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士元父子归家,把朝中之事,详尽告诉韩氏夫人知道。
韩夫人惊道:“怎么这样千真万确的事情,都会反复起来?明明是亲生女儿,说什么医者之心,为治病假作呼唤?”
孟士元叹道:“他原是当朝宰相。梁相说的不错,哪有擅指大臣为女子的道理?忠孝侯的确是鲁莽了。”
孟嘉龄却道:“这无非是妹子贪恋权位,所以如此推辞。”
韩氏笑道:“我只道只要天子肯开恩,小冤家出场来,自然肯认了。谁知他偏会抵赖,这般伶牙俐齿。我怎么生了如此刁钻的一个女儿!”转念又一想,叫道:“不好,他既然推得如此干净,只怕再不肯来家里相见。”
孟嘉龄道:“当初母亲病时邀请,已经那般为难。如今经过这番风波,还怎么肯来?”
韩氏喜容转作愁容,嗔道:“这都是忠孝侯冲动!本来娘儿们悄悄走动,多少不好?他非要惊动朝廷。如今小冤家怪咱们逼他,这却如何解释?”越想越觉得闷气,连午饭也没心情吃了。
朝堂散后,皇甫少华气得哑口无言,出了禁城,飞身上马,狠抽了一鞭。白马惊跳,低着头冲出大道,撞到路旁墙壁之上。皇甫少华方才一只脚踏进镫里,不及勒止呼喝,身子一歪,坠下马来。
路旁行人见有一位官爷落马,纷纷惊动,都围过来,挽辔的挽辔,搀扶的搀扶,还有人躬身为他掸去衣上尘土,擦拭靴上泥痕。皇甫少华倒未觉痛楚,向众人说声有劳。后面尘土飞扬,却是皇甫府众家丁赶上,一个个跳下马来围绕请罪。皇甫敬随后上来,惊问道:“孩儿,你觉得怎样?怎么就突然惊了马匹?”
皇甫少华道声无碍,跳上雕鞍,默默打马又行。
皇甫敬父子回到府中,伊氏夫人正同苏娘子在那里静候佳音,一见这般不乐的光景,忙问道:“事情怎么了?怎么了?”
皇甫少华冷笑一声,道:“还有什么指望?不过受些气受些苦罢了!”也不顾母亲追问,径自往后面去了。
伊氏十分吃惊,忙扯住丈夫询问详情。皇甫敬长叹一声,坐下来将朝会情形叙述了一遍。
伊氏闻言,一腔欢喜,都化为乌有,叹道:“如此说来,或者果然是亲家一时糊涂,错认了郦丞相。世上女子尽有多才多艺的,但哪个能官至三台?咳,明明是亲家误认,朝廷怎么偏心之甚,只怒责我孩儿?”
苏娘子听了这个消息,心中惊骇。大家原本一团高兴,在讨论结亲如何铺排,此时面面相觑,都闷闷不乐。
唯独江妈大喜,向后房来报告刘燕玉,拍手笑道:“何苦何苦?这真真是竹篮儿打水一场空。我就说如何女人能做公卿?果然现在成空了,看那瑞柳以后还怎样嘴脸?”
刘燕玉忙询问端的,听江妈鼓舞着形容了,微微一笑,却往前房来劝慰舅姑。
皇甫少华回了自己寝房,也不除冠换服,只坐在榻上,呆呆地看着墙面烦恼。
他原本一片痴心,只道老师果然便是原配,连岳父母都认过了,还有什么可疑虑的,自己数月相思,眼看就可偕佳偶,虽心中隐隐对老师有些惧怕,对前途有些担忧,到底被兴奋之情掩盖了。可怜他连日心神颠倒,往返奔忙,到了金銮殿上,对着伊人舌剑唇枪,顽词抵赖,脑海一片空白,心中空空荡荡,竟不知自己究竟何所感何所思,一句也不能回答,一声也难分辩。就此刻坐在床上,也许久方回过神来。
墙上悬挂真容之处,如今一片空白,只有皇甫少华自题的小诗尚在。皇甫少华盯着空白之处,眼前又浮现出郦君玉的模样,一忽儿是山西道上,巧笑嫣然,一忽儿是金銮殿上,厉声正色。他将自相识以来,郦君玉的一言一行,反复揣想回忆,直想得头疼目眩,也不能确定他到底对自己是怎样心思,如何态度。可是就算他对自己不曾如自己对他一般,自己总还是他的夫婿,怎么如此当面训斥,一毫情面也不留?
皇甫少华想来想去,只怕他还是因为我娶了刘燕玉,所以怪罪,不肯再认这门亲事。唉,这也不能怪他。当初原是刘奎壁请旨成亲,才逼得他离家出走。我逃难时,尚且受了无数辛苦。他一个闺门弱女,纵然才华再高,流离江湖,也是生死难测步步危机的事情。何况我私定仇人之女,又大张旗鼓,娶他进门。就是我在他的地位,也要伤心抱怨的。说来说去,还是怪我当初没能坚持,屈从于父母君王的逼迫,怎么原配未还,就先娶了他的仇人?
刘燕玉在公婆面前,委婉劝慰一番,就走来后面正房看望皇甫少华。才上得台阶,就听见房内叹息自责之声,停步细听时,他说的是:“皇甫少华呀皇甫少华,你怎么一时糊涂至此!为什么要去为仇家求情?为什么要娶仇人之女?”
刘燕玉好生没趣,轻轻转身,往东院去了。
皇甫夫人见儿子愁闷而去,到晚尚未出来,放心不下,遣房中妇女们前去侍候。
皇甫少华躺在榻上思量,也不知时辰天色,直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进来呼唤:“小侯爷,起身罢,堂中夜膳已经摆好了。”方才惊觉房中昏暗,回道:“我不吃了。”
丫鬟下去不久,几个仆妇却端了饭菜进来,笑嘻嘻地道:“侯爷,请起来用些罢,不要着恼了。”
皇甫少华一抬脚,蹬翻托盘,汁水淋漓洒落满地,怒道:“我说了不吃,你们怎么还来打扰?快去,快去。”
诸仆妇因是夫人房中伺候的,皇甫少华平时都极有礼貌,口口声声呼唤姐姐大娘的,此刻见他发火,面面相觑,只得收拾了物品,退出房门,到前面来告诉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