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的院子里,只有葛天一个人。
他仿佛觉得自己在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一楼的声控灯坏了,他狠狠跺了两脚楼道里还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他把耳朵静悄悄地贴在了101室的门上,房间里好像有动静。
他本以为会听到那夜夜折磨他的婴儿的啼哭声,可是……他却听到了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小女孩说:“妈妈,要不算了吧。”
女人说:“宝贝,妈妈为了你,什么都可以不要,妈妈是不会放弃的。”
小女孩说:“可是咱们试了这么多次,没有一次成功的啊。”
女人说:“那就接着试下去。”
小女孩说:“妈妈,我觉得特别对不起你。”
女人说:“是妈妈对不起你啊……”
接着,就没有人在说话了。
突然,小女孩开口了,她说:“门外有人。”
葛天的新陡然一惊,他后退了几步,“嘭”的一下坐到了地上。
他的屁股磕到了一阶楼梯上,疼得他大叫了一声。
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门缝里射出了朦朦胧胧的光,一个女人正逆着光站在他跟前。
葛天看不清女人的脸,他只是隐约感到女人面无表情,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颤抖着问:“你……你是谁?”
女人说:“你站在我们家门前,你还问我是谁。”
葛天抑制着内心的恐惧,他扶着楼梯扶手慢慢地站了起来,屁股还是一阵阵的刺痛。
他壮着胆子说:“你别装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干的。”
女人愣了愣,问:“我干什么了?”
葛天不假思索地说:“小区里丢的孩子啊,自从我在小区里见到了你,那些孩子就遭遇不测了……”
女人把门开大了一点,她让开了身子,留出了一人宽的空间,对葛天说:“你进来说吧,这太黑,我看不见你。”
葛天脑子嗡嗡直响,他真后悔呀,怎么会大半夜的跑到这个古怪女人的家里呢?他想拔腿就跑,可是女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挡在了葛天的身前,挡住了那唯一的出口。
如果葛天要跑,他只能沿着楼梯往上跑,再从二楼走廊的窗户跳下去,可是他没那个胆量。
他佯装镇定地说:“不用了,太晚了,不合适。”
女人好像听出了他声音里的惊恐和畏惧,她笑了笑,那笑声在窄小的楼道里回荡着,听上去无比诡异。
葛天浑身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他紧紧地捏着自己的衣角,试图停止住身体的颤抖,可是他依旧抖得很厉害,他甚至都听到了自己的上下牙碰撞时刚发出的声音——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女人走得更近了一点,葛天甚至感受到了她的呼吸,一股冷飕飕的风吹到了他的脸上,他的腿抖得更厉害了。
“你不进来么?”女人问。
“不……不用了,就在这说就行。”葛天说。
“太黑了,我看不见你,你也看不见我,你不害怕么?”女人问。
“我……我不害怕。”葛天的心狂跳着。
“那你哆嗦什么呀?”女人又问。
“我没哆嗦啊,我有点冷。”葛天说。
“现在是三伏天,你冷什么?”女人的声音漂浮在空气中,把葛天包裹的严严实实,葛天感觉动不了了。
“我生来就体虚。”葛天机械地回答着。
“哦,屋子里没风不冷,你进来呀?”女人还是牢牢地挡在了葛天逃跑的路口,没有动。
一个人恐惧到了极点,也许就会做出令自己都难以理解的举动,比如说葛天,他的大脑早就停转了,他竟然颤颤巍巍地走进了女人的房间。
房间里亮着灯,目测只有女人一个人在家。
女人指了指沙发,对他说:“你坐啊。”
葛天就坐下了。
屋子角落里有一个落地钟,钟摆在不停地左右摇曳着,发出了“哒”“哒”的声响,那个大大的钟摆就像是一只人的手臂,随时都在准备把葛天按倒在地。
“就你一个人吗?”葛天问。
“我还有一个宝宝,正在睡觉。”女人说。
葛天想起来他刚才听到的谈话声,于是又问:“可是我明明听见有两个人在说话,还有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女人不慌不忙地说:“你听错了吧?”
葛天毫不退让:“不会错,那绝对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听起来也就七八岁的样子。”
女人问:“那你是什么意思呢?”
葛天说:“该不会就是那个小区里失踪的小女孩吧,她就在你的家里!”
葛天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他居然敢直面女人,质问她道:“你别装了,就是你干的!”
女人依旧不紧不慢地说:“我这里没有你说的那个女孩,就算是有,你能拿我怎么办?”
她的脸被昏黄的灯光晃得面无血色,看上去就像是刚刚从土里爬出来的一具死尸。
她直撅撅地站在葛天面前,脸上还挂着一种说不上来的表情,像是在笑,又像是要哭。
“我会报警,让警察来抓你。”葛天说。
“你就这么有信心?如果在你报警之前你就死了呢?”女人的影子被头顶的白炽灯拉得老长老长,就像一块黑乎乎的橡皮糖。
葛天没话说了,是啊,就算他知道了这个女人是真凶,可如果他今晚就要死在这了,那他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
女人笑了,她说:“我逗你呢,你看,我这里除了你和我,还有别人么?”
葛天举目四望,房间里的摆设很简单,一目了然,并没有什么藏人的地方,这么看去,好像是没有其他人了。
他把目光放在了关着的一扇放门上。
“需要进去看看吗?那是我和我宝宝的卧室。”女人注意到了他的目光。
葛天犹豫着,他想去一探究竟,可是他又怕,怕他一走进去看到的都是一具具血淋林的尸体。
女人转身走向了那个房间,她轻轻推开了门,等在了门口,似乎在等葛天主动走过去。
葛天站了起来,木木地朝那个房间走去,在他走到一半的时候,他猛地停住了,他不自然的看了看表,然后说:“太晚了,我得回去了。”
女人就顺手把门带上了,说:“那你走吧。”
葛天吃了一惊,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轻易地就被放了出来。
夜风真的很冷,刺骨得冷,就像是有很多把锥子在钻着葛天的骨头、葛天的肉,他抖成了一团。
回到家,屋子里冷冷清清的,妻子还是没回来。
他把冬天的棉被全都翻了出来,给自己捂得像一个圆滚滚的球,可是他的牙依旧在不受控制地上下碰撞。
他不知道那件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屋子里究竟藏着什么猫腻,如果你到了他的处境,估计你也会像他一样选择最怂的一个选项——逃跑。
现在,葛天只能通过自己和那个女人的对话来判断女人究竟是不是真凶。
他想到,在他第一次提出质疑,怀疑是女人绑架的那些小孩以后,女人并没有马上提出异议,她说:就算是我干的,你能拿我怎么办呢?
她早就料到了,葛天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没有证据,如果他当时豁出去了走进了那个房间,他看到了失踪的第三个小女孩,看到了一屋子的血和凶器,那么他就有理由报警了,可是他跑了,他跑得比炮仗还快,一溜烟的就回了家。
他什么都没看到,他甚至都不确定屋子里除了女人和他,还有几个人。
他也没搞明白,那个女人口中的“宝贝”,到底是不是他之前看到的那个襁褓中的婴儿。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傻,你当着面去问任何一个杀人犯,他都肯定不会主动承认说人就是他杀的呀,而葛天偏偏羊入虎口,上演了这么一出,还差点把小命都丢了。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原本黑乎乎的天空变成了墨水的深蓝色,像是倒扣在人们头顶的一片茫茫大海。
葛天没再睡,他一直眼看着天色渐渐变亮,阳光穿透了云层,洒进他的窗子里,他的床上,他的地板上,他的心跳才恢复了平静。
无论多么深沉的夜,一遇到太阳就会瞬间遁于无形。
不管多么可怕的鬼,它们一遇到阳光就会一下子魂飞魄散。
葛天直到天大亮的时候才沉沉地睡去。
这一夜,仿佛格外的漫长。
葛天一直睡到了下午两点,他太累了,他的精神一直紧绷着,那消耗了他大量的体力。
他醒来的时候妻子也已经回来了,她正在客厅里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见到葛天醒了,才招呼他说:“你可真能省钱,一觉醒了,早饭午饭都省了,直接能吃晚饭了。”
葛天并没有理她,他惊魂未定地坐到了沙发上,眼神僵直,脸色凝重。
妻子转过了头,她显然是看出了葛天的不对头,就把一只手放到了他的额头上,转而又放到了自己的额头上,奇怪地说:“没烧啊,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葛天喃喃说了句什么,余琦彤没听清,她把电视的声音调小了点,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知道是哪里出问题了!”
葛天的话飘飘忽忽的,像是一片枯叶,在空气中打了几个璇儿,就跌落在了湿乎乎的路面上,慢慢、慢慢地陷了进去,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