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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竹外桃花

娇宦 乱吃佳人 4250 2022-07-22 04:53

  腊月去后,便是元日。

  正旦庆典,改元延和,颁旨大赦,传谕外藩。

  宫里也尽去了丧服重孝,端得是内外咸乐,普天同庆。

  然而这股子新鲜劲儿似乎也就是几日的工夫。

  元宵一过,日子依旧如常,再也觉不出什么新意。

  冬去春来,转眼又是二月。

  去岁春意迟迟,就像那场夺命无数的血腥大狱,此时仍是寒入骨缝的料峭。

  今年却全然不同,正月中便已开河看柳,香花竞放了。

  不过,即便春时再怎么早,也难以将沉积的冬寒一朝扫尽,尤其是入夜之后,朔风习习,周遭寂寂,仍是一派凄冷阑珊之像。

  东城顺天贡院十字歇山顶的明远楼中灯火通明。

  正厅内,三丈长的大案上弥封的考卷压斜着一字排开,铺满了整张案面。

  烛影摇曳,间或爆出“噼啪”的炸响,忽明忽暗的光下头一幅幅字迹几乎全无二致的朱笔誊样。

  首辅张言微微倾身,立在案旁凝眸垂睨,手指偶尔上下虚点,口中默念,时而枯眉,时而颔首,脚下也是顿顿停停。

  堪堪沿着长案绕了一个圈,却是叹息多于赞许,蓦然“唉”了一声,走回案头那张交椅上坐下,摘去架在眼前的丢到一旁,抬手抚捏着眉心处。

  外间传来轻促的叩门声。

  他沉颜未动,等那边又敲了两下才开口应了句:“进来。”

  推门声后,一名贡院院吏细碎着步子从屏风后绕过来。

  “禀阁老,时辰差不多了,诸位大人都已到齐,专候阁老赴宴主持,卑职特来相请。”

  “几时散席?”

  话音未落,张言便又淡然问。

  还没动筷子,就问何时吃完,这是什么意思?

  那院吏不由一怔,却也听出这位首辅大人的心绪似乎不大好,抽着脸迟疑期艾道:“这个……这……呵,岂是卑职当定当讲的?”

  张言微点了下头,似也认可了他这句油滑推脱之辞实有几分道理,伸指在面前的誊卷上敲了敲。

  “那好,你去通传一声,老夫今晚身子不适,西厢那头就不去了,请副总裁和其他几位大人代为主持,一切照旧,等散席之后,命各房同考诸人立刻重阅北卷、中卷,明早补选五十份送来,交老夫与副总裁审定。”

  他说得倒客气,可自己不去,叫别人坐在那儿,这顿饭能吃得安生么?

  而且居然还要连夜阅卷,明早呈交,这便不是催命那么简单了。

  “这……今晚是取卷宴,照规矩该科总裁须得亲至,阁老若是不去,这话……小的实在不好去传,况且……”

  那院吏唇角又抽了几下,吞了口涎唾,灰着脸咬牙道:“卑职斗胆说一句,今儿已是初五了,明日核对,后天便要填草榜,这时候哪里还来得及再审卷。”

  张言默然听他半推半劝,暗含顶撞的话,却也没动气,只微叹了一声:“那也罢,老夫便一个人去阅房提卷吧。”

  说着便双臂一撑,作势要起身。

  那院吏顿时傻了眼,慌忙唯唯应声,拱手退了下去。

  张言靠回椅背上,阖了双目,脸上已是疲累至极的样子。

  贡院为会试之地,为国家抡才选贤,如今是个什么状况?

  单看这名寻常院吏的嘴脸便可见一斑,至于评阅取士之风,自然就更不用说了。

  压卷、割卷、贿买,通同一气,携私卖放,无所不用其极。

  再推想下头的乡试、院试,百余年来有多少庸碌之辈登堂入室,空享着国家养士之惠,又有多少怀才士子无缘仕途,蹉跎嗟叹。

  他目光游转,望向窗外。

  夜色是一片沉中带褐的灰,毫无清透悠远之感,更不见该有的壮美瑰丽,寥落的几点星辰挂在天际,也显得黯淡无神。

  他心中不觉生出颓然来,若像从前想的,这时已经致仕还乡,守着小院薄田,尽享天伦之乐,世间再多的不平也不必去管它。

  可现下不成了,先帝早逝,新君幼小,宗藩不靖,悍臣满朝,外夷窥伺,国事日艰,尤其宫中还有那个提领东厂,如今权倾朝野的人。

  想起那张连笑中都渗透着寒意的面孔,张言不由一阵心悸,脑中浮现的却是臻平帝那晚亲手交付遗诏时,切切相托的凄凉眼神。

  不论是为了先帝,还是当今陛下,亦或是大夏的江山社稷,这时由不得他颓唐,即便已是行将就木的风烛残年,也得硬撑着走下去。

  当然,若能选出几个可用之材位列朝堂之上,假以时日,该能中兴有望,或许还能寻到能交托那件大事的人,到时自己也能走得安心。

  出神之际,叩门声又响了起来。

  张言眉头皱起,也有些不耐了,索性冲外朗声道:“闲事莫提,老夫今晚也不见人,就在这里等着把卷子呈上来。”

  “阁老连本督也不见么?”

  几乎不闻推门的响动,只是一瞬,冷凛的声音便像随风飘来似的到了近处。

  张言微吃了一惊,霍然回首,就见秦恪已负手站在长案那头,身上没着官袍,也不是御赐的蟒衣曳撒,竟是件淡青的衫,头束网巾,俨然一副科甲士子模样。

  他手上还提着一副食盒,轻笑了下,便走到旁边,启了食盒,将里面的碗盏都摆上小桌。

  “阁老连日操劳,陛下特地叫本督前来探视。”

  秦恪站在那里给他布菜,连筷子也磕齐了摆在面前:“阁老这是怎么了?就算今科各省的举子质素不佳,可这饭还是要吃,总不能因为这点事便伤了身子。”

  他恭敬十足地相待,却语含谑笑。

  张言早已起了身,抱拳道:“多承秦公公关怀,请代为向陛下谢恩,老夫奉旨总裁本科会试,不敢有丝毫懈怠,何敢言功。”

  说话间,秦恪已转回长案旁,落眼垂在案头那些朱卷上,随手拈起几份翻看。

  “阁老太谦了,要叫本督说,这阅卷既是个力气活,也是个心性活,凭的不光是诗书才学,更需有个坐性,这一份又一份的瞧着便叫人头疼,换做本督,恐怕便是瞧着哪份顺眼便点了。”

  他手上一顿,当真从里面挑出一份来:“出榜的日子就快要到了,陛下那头还等着瞧一瞧本科的答卷,再怎么着,阁老也得让本督能回话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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