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宗心有余悸地走到林强云身边,看看坐在地上呆的林强云,又看看死去的野猪和老虎,不无感慨地说:“畜牲就是畜牲,无论是多么凶的猛兽,就连百兽之王老虎都是一样。这畜牲被你的火铳打中,以为是这些野猪用什么奇怪的方法伤害了它,将野猪恨之入骨,临死都要咬死野猪报仇。这倒好,大大地便宜了我们,不但打了一头大老虎,而且还额外地多得了一大一小两头野猪。”
沈念宗环视了三儿和凤儿一眼,为难地道:“这一虎两猪,大约总有好几百斤吧,我们就这四个人,可怎么把它们弄到还有十多里路的县城去呢?”
“是啊,这可怎么办?”林强云愁眉苦脸地说:“能不能请些人来帮我们抬去?”
沈念宗一拍大腿,高兴地说:“对了,在这里下山去约两里地,有个叫黄坊坂的村子,我和三儿去请人来抬。强云,看来仅这头老虎就不下三百斤重,二头野猪估算着也有一百多二百斤。要请人的话,需要请十多二十个人来,你看如何?”
林强云喜出望外,说:“我正愁怎样处理这些野兽呢,这样就再好不过了。那么,大叔你和三儿快去快回,省得我和凤儿等得心焦。”
沈念宗道:“我去请人,最多也就半个时辰,你们安心等我就是。三儿,我们快些走。”
林强云待沈念宗和三儿走了,把猎枪内的子弹退出放回包内,无聊地四处察看了一遍。走回老虎旁边时,这才想起要仔细地检查一下老虎的伤。他一时还不明白,那一枪到底打在老虎的那个部位,他要搞清楚这枪打出去,自制子弹的钢弹头,会对老虎造成怎么样的伤害。
林强云把手中的铳递给凤儿,俯身拉扯死虎的前肢,将它翻成肚朝天。这才看清子弹打在老虎的肚子上,位于肋骨下方的柔软部位,伤口不到小指大。心想:“大约是子弹从肚子打进去,穿到胸部,或者是打到它的心脏也说不定呢。它的内脏被弹头打进去,肯定是内部出血出得一团糟。难怪它只咬死一头野猪,就没有力气报仇了。看来以前自己做出带尾翼的弹头还是很好用的,虽然和普通的子弹头比长了许多。”
凤儿把铳扛在肩上,静静地看着林强云翻动虎尸。见他对着死虎看一回,叉开手在虎尸上量一次,再低头沉思,想来他是在研究些什么。
凤儿不敢问,也不想问,她对死了的老虎根本就不感兴趣。她只是觉得,只要这样看着林大哥就很高兴了,无论他做些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
林强云这时忽然童心大起,叫道:“凤儿,这老虎倒在地上,看来也不见得如何吓人。我们将它摆成坐着的样子,不知会是怎么样儿。来,帮帮我。”
凤儿一听也觉得有趣,忙把铳放到地上走前来帮忙。
林强云双手抄起虎头放到肩上,奋力将死虎抱起。凤儿则在另一边抓紧老虎的背皮用力地拉。这时,他们似乎听到有人声,停下手来细听,除了风吹枝叶的声音外,却又是毫无动静。
林强云喃喃道:“会不会是我闹耳听错了?我前的耳朵以前没有毛病的呀。不管他,做我的事要紧。”随即就又全神贯注地恢复他们的工作。
两人费了好大的劲,好不容易才合力将那死虎搬弄成坐姿。然后,两人又将野猪拖到死虎面前,将一只虎爪搬到野猪的身上。
林强云摆布好了,退开几步,仔细打量了几眼,又走过去,把快要僵硬的虎头用力抬起,并把老虎微开的嘴巴掰开,停了一会后,松开手也没有变形。大功告成!
这个造型从稍远些看过去,活像是一头老虎在捕杀了一头野猪后,仰天高啸的样子。
林强云拍拍手走到十多步外,看着这造型,满意地说:“这可是真正的标本,可惜我不会画,不然将这情景画下来,会是多么好的一副‘猎猪虎啸图’啊!呵呵!走啊,凤儿我们走远些休息。等一会儿看看你爹和三儿请来的人,见到这头老虎时是个什么模样。”
林强云和凤儿在全神贯注地在摆弄这艺术造型开始,到他们远处坐下休息的这段时间里,已经吓跑了两拨人了。害得沈念宗和三儿费了好多口舌,才把吓跑的人哄回头。
黄山坂,这个建在山阳的村子并不大,也不过有二十余户人家。这是个单姓村,全村的人都姓黄。
今天,村里的一帮年轻人正聚在一起,商量着等插完早谷的秧后,要上山打那咬死村中许多猪牛的老虎。
一个叫六癞子的瘦小年轻人挥动干瘪的右臂大声说:“大家带齐了刀枪、弓箭上山去,我们有六、七个人呢。我就不信,六七个人还打不死它。”
另一个叫全福的青年,平时就看不惯六癞子喜欢吹牛又胆小如鼠的鬼样子,经常没事找事地和他抬杠。这时拖长了声音道:“我可是怕得紧,老虎是那么好打的么?两个多月来,连牛都被咬死了二头;猪呢,除了被拖走三头外,还被咬死四头。其他的鸡呀、鸭呀就更不用说了。六癞子呀,好像你家百多斤重的大肥猪,就是第一个被老虎拖走的吧?好像你家的鸡也被叼走五、六只吧?怎么到直如今才想到上山打虎啊?”
六癞子被问得说不出话来,涨红着脸想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是……是等七叔公呢,只要七叔公话,他肯带我们上山,我才不怕呢。七叔公,你就说话吧。”六癞子向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求援。
七叔公叫根宝,因为他辈份最高,又排行第七,平时主意最多,而且能打肯拼。村里的年轻人都以他为头,他说的话,比这些年轻人的父母更为有效。这时听了他们的争吵,宽容地笑了笑,说:“你们都不要争了,打虎呢,凭我们这些人是打不成的。别说我们只有这六七个人,没有真本事的话,再多十六七个人也还是不行。”
全福问道:“七叔公,那我们就这样算了不成?”
根宝瞄了六癞子一眼,大有深意地反问道:“那你说,不这样算了,我们又能怎么样?打虎嘛,嘴上说说可以,谁又有那么大的本事,真敢上山去。说不定走到山上见着老虎时,不但不敢去打它,吓都被它吓死了。我想啊,就是不被老虎吓死,能够在老虎面前能逃得动的,也算是有本事的人了。”
六癞子被根宝的那一眼看得及不舒服,似乎察觉了这话说的就是自己,不服地说:“七叔公,你也太小看人了。虽说老虎我不一定敢去打它,但逃走么,我是肯定能逃得走的。不信,等着看好了。”
正在这伙人七嘴八舌地争闹不休,根宝的父亲黄生财带着沈念宗和三儿走了过来,大声叫道:“你们别吵了,那祸害我们村的老虎已经被人打死了。现在大家回家取了竹杠、绳索,一起去帮忙。将打死的老虎抬到县城去,为那位打虎英雄请赏。”
根宝一听这话,心道正说打虎呢,这老虎就被打死了,天意啊!不及多想呼地一下跳了起来,脱口就问:“爹,那老虎是在什么地方打死的?那一位是打虎英雄?”
“听这位沈先生说,打死老虎的人是他侄儿,姓林。死老虎在西山去横坑的小道上,离这里不到两里地。你们快回去把家里有力气的人都叫上,除了老虎外,还有两头野猪呢。”黄生财大声吩咐说。
这伙年轻人“哄”地一声四散跑走,黄生财摇摇头说:“我们村里的这些年轻人,天天叫嚷着要去打老虎,可没一个有那本事。”
沈念宗笑着说:“黄老兄,也不要太苛求他们了。没有真本领的上了山,说不定还会出大乱子呢,要是伤了人,或者出了人命,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黄生财满心欢喜地说:“那倒也是,真要伤了人或是出了人命,我这身为户长的人就惨了,那还不给苦主家的人撕了,最少也要到县衙去挨上一二十下板子吧。总算还好,这头搅扰本村的畜牲被你侄儿打死,为附近的村子除了一大祸害。沈先生,我们一边走罢。”
村子里的青壮年男人,连那六、七个年轻人,总共还有十多个在家。听得老虎被打死的消息,纷纷扛了竹杠,带了绳索朝村西走去。
这些人急匆匆地很快赶上了沈念宗他们三个人,问清了具体地点后,六癞子和另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仗着身轻腿快,远远地跑到众人的前面。
六癞子对那少年说:“我们跑快些,也许到那里时老虎还没有死透,我们也打它两杠子出出气。”
少年问道:“六哥,没死的老虎你敢去打?小心它爬起来威,被它咬上一口或是抓上一把,不死也半条命了,那可不是玩的。”
六癞子猛地刹住脚步,回身斗鸡似地伸长细小的脖子,怒目瞪着少年喝道:“你敢看不起我,到那里时你只管远远地跟在后面,我就打它两杠子给你见识一下。”
少年陪着笑脸说:“好好,六哥神勇无敌。我就远远地看六哥大神威,打那死老虎两杠子,见识六哥的威风。”
六癞子“哼哼”两声,还待要再威,一抬头看到村中的人相距不远,气呼呼地转身急步奔去,大声说:“好,有种的就跟着来。”
少年人在六癞子后面十多步外跟着,不久之后,眼尖的他停下脚步不肯再进,大声叫了起来:“六哥,前面就是石壁了,你可要小心,我就不过去了,在这里等你。”
六癞子“啐”了一口,低声骂:“胆小鬼!”也不答话,只顾朝石壁冲去。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林强云开枪的位置,听到不远处有人说话。
他壮着胆把头探出去一看,正好见到林强云扛着虎头的情景。在六癞子眼中看到的:不远处有头数百斤的大老虎,眼睛瞪得大大地看往这边,正把一个人咬在口中,正欲将整个人吞下肚去。那人的头和大半个胸部在虎口内,却是还没有死透,环抱老虎的脖子,双腿乱蹬极像临死前的抽搐。
六癞子惊得魂飞天外,脱口叫道:“妈”那个“呀”字还未出口,他突然警觉地伸手捂住嘴,硬生生地将那个“呀”字吞了回去。他自觉声音大得足以惊天动地,实际上却是声如蚊蚋。
他也不想想,才听到有人语声,若是老虎正在吃人,哪还有人留在现场从容地说话?
危急关头,却还算好,没忘了要摒住呼吸,轻手轻脚地放下手中的竹杠和绳索,颤抖着悄悄地连滚带爬转身就跑。
跌跌撞撞地逃到少年人身边,再也支持不住,“扑通”一声扒在地上,六癞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叫:“快扶……扶我起来……逃命……老虎将那人连头带胸吞下去。我刚才被它看见,马上要来吃我……”
那少年原就比他更为胆小,本来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和六癞子一道先来的。不过听说老虎已经被人打死,后面又有十多个壮汉跟着,仗着有那么多人撑腰,才壮着胆跟六癞子上山,其实心里害怕之极。所以一看到这堵石壁,就无论如何再也不肯踏前半步。
他远远看到六癞子连滚带爬地逃了过来,心知一定是有危险,再看清六癞子的脸色青中夹白,满头大汗的样儿。早已心慌意乱,强自镇定地摆出一副面朝山下,随时准备起跑的架势。扭回头全神贯注地盯着六癞子,一有不对就赶紧拔腿逃命,丝毫没有感觉到这样的姿势别扭得难受。此时只听到六癞子的话中有“逃命”两个字,其他说些什么也顾不得听,转过头撒腿就跑。
那六癞子本来就吓得身酥腿软,挣扎着勉强逃到这儿,原想多个人好壮壮胆子,或者叫他扶持自己一起逃命。不料,自己连话都还没有说完,那小子就逃了,跑得比兔子还快,眨眼间就到数丈外。哪里还能指望他来给自己帮忙、壮胆。
六癞子泪汪汪地看着他越逃越远,而自己却是全身软外加腿肚子抽筋,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不要说是跑了,就连站起来也无法办到。他带着哭音凄惨地呼叫:“等等我,等等我啊……”
少年耳中听到六癞子凄厉的惨叫声,以为老虎已经追到六癞子,心中估计这下六癞定是凶多吉少。逃命要紧,那里还敢停下脚步,越头也不回地死命狂奔,度打破他自己有史以来的纪录。就这样的度,他还嫌逃得不够快呢。
六癞子看着少年越跑越远,身影越来越小,双手撑不住上身的重量,整个人瘫软在地。他恨恨地用头撞向地面,好恨啊,恨那小鬼头只顾逃命,丢下自己不管。他好恨,他恨天老爷不长眼,别人能逃而自己却不能动。他恨,他恨地上为什么不多长些草,这些草为什么不长得高些,最好是长到自己倒下就能盖住全身。他好恨,他恨……啊,反正在这一刻,全天下的什么都是他仇恨的对象。
恨归恨,尽管恨得咬牙切齿,但小命还是最最要紧的。在这浑身无力腿抽筋的情况下,想起来跑那是指望不上了,就算能站起身那也要能跑得动啊。幸好双手还有些微力气,他拼老命抓住一把能够得上的草,借着拉扯那把草的力量奋力地朝路边的草丛爬去。他要离开小路远些,离小路越远,被走在路上的老虎现的可能性越小。他要找丛大些的草,那草越大越能把自己全身都遮盖住。只要尽快钻进一个这样的草丛中,被老虎现吃下肚的可能性就可以减少到最低的程度。
各路神仙保佑这头老虎闹肚子,不想吃太多的食物。
希望老天爷保佑,这头老虎眼睛有毛病,只能看到远处的别人,看不到躲在眼前草丛中的自己。不过当务之急是先钻进一个这样的草丛,把自己藏起来再好好地求老天爷不迟。
心中默念全部能想到的所有神祗,祈求他们保佑自己……
根宝带着几个腿快的年轻人走在最前面,说说笑笑地走了里多路,迎着逃下来的那个少年人。
根宝一把扶住站立不稳的少年,帮着揉动他的胸口问道:“土根,怎么你一个人跑下来了,六癞子呢,他去哪里了?”
好一会儿,土根回过气来,说:“是六哥叫我逃命的。本来他也在后面跑的,我只听到他的叫声,喊得好吓人哟!他可能是被老虎追上了,我没有看见,也不敢回头去看,到底如何不知道。”
根宝一听,觉得有点不妙,对众人说:“你们在后面跟着,不要走得太近,看见不对劲就赶紧往回跑,千万不要管我。听清楚了么?”
根宝肩上扛的竹杠交给全福,全身的肌肉紧绷,快步朝山上走去。一直走到石壁下,也没有现什么动静。他小心地按三儿所说的方向,悄悄沿石壁根部走,前行不远就看到六癞子丢在地上的竹杠和绳索。
透过枝叶间隙看出去,只见十多丈外的竹林边,有头数百斤重的巨虎坐在地上,一只右前爪按在一头约有百多斤重的野猪身上,张开血盆大口作仰长啸状,似乎因为猎获了野猪高兴得冲老天爷威呢。
根宝倒是能沉得住气,一手按住“碰碰”乱跳的胸膛,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分开挡路的枝叶,不敢出半点声音,慢慢地蹲低身子朝外潜行。
他退到石壁边上才松了口气,伸出一根手指按在嘴唇上,对站在三丈外畏缩不前的众人挥着手,示意他们不要出声,赶紧向后。
根宝跟着这些年轻人蹑手蹑脚地走出十多丈后,把手一挥小声喝道:“听着,大家不要慌乱,小心不要弄出太大的声音,相跟着快跑!”
众人一听根宝下令,撒开脚丫子顺樵径飞奔而下。
二三十丈外向上走着的沈念宗、三儿和黄生财等人,看见这五六个年轻人惊慌失措地狂奔而至,不由心中奇怪。三儿双手伸张拦住他们,问道:“出了什么可怕的事,让你们跑得这样上气不接下气?”
跑在最后面的根宝分开众人,走到黄生财面前说:“爹,那老虎可大得紧,它根本就没有被打死,正在吃野猪呢。”
黄生财一脸迷惑地看着沈念宗,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三儿抢过话头说:“这位大哥,你一定是看错了。死了的老虎还会吃野猪,真是笑死人了。那你有没有看见我林大哥和凤儿?总不会林大哥也被老虎吃了吧?”
根宝听三儿的话语中明显是不相信自己,不满的说:“我看得清清楚楚,绝不会看错。人我倒没有看见,就连先前跑上去的六癞子也不见了,只有他带去的竹杠和绳索丢在地上。但我确实是看到一头大老虎坐在地上,并且它还将一只爪子按在野猪身上,正准备要大吃一顿呢。”
沈念宗奇道:“有这样的事?我那侄儿可是已经检查过,那头老虎确确实实是死得透了的。这样好了,你们在后面慢慢走来,我们先去看一看。搞清楚了怎么回事,再回头叫你们过去。如何?”
黄生财说:“那好,你们两人先去看,我们这些人慢慢过来就是。”
根宝说没有见着林大哥和凤儿的话让三儿很是担心,急着想快些搞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先跑了上去。沈念宗则还是老样子,迈着四方步,不紧不慢的从容而行。
三儿跑到石壁边,就急忙高声叫了起来:“林大哥,凤儿!林大哥,凤儿!”
才叫了两声,那边响起凤儿的声音:“死三儿,鬼叫什么,人请来没有?我都等得不耐烦了。”
三儿听到凤儿的声音,高兴地问道:“怎么只听到你一个人的声音,林大哥呢?”
林强云扬声说:“我和凤儿在一起,你带人快过这边来吧。”
三儿顾不得被枝叶打得生痛,一直跑到死老虎之处定睛一看,突然放声“哈哈”大笑起来。
凤儿和林强云看三儿笑得脸红耳赤,抱着肚子倒在地上打滚,弄得浑身满是草屑碎泥。林强云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怕三儿出事,连忙走过去将三儿扶起。
这时,沈念宗也走到了,看清了老虎僵硬的坐姿。实在也是忍耐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沈念宗才强忍住笑意说:“难怪他们吓成那样,你们把这死老虎摆成这个架式,不明真相的人看到了,还真会被你吓一大跳。好了,三儿、凤儿和我一起去,把我们请来的人带到这里。”
林强云这才知道,已经有人来过又被吓走了,刚才听到的声音就是来人逃走时所出的。不禁和凤儿面面相觑,相对苦笑。
沈念宗带着一位四十多岁的人走林强云面前,说道:“强云,下面村子里的人听说你将老虎打死了,都高兴得很。他们村里的猪、牛都被这畜牲咬死了不少。前些日子报到衙门,只由知州林大人出了个告示说:‘有人能将老虎除去者,除奖给二百贯的花红外,还要上表朝庭请赏’呢。所以,我一说起要请人来帮忙抬这打死的老虎,村子里年轻力壮的都来了。这位就是下面村子的户长黄生财。黄户长,这位就是我侄儿林强云,打死老虎的就是他。你们多多亲近。”
林强云抱拳说道:“黄户长,你好!劳动你们来帮忙,实在是太感谢了。”
黄生财拱手还礼,口中说:“林公子太客气了,实在不敢当这‘感谢’二字。这畜牲祸害我们村好几个月了,我们正愁没法除去它呢。这下可好了,林公子将它杀了,保得我们村子平安,应该是我们感谢你才对。”
黄生财忽然想起六癞子,便又问道:“林公子,刚才你可曾看见一个二十来岁,头上长了癞痢的瘦小年轻人。他比我们先上山来,但到现在还不见他的人影。”
林强云想了想说:“人我是没有看到,不过,刚才我在检查这头死虎时,似乎听到有动静。却只响了一下就再也没有声息,可能是被老虎吓着了,我们大家分头找找。”
站在他们旁边的根宝,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林强云,心中对他极为佩服,心想:“这位林公子的年纪比我还轻,虽说满脸的胡须,但最多也不过二十出头。看他的样子与一般人无异,也不见得如何高大威猛,却能将这么大的一头老虎打死。想来他必有过人之处。这样的人一定要好好地结识,与他交个朋友。”
正当根宝思量要如何与林强云结交的时候,黄生财转过头问他:“根宝,刚才土根是怎么说的,你讲一遍给林公子听听。”
听完根宝述说的情况后,林强云道:“看来,那位兄弟是在石壁外失踪的。这样吧,大家就从石壁下开始,以下山的路为中轴,各向路两边二十丈左右,排着横队朝下寻找。我想他肯定不会走远,一定还在这一带。”
根宝朝父亲看去,黄生财对他点点头说:“你去叫大家照林公子说的方法找,有这么多人不怕找他不到。”
林强云也招手叫来凤儿和三儿,说:“我们也一起去,帮着找人。”
连林强云、沈念宗他们四个人算上,人数已有二十二个,大家在石壁下排成一线,开始向下山的方向搜去。
才走了不到十丈,小径右侧的全福大叫:“在这里了,大家快来。”
根宝走在路左,听到全福的叫声,飞奔赶到。
他看见全福和另几个年轻人都站在一旁,脸色奇怪地盯着一丛茅草。
认真看时,不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那六癞子藏身在路边二丈余处,只见他跪伏在地将头钻在一窝茅草根部,除了那个癞痢头外,整个身体暴露在草丛外面,瘦削的屁股撅得高高地,浑身颤抖得连带那三尺多高的茅草也在抖个不停。
根宝没好气地走过去,伸手大力朝那高耸着的屁股一拍,刚要开口。却不料六癞子一只脚朝后乱踢,并高声惨叫起来:“妈呀!救命啊……”声音尖锐凄厉,似乎受到了极为严重的伤害,令人听了浑身都暴起鸡皮疙瘩。
根宝这下是真的生气了,再次用力朝那屁股上打去,喝道:“起来,就你这样儿,还成天叫喊着要上山打虎?”
六癞子的惨声并没有停止,只是声音渐渐地越来越小,向后踢动的脚也越踢越慢。
林强云一看这情形,立时想到课本上《范进中举》这篇课文,心知再不将这人弄醒,势必会出大问题。连忙过去拉住根宝,说道:“这位大哥,让我来。”
林强云俯身一把抓紧六癞子的后领,将他提了起来,对根宝喝道:“大哥,扶着他。”
旁观的众人看那六癞子筛糠似地颤抖,头朝下无力地搭拉着,脸色煞白隐带青气,头被汗水湿透,呼吸短促,大张着的嘴中哈啦子成一线地向下掉,双眼死死地闭着。
根宝见六癞子这副形象,也知道他有些不妙,连忙抢上一把将六癞子拦腰抱着。
林强云想起《范进中举》里的描述,按课文中所讲的样子左手揪住六癞子的头,把六癞子的脑袋朝上一提,右手一抡,左右开弓连打了他两个耳光。
被这两耳光一打,六癞子眼鼻中泪涕齐下,嘴唇哆嗦着抖动了几下,“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脸色也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红,两边面颊上渐渐地浮出两个鲜红的掌印。
林强云松了口气,说:“好了,魂魄归窍,总算没有出什么大事。黄户长是不是先叫两个人把这位大哥抬回去,休息几天就会好的。不过,以后不能让他再受到惊吓了。不然,他可能会变成白痴的。”
口中说着话,心里却在偷笑着想:好在自己不是杀猪的屠户,手上没油,这人既不是秀才也没有中过举,不然倒还真有点像书本上所说的情况。
黄生财止住乱糟糟的人们,大声说:“三弟、四弟,你们两个先将六癞子背回去。其他的人跟着来,扎好架子抬老虎和野猪,到府城为这位林公子请赏。”
林强云高声接着说:“各位,帮我抬走老虎就行。为表示我的谢意,那两头野猪就留下作为大家来帮忙的一点工钱,也略微补偿村里的一点儿损失。”
根宝大声说道:“各位叔伯兄弟,野猪我们可以收下,但现在还不能留在村里,我们将这两头野猪一起抬到府城,也好让人看一看,这位林兄弟打死的是什么。大家说好不好?”
在众人轰然叫好声中,两位中年人背起六癞子先走下山,其余的人砍树、割藤的忙碌了起来。
黄生财指挥众人抬起架子,前呼后拥地下山而去,林强云拉住沈念宗问起刚才和三儿笑的究竟是什么事。
听完沈念宗和三儿所讲的情况后,林强云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
凤儿笑倒在地上,过了好一会才有力气蹲起来,一手扯住林强云的衣摆,一手按在肚子上“哎哟,哎哟”地直叫唤。
眼见得黄坊坂的人们已经走出一里多路了,林强云揉着肚子拉起凤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好了,哈……我们快走,呵呵……再迟就看不见他们了,呵,哈哈……”
八个年轻力壮的人抬着架子,他们身边还有八、九个人护着。
架子上的二猪、一虎,还是按林强云摆成的那个样儿——老虎坐着仰天而啸,一只前爪按在被咬破喉咙的野猪身上——坐着。
这十多里路走下来,吸引了数千双目光。在这些乡民的记忆中,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轰动热闹的场面。
老成些的只是好奇地观看一会便自行走了,还是忙自己的事儿去。热闹看过了就罢,赚得一日三餐有东西下肚才是要紧。
年轻或是性喜热闹的则跟着这队人走,他们眼中流露出敬佩仰慕的神情,态度恭敬地围在旁边问长问短打听详情。
再有些打听了一些需要的资料后,便放开脚步往州城飞奔而去,他们为了表示自己的消息灵通,要抢先将这些消息在城内传播。
抬着架子的人为了赶路,虽然不能分心而无暇应答。但每个人都显得精神饱满,特意放慢脚步缓缓而进,口中的号子声也显得雄壮嘹亮。
空着双手在旁边相护的人,却是与有荣焉地挺胸凸肚,摆出一副大英雄的骄傲模样,手舞足蹈地讲着说着,一个个神采飞扬。
他们还不时维持秩序,大声地喝叱挤得太近的人,让他们退远些,不要妨碍抬着架子行走。被喝叱之人这时的脾气也都好得出奇,乖乖的听说听教地退开一些,一点也没有生气怪责的意思。
这一支小小的队伍一开始就走得并不快,一是由于路径小而且不好走,要有人劈开路边的灌木和杂草才能继续前进。二是,很多路段是穿过水田,抬着架子的人必须从水田中走,就是想快也快不起来。
等到走上了稍大些的驿道后,本来是可以走快些的,但经过一个小村时,立时引起了轰动,小村的人空巢而出,一定要黄生财停下,让村里的好好看看打虎英雄和被英雄打死的老虎。
消息四面传了出去,附近小村的人纷纷赶来。从小村出来以后,不断有人汇入,队伍中的人越来越多,行进的度越来越慢。到大同村时,人数已经过了五百大关。十四、五里的平坦大路,他们竟然走了近二个时辰。
好不容易渡过鄞江来到城下,已经可以望见长汀城东的城墙。距城还有四五十丈时,东城门中涌出一大群人。走在前面的十多个,大多是身着公服的衙役差人及押司、书办等,其中还有三位头戴乌纱身穿皂袍的官员。
这群人中抢出一个衙役打扮的,快步走到架子前问道:“你们那一位是主事的?快些随我前去应答,知州大人前来问话。”
根宝这时正好被换了下来休息,连忙向后面大声叫道:“爹,这里有位衙门的头儿在找你。”
黄生财一听赶紧拉了沈念宗,慌忙挤了前去。他见了那衙役,放开沈念宗的手,抱拳赔笑道:“原来是陈都头,我们正要到衙门去为打虎的英雄请赏呢。不知陈都头找我有什么事么?只要陈都头交代下来,我一定照办。”
那姓陈的只不过是府衙内一个普通差役,听得黄生财口口声声地称呼他“都头”,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实是大有面子。洋洋得意地说:“我倒是没有什么事,不过知州大人叫你们主事的人前去答话。你快跟我走吧,不要让知州大人等得太久了。”
黄生财点头陪着笑说:“是是是,我们也正要赶着去拜见知州大人呢,我这就叫他们紧赶两步。”
阿衙役道:“不是去衙门,现在知州大人在城门口等着呢,还不快跟我过去。”
长汀县城,是汀州的州治所在,建于卧龙山阳。汀州置州的时间至今不过五百年,唐开元二十四年(公元736年)设县,后来升格为州。县城原位于东坊口,唐大历四年(公元769年)迁至此处。
县城目前的所在地,原来叫白石村。
此时的长汀城,还是黄土夯成的城墙,女墙也是泥坏所垒,显得十分寒酸。
长汀城的东门宽有丈五、六,方形的城门顶上架着数十根二尺方的松木。门口六个门丁都有四、五十岁,个个显得老态龙锺。
平时显得懒洋洋无精打采的门丁,这时也把标枪持在手中,勉强挺直腰杆,努力做出一副克尽职守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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