的,寂静的可怕。
洗漱完毕,下楼吃了早餐,她又回到了这所华丽而寂寞的屋子里。
她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这个夏天也太热了,一大早,稍微动一下,满身都是汗。小区里的绿色植物都被晒蔫了,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气温一点点在爬升,空气像一只只看不见的小怪物,在她的身边不停地张牙舞爪。
高考结束了,她的心里却没有像很多年之后预想的那样轻松惬意,相反却觉得格外迷茫不安,她说不清楚自己的生活,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驶向了另一个自己完全没有想到的方向。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她并没有任何主意。
这所房子不知道父亲究竟是什么时候买下的,昨天她考完最后一门文科综合之后,父亲就让司机把她接到了这里,给了她房子的钥匙,还有一些生活费,但他本人却并没有出现,司机告诉姜云,他父亲最近在谈一笔大合作项目,一直很忙,姜云淡淡地应了一声哦。晚上睡觉之前,父亲打了个电话过来,简要地叮嘱了一些生活方面的事情,就匆忙地挂掉了电话。
姜云在房子里转悠了一会,十点钟,她拿起电话,拨打谢家佳的电话。
刚刚结束高考的谢家佳,觉得自己终于要脱离苦海了,以示纪念和庆祝,这一天本来是准备睡到下午的,所以姜云打来电话的时候她还正在梦里,梦见自己正在张学友的演唱会现场快乐地挥舞着荧光棒。
谢妈妈接到姜云的电话之后,拿着无线电话,走进谢家佳的房间,站在床边,大声喊:“家佳,起来接电话,是你同学打过来的。”
谢妈妈一连喊了几遍,谢家佳才听见,她一脸不高兴,无比艰难地从被窝里爬出来,懒懒地坐在床头,揉着惺忪的睡眼,不住地打着哈欠,从妈妈手中接过电话,迷迷糊糊的问:“谁啊?这么大清早的,烦不烦啊?”
“是我,姜云。都十点啦,还没睡够啊?”
“姜云?!”
听到姜云的声音,谢家佳全身细胞都为之一振,激动地掀开被子,像弹簧一般的从床上弹起,一不留神,脚下一滑,差点从床上摔下来,看得旁边的妈妈直皱眉头。
“是啊,是我,怎么啦?”
“姜云,姜云,我好想你啊,我们已经有大半年没说话了,我还以为你从人间消失了呢。”
“我也想你哈,我们学校管的太严,全封闭,平时我们根本没有机会外出,更不用说给你打电话了。这不,高考结束了,我才有机会联系你。”
“你现在还在省城么?住在哪里?”
“还在省城,住在我父亲的一所房子里。”
“什么时候回云镇?”
“暂时还不清楚呢,还得听我父亲的安排。按我自己的想法,我好想今天就回去。”
“早点回来吧。”
“嗯。”
“你高考考得怎么样,还好吧?”
“还行吧,一本应该没什么问题吧,你呢?”
“我马马虎虎,能上二本就不错了。”
“梁冰呢?”
“他估计二本也没什么问题。”
“嗯,那就好,对了,梁晓允呢?”
“他的情况,你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了?”姜云并未察觉到谢家佳语气之中的异常。
“他……他……。”
“哎呀,谢家佳你什么时候说话变这样了?急死个人。好了,不用你告诉我啦,我猜,梁晓允一定考得很不错。”
“嗯……”
在之后的谈话之中,两个女孩好像极有默契,故意绕开梁晓允,避而不谈。两个女孩又天南海北地聊了很久,才恋恋不舍地挂掉了电话。
挂掉谢家佳的电话之后,姜云觉得更加寂寞了,她好想立即赶回云镇,回到小伙伴的身边,她已经有一年多没见过谢家佳了,她心里藏着很多的话,要跟好朋友一吐为快。
姜云是在2007年10月,被父亲带到省城的,转学到省城的一家贵族学校,在这里继续学业,为高考做准备。
在一次朋友的聚会上,姜爸爸听说现在云镇中学的风气很不好,很多孩子都在早恋,一个好朋友半开玩笑半当真地提醒他:“我说老姜啊,你家女儿那么漂亮,可要多留点心啊,现在这些孩子啊,都早熟,漂亮的女孩子麻烦事多。”
姜爸爸对女儿本来就不太放心,也很不喜欢云镇中学的环境,为了杜绝不必要的麻烦,他经过思考,决定将女儿带到省城。
姜云是在一天下晚自习回家之后,被父亲连夜带走的,她走得如此匆忙,以至都没有跟谢家佳以及班上的同学告别。转学的事情父亲策划已久,只有文科班主任和校长知道,姜云父亲叮嘱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替他保密,不论谁问,都不能透露半点消息。
他要给女儿创造一个全新的环境,彻底割断她与过去的联系。
他为女儿选择的这所贵族学校,师资力量雄厚,环境也很好,每个学生有一个单独的房间,但唯独有一点,学校是全封闭式的,学生全部寄宿,只有寒暑假才能回家,基本上,进入学校之后,就彻底与外面的世界失去了联系。
到了新学校,姜云也想尽各种办法联系谢家佳,学生们不准用手机,学校里也没有公用电话可以打,姜云只得采取写信的方式,写好的信,托宿舍管理站的阿姨回家时带出去寄,可是这些煞费苦心才成功寄出去的信,寄确实是寄到了云镇中学,但这边高三年级的班主任,为了不让这群正在为高考而奋战的孩子们分心,将所有寄给高三年级学生们的信全部扣下来了。所以,尽管姜云一连寄出去了七封信,但谢家佳一封都没有看到,全部石沉大海了。
好不容易盼到寒假,姜云被父亲接回自己在省城的房子,姜云第一时间就给谢家佳打了电话。谢家佳一听到是姜云的声音,激动无比,在电话里差点嚎啕大哭起来,那种感觉,好像是姜云遭人绑架,历经艰险,终于被解救出来一样。
姜云详细地将自己转学的前因后果以及整个过程,向谢家佳作了详细地解释,她告诉这个自己最好的朋友,其实她一点都不愿意转学,可是她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听由父亲的安排。
那时谢家佳还特别懂事地安慰她,姜叔叔也是为你好,听说你们那所贵族学校,在全国都很有名气,教学质量特别好,不管怎样,对于你的高考,都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就好好坚持一年,一年之后,你就自由了。
姜云想想也是,虽然无比想念云镇,想念自己昔日的小伙伴,也想念那个一直互相默默喜欢却从来没有挑明过的男孩梁晓允,但是,这个阶段,眼前最重要的任务,自然是非高考莫属了。
寒假放假的时候,姜云想回云镇,父亲却不让,他说她的数学成绩还不是特别理想,为了高考的时候不拉后腿,这短短的一个多月里,父亲为她报了一个数学辅导班,大部分时间,她都要去辅导班上课,听老师讲各种各样的数学公式,沉浸在无边无际的题海之中,不能自拔。
腊月二十,再过十天就要过年的时候,姜云心想,这下父亲总会同意自己回云镇了吧,她小心翼翼地跟父亲提起这个想法,可没想到,父亲还是一脸不高兴。
父亲坐在沙发里,翘着二郎腿,手里燃着一根烟,皱着眉头:“那个破地方,有什么好回的?你妈又不在家,你回去干什么?”
“妈妈过年也不回家吗?”
“不回!”
姜云坐在沙发里,心里突然难过起来,她低下头,眼眶里泪光盈盈。父亲之前告诉她,妈妈在她转学来到省城之后不久,跑到上海上班去了。姜云有些想不通,妈妈在云镇呆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突然跑到上海上班,父亲就说自己最近跟她闹了些误会,她是跟他赌气,才跑过去的。姜云勉强可以接受这个解释,她想联系妈妈,亲口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她的手机一直无法接通。本想等到过年,一家人总可以团聚,见面了,这下听到父亲说妈妈过年也不回去,姜云开始有些不知所措了。
妈妈究竟怎么了?她内心隐隐不安起来。
看到女儿情绪低落,姜爸爸缓和了自己的语气,安慰她:“年年都在老家过年,多没劲,今年过年我带你去海南度假去。”
“只是……”
“只是什么?”
“您不能联系一下妈妈?或者你去上海,将她接回来,我们一家人一起去海南度假。”
“我前几天联系她了,她说她不想见我,她到现在,还没原谅我。我也没办法。”
“妈妈的手机我怎么打不通?你现在能帮我打个电话给她吗?我有话要对她说。”
姜爸爸拿起手机,按下了号码,然后将听筒放在耳边,听了一会,然后又笑着跟女儿解释:“喏,这会又打不通了,也不知道是她手机出问题了,还是信号不好。”
“那你给妈妈发个信息,就说我找她有要紧事,让她看到信息后,务必给我回个电话。”
“好。”姜爸爸在手机上按了一会,然后抬起头,笑着跟女儿说:“我已经跟她说过了,她看到后一定会回你的,你就安心跟我度假去吧。”
直到度假回来,寒假结束,姜云也没有接到妈妈的回电。
正月初八,高三下学期开学,姜云又走进了全封闭式的贵族学校,重新过起与世隔绝全心备考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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