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郎中这类称呼原本是官名,后来则作为医者的尊称存在。众人称呼大夫,不过只是出于习惯,语气上也未必有多恭敬;医者之间相互作为同行给个面子,称尊一声“大夫”,心里只怕也多半存有“老子天下第一”的想法。
可是萨大夫的这一声“大夫”叫的绝对是情真意切,众人都能听得出他语气中的惊叹之意。
看来两人不仅仅是认识,这怕那位夏大夫还真有几分本事的。
由于时间较晚光线偏暗的缘故,大家都无法看清那位夏大夫的面貌,只能隐隐看见那位大夫身穿蓝色的长袍,头上还缠了块头巾遮挡风沙。直到对方走进房间之后,不少人顿时低低发出惊呼:这位夏大夫居然是个女人。
夏大夫面貌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可若是再看又会觉得似乎是三十多岁,再仔细看看,却发现面容清逸秀美,根本说不清楚究竟老在那里。而张如晦再凝神看上去,却发现头巾下隐隐露出的几缕发丝居然呈红色,想来这位夏大夫多半是有异族血脉。
在听到萨大夫的惊呼后,夏大夫低头叹了口气:“病人都已经危急至此,我不来怎么能行?”说着,她走到了病榻上躺着的赵贵身边,开始着手检查。
眼看又来了一位大夫,诸人自然是停止了喧哗,安心等待结果。最多是有那么一两位比较毛躁的伙计轻声埋怨客栈掌柜:“你怎么一开始不把这位夏大夫给请来?害的庸医误人……”
客栈掌柜直翻了个白眼:“你以为夏大夫就没自己的事啊?前些天她老人家出门采药,我上瀚海里给你请去?”
他的声音略微大了些,听到这话的夏大夫皱了皱眉头,声音虽低却又极为清晰:“严掌柜,还请把‘老人家’三个字去掉夏南的年龄应该没那么老吧?”
严掌柜连忙赔笑道:“是是是,是我失言了……怎么样,看出来点什么没?”
夏南拿起了药方,对准蜡烛的火光看去:“这张方子……如果光要说方子本身,自然是没错的。”
听到这话,萨大夫就像是听到了救星一样,他一个三十来岁的人甚至都一下就原地蹦了起来:“你们看,我没下毒吧?夏大夫她都这么说了……”
只可惜话还没说完,夏南下面的话就已经跟了上来:“但是药有君臣,方有奇偶,剂有大小。医者不仅要记得药方,也要根据病人的病情来斟酌用药。就算是医人的良药,用多了也会中毒。”
“那……就是我用药用过了?”
夏南摇了摇头:“那倒不全是。用药讲究君臣相辅,有的药是君,有的药只能是臣。君强于臣才能驾驭得住臣下,倘若君弱于臣,除非臣子个个都是像诸葛武侯那样的忠臣,否则必然大权旁落,天下大乱。”她将药方递给了众人,示意他们自己看虽然识字的也没几个。
“这副方子放在一般人身上是没错,可是依我看,这位小兄弟一路奔波,身体比起常人还要内虚一些。所这副药中的几剂发汗的臣药反而使他虚火上升,病情加重。”说到这里,夏南却突然咦了一声。
看见夏南突然好像又发现了什么,徐图连忙追问道:“夏大夫,怎么了?”
“谁……”夏南先是吸了口气,然后用目光在众人的身上来回扫来扫去,“是哪位对这位小兄弟用过净身神咒?”
听到夏南发问,张如晦连忙颌首示意,并小心翼翼的问道:“在下看见赵贵兄弟病情急速加重,所以用净身神咒稍稍稳定了下他的身体可是我做错了什么?在下对于医术一窍不通,倘若做错了还请将具体情况一并告知,希望还有补救的余地。”
事实证明,张如晦完全是多虑了。夏南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好奇这商队里面哪儿来这么大的手笔……尽管净身神咒对病症帮助不大,可用这道能够肉白骨的神咒来救伤风的人也未免太过浪费了些。”
听到这话,商队的人才晓得张如晦施的咒到底有多金贵主治外伤,白骨亦能生肉,这么宝贵的咒语就用来治一个小伙计,简直是暴殄天物一样的举动。
对此张如晦倒是完全不在意,他只是摇头说道:“孟孙阳问禽滑厘,他愿不愿意断一节身体换来一个国家,禽滑厘当场默然世界上哪儿有比人命还宝贵的东西?更何况我这净身神咒对赵贵的病情根本没起到什么作用。”
“那倒也未必。”夏南反驳道,“这位小兄弟经过净身神咒的治愈,过往身体的隐患同样被一扫而空。只要病情一除,身体必然能好上数倍怎么能是毫无作用?倒是这位道长颇有慈悲心,要知道……”说到这里,她的眼神恰巧扫到了正在旁边兴致勃勃拨拉不倒翁的玄裳,表情立刻就是一窒,连张了几次口都没想起自己原本想要说什么话。
张如晦看到她的表情,转身一看才发现她看的是玄裳。他还以为是玄裳干扰到了夏南,对赵贵的病情不好。于是连忙歉意的笑了笑,将玄裳一把抱了起来:“抱歉,小孩子家的管教不严……”他只记着把玄裳给抱起来,结果放在桌上的不倒翁一下就离开了玄裳的手,吧嗒一声摔在了地上就成了八瓣。
“啊哦。”张如晦下意识的叫了一声。
玄裳的眼睛却是立刻瞪得老大,一动不动死死的盯住摔坏的不倒翁,眼泪吧嗒吧嗒就从面颊滴了下来。
张如晦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连忙手忙脚乱去哄。他准备替玄裳擦眼泪的手刚伸到人家的脸庞,玄裳一口就直接咬了上来。一不哭二不叫,就只是默默地流着泪顺带咬人。多半是几乎不吃有嚼劲食物的关系,玄裳牙齿的咬合力极低,就算用两只小手配合掰住张如晦的手、小脑袋都已经咬的歪了过来也没能动摇后者分毫。
不过疼不疼是一码事,有没有声音是一码事,哭不哭……那又是另一码事了。张如晦还真不会哄人,陆夫子和林灵素又是那种只会让弟子独立自强的纯爷们儿加老处男,哪里晓得这种手段?手忙脚乱之下,张如晦可是连《道德经》都搬出来了:“玄裳,道祖曾经说过……”
不要说是太上老君说过什么,这关头就算张如晦告诉玄裳这话是昆仑剑圣说的也不济事。玄裳就干脆吊在了张如晦的手上,两排小乳牙就只是死死地咬住他的手指头,好像是要给摔坏的不倒翁报仇雪恨似的。一屋子的大老爷们儿就这么干看着张如晦被咬,就连夏南也愣在了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好在这么多人里面还是有一个靠谱的,徐图一看不对,连忙跑下了楼,从后厨寻了个鸡蛋来。他又从柜台后弄了张纸和一点浆糊,在把鸡蛋里面放空后又弄了点什么东西进去,递上蜡烛的蜡油粘牢,最后用纸一糊,立刻就又是一个简易的不倒翁塞到了玄裳手里整个过程连半刻钟都不到!
一看手里有了东西,玄裳立刻就松了口,用两只手捧住了东西就要往桌上放。她离桌子还有两尺远,可还是使劲要向前张如晦哪敢多话,立刻小心翼翼的把她重新放到了桌子上,任她摆弄。
虽然这个不倒翁极为简陋,可果然玄裳拨来拨去也没能拨倒。望着手中虽然简陋可也算是失而复得的不倒翁,玄裳立刻将其死死地护在了身后,用力的瞪向了张如晦。被玄裳再次眼神杀的张如晦心领神会,大步向后退了一步,示意自己绝对没有过多的想法。
“张道长,尽管您年轻,可有些话我还是要说的,毕竟你们道士也不禁嫁娶,你将来多半也还是要娶妻生子的。”看着玄裳又浸心于不倒翁的乐趣之中,徐图微眯起了眼睛,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女人和小孩都是有共同点的,比如难养……咳咳,比如他们就都是要哄的。嘴巴甜一些,顺着他们来,这样才能讨欢心啊。”
“徐掌柜听起来颇有感触?”
“倒也不是……”徐图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当年遇上的可基本都是反着来,就一个不是……不过就算嘴巴功夫没做足,顺着她们来却是实打实的做到了。”
张如晦的眼睛一下瞪得老大:“们?”
“是啊,她们,她们啊……”徐图忽的叹了口气,末了拍了拍张如晦的肩头,“不如惜取眼前人啊。”
他的这一声赞叹让张如晦多少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不过听说人年龄大了总是会缅怀一些事情,这似乎也算是大人们的特权反正像张如晦这么年轻的人是绝对不会懂的啦!
“对了,徐掌柜,你不是说……”张如晦突然想起了徐图之前曾经说过的好戏,这都晚上了居然还没开始。正当他想要问的时候,一声大叫却突然从旁边的屋子传了过来。
这样近的距离,任谁都能听出,这个声音是属于沈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