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娘子,而今一张俏脸肿得不像话,还被星乐给涂抹上油腻腻的药膏,跟个猪脸似的,让人家就这样面对夫郎,日后可怎么活?
冯夫人虽在闺女房中,实则始终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见冯桂并没有动怒,还允许女婿来看望闺女,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
她是女子,心眼儿小,装不下整个天下,只要一家子和和睦睦,平平安安,就直念“无上天尊、阿弥陀佛”了。
她见事情圆满了结,想是女婿说服了丈人,心情也随之轻松了许多,见闺女害羞,不由得笑道:“姑爷,夜已深了,这按照古礼成亲前你们二人是不宜见面的,你先回吧。”
冯夫人倒没有撒谎,按照古礼,男女之间但凡定下了婚约以后,再也不能相见,哪怕你二人原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不例外。
赵无敌通读古史,对儒家各种经文也有涉猎,对此也知道。不过,他原本是寒门子,倒也没有那么多讲究,譬如窈娘就一直伴着他长大,并没有避开。
可今时不同往日,他不再是寒门子弟,已成了当朝势头最旺的新贵,冯夫人方才提起,以免被人诟病和嘲讽。
赵无敌恍然大悟,怪不得三年前沫儿随他同行,秦怀玉总是黑着脸,老是拿眼睛乜着他,十分的不爽,感情就是为了这事?!
“哈哈哈……”他笑了,笑声中却充满苦涩和无奈,冲冯夫人拱手道:“丈母请安歇,小婿告辞了!”
他向冯夫人告退,倒也没必要和月娥打招呼,以免她要还礼而难堪。
赵无敌和星乐离开了左跨院,朝后院走去。一路上,他默不作声,却让星乐忐忑不安,小心翼翼地问道:“叔叔师父,您生气了?就为了月娥小师娘不肯见你?”
赵无敌淡淡道:“傻丫头,叔叔没有生气,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就如同一个人悬在空中,始终踩不到坚实的地面,就那么飘着,眼看着人世间生老病死、繁衍生息,可我却是个局外人,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的声音飘忽不定,有无尽的落寞和萧瑟萦绕,就像是一片枯叶被秋风卷离了枝头,又卷上天空,就那么飘来飘去,不知归宿在何方?
对于这方世界来说,他可不就是一个局外人吗?一个轮回的偷渡者,一个天道之外的异数,不知被何人操纵,也不知目的是什么?
扬州城中的赵府很大,分成了好几个院落,冯家住了左跨院,而秦家则挑选了右边的院落,而将最大的后院留给了他这个主人。
正房的前厅中,明灯高悬,烛光摇曳,窈娘伫立于灯下,等着他归来。
一袭藕色衫裙将她的身影衬托得越发得婀娜,清冷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她就如同衫裙上绣着的那枝水芙蓉一般,遗世而独立,惊艳而又多了一抹娴静的气质。
沫儿不再,被秦夫人劝回去了,想来是和冯夫人所说的那样,在大婚前是见不到了。老秦家世代簪缨,勋门立戟,该有的脸面还是要的,沫儿也是个乖巧的孩子,加上今日的风波,也就遂了秦夫人和心愿,咬牙和夫郎暂时分离。
窈娘见赵无敌回来,连忙上前相迎,轻笑道:“郎君夜里饮了许多酒水,想来口渴得很,妾身见厨下有新鲜的湖鱼,便熬了些鱼汤,正好给郎君醒酒。”
三个女人中,窈娘陪伴他时间最长,打小就照顾他衣食住行,与其说是媳妇,不如说是姐姐更合适。
如今的赵无敌虽换了一个灵魂,可自从在幽冥空间中与前身相遇后,二者的记忆已彻底融合,就连情感都继承了。可以说如今的赵无敌就是那个在龙山上跟着窈娘身后跑的垂髫小儿,对窈娘的感激和依恋发自内心,没有一丝敷衍和伪装。
“姐姐辛苦了!”赵无敌躬身给窈娘行礼,可把窈娘给弄了个手忙脚乱。
鱼汤很鲜美,里面盛了一小段鱼肉,窈娘很细心地将其中的刺都给挑出来,让赵无敌吃起来不用再费事。
他挑起一块鱼肉放进口中咀嚼,品尝着那滑腻而鲜美的滋味,接下来又喝了一大口鱼汤,那股子味道更浓了,从他的心头涌起,一直到鼻尖、眼睛……
两滴清泪滑过脸颊,滚落在鱼汤中,吧嗒一声,荡起了一圈圈涟漪。
他端起盛有鱼汤的碗,将里面的鱼汤一饮而净,顺手用大袖擦了一把眼睛,对窈娘说了一声“湖边夜风清凉,姐姐小心点,别受了凉伤了身子”,便逃也似的离去。
他穿行在曲折的长廊中,昏黄的烛光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留下一地的凄凉和落寞。此刻,走在无人的长廊中,他再也忍不住了,大滴的泪水如雨般滚落,将胸前的衣服都给润湿了!
一碗鱼汤,勾起了他对往事的回忆,对这一世的爹娘,还有那隔着无尽时空的家人,那种生离死别的感觉,太让人心伤了!
他喝的不是鱼汤,是亲情、是家的味道,娘在,家就在,儿女绕膝、执子之手,就是人世间最幸福的事情。
可这一切都逝去了,再也无法回头,只有珍惜眼前人,将她们守护住,再也不允许她们受欺负。
在赵无敌离开后,星乐眨巴着大眼,莫名其妙地自语:“叔叔师父今夜是怎么了?神神怪怪的,搞什么名堂?”
窈娘看着郎君的背影,缓缓道:“他哭了!我看得很清楚,自阿娘离开以后,就不曾再见过他流泪,可今夜他哭了,却不知遭遇了什么样的事情,让他心中痛苦成这样?”
星乐歪着脑袋,想了半天,道:“也没什么啊,不就是废了一个吐蕃狂徒,杀了一个口出污言秽语的武厚行,有什么了不得?
再就是,刚刚在月娥小师娘那里,看见月娥小师娘半边脸都肿了,好吓人,说是自己个撞的,骗鬼,肯定是被他爹给揍的。啧啧,那是亲爹吗?真敢下手。
对了,就是临了月娥的母亲说什么大婚前不宜再相见什么的,好像自那以后叔叔师父就怪怪的,总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星乐都听不懂,可心里却怕怕的。
窈娘婶婶,你也是叔叔师父的娘子,为什么不必嫌疑和叔叔师父相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