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萌是哭着从希光身上爬下来的,根本不敢去看希光的脸,靠在缩成巴掌大小的神木边,用希光衣服的破布条擦眼泪。
希光的脖子还能动,侧头无语地看着阳萌,事情都发展成这样了才清醒,有用吗?
阳萌越哭越伤心,重重叠叠的枝条将她包裹成一个巢状物。
“别忙着哭,先把我放开。”希光用力想要摆脱枝条的束缚,可惜身体软绵绵的。
“你为什么不反抗啊——”阳萌有点心虚,整个过程中她的神智一大半是清醒的,但是欲|望控制了身体,希望当然只能寄托在希光身上,哪里知道希光这么没用。
希光抬头看看那些墨色的枝条,“你还真是不讲理,我都这样了,还能干什么?该哭的是我才对吧?”
“我就不讲理了!你平时不是表现得挺厉害的吗?为什么关键时候掉链子了?”阳萌将身体藏在树枝丛中,“你反抗我啊,咬舌什么的——”
希光无语,干脆把眼睛闭上。阳萌看他完美的侧脸,眉心一点金色日晕,又长又翘的眉毛,高挺的鼻梁,因为失血过多而变成灰白色的嘴唇,有点抱歉,悄悄放开束缚希光的枝条。
希光自由了,坐起身体,揉一下肩颈,侧头看躲在自己壳里的阳萌,勾了一下嘴唇,伸手抚摸眉心那金色的日晕,头还是很痛,但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和阳萌之间已经产生了超越寻常的关系。
“你没事吧?”阳萌不放心,她知道自己的力量涌入希光的身体后摧毁了他的血脉,搅碎他的头脑,在他身上打上了自己的标记。现在,她有一种玄妙的感觉,仿佛希光的心脏就在她掌心跳跃,她只要轻轻合拢用力,便可捏碎那些脆弱的血肉,而希光似乎对此一无所知。
力量逐渐回到身体,希光赤|裸起身,捡起被丢在一边的凤音和黄金板,以及各样盛装符文的小口袋。走下祭坛,脚边放着两叠整整齐齐的衣物,他冷笑一声,不知易方在准备这些东西的时候抱着怎么样的心情,他弯腰捡起一件男装白袍,伸展修长的双臂穿上,“暂时还死不了。”
“会不会饿?”阳萌大概知道自己吸了希光多少血液,按常理,他早该死翘翘了。
“不会。”希光栓好腰带,偏头,“你准备在里面躲一辈子,不见人了?”
阳萌面红耳赤,嗔道,“你好烦人。”
“你身体要是没有问题的话,我先出去了。”希光看一眼静静立在小小神木旁边的神坛,里面有阳萌的碧玉脊骨,他想要,但是没有易方的允许,他出不了这个祭坛,“需要叫易方进来吗?”
阳萌顿时安静了,半晌才道,“好吧,请他进来吧!”
阳萌半坐在冰凉的地面上,身体和神木有了亲密的接触,她其实对这个空间充满了安全感和依恋,透过神木扎入祭坛的根须,能感觉得到大山的脉动以及地底深处隐藏的庞大能量。
阳萌看着希光开门出去,少年人修长挺拔的身影被光照出漂亮的影子落在地上,她的指尖和身体里还残留他的味道。她曲起膝盖,一根细细的藤蔓爬上她白皙的皮肤,缠绕着向上编织,一件纯绿色的长裙瞬间而就;墨色的枝干更在身后根根拔出,负担着她的身体升至半空,枝干如利刃一般的尖端直指虚空,形成一个荆棘王座。阳萌低头看垂至膝盖的黑色长发,感觉碍事,随手取了一段碧玉的藤蔓缠绕上去,随意放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饱满的五官,又用手仔仔细细擦干残泪。
阳萌看着门缝里的一线光,等待着自己想要见的人,想要验证心中的答案。
门缓缓打开,易方出现在门边。阳萌身体靠在王座上,居高临下,视线穿透易方的身体,投向他身后更遥远的方向,似乎那里才有真实的易方存在,她道,“哥哥,别过来,请你就在那里。”
易方站在门边,仰头看向祭坛上方,月光透过大殿上方的孔泄下来,照在阳萌墨色的王座上,墨玉流光。翡翠色的长裙自然垂下,阳萌一双白生生的玉足从裙摆里露出一点,黑色长发蓬松搭在她肩上又被束成一根缠绕在腰腹之间。易方看不清楚阳萌的表情,但他知眼前这个阳萌已经不是在他怀中肆意撒娇笑闹的阳萌,定住身体,道,“萌萌,你真正长大了呀——”
阳萌眼中又涌出泪意,强逼回去后,道,“哥哥,现在,我们应该做什么?”
“萌萌对自己的选择开始动摇了吗?还是不太确定?”易方不答反问。
“不,我不喜欢自己现在的样子。”阳萌想要看清楚易方的表情,可他太冷静了,除了有微微的呼吸外,连眼珠都没有转动过,“哥哥喜欢吗?”
易方看向阳萌的眉心,日后,那里将会有光耀星空的光芒诞生,温暖和生命由此而生,可随之而来的是对无限生命的收割以及漫天遍野的鲜血和饿殍。易方缓慢而坚定地摇头,“并不——”
阳萌做出欢喜的样子,“哥哥,我知道你不会喜欢,所以,我还是想要做一个普通人就好。在你有生之年,你会不会一直陪着我?”
易方身体一震,抬头直视阳萌。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苦衷,为什么不能和我在一起。我什么都不管,只要你能答应,尽可能长久地陪伴我,我什么都可以付出——”阳萌期待地看着易方。
易方缓缓点头,阳萌破涕为笑,“哥哥,你发誓。”
易方将右手握拳放置在心脏处,“我发誓。”
阳萌双手捂脸,又哭又笑,易方温柔地看着她。
阳萌哭够了,放开手,单手摸向自己后颈那散发无尽暖意的遗骨,“哥哥,那怎么把我身体里的神木血脉剥离出来呢?是不是,只要将它——”阳萌手用力,手指抠入血肉中,把住遗骨,用力向身体外抽,“抽出来,就可以了吗?”
易方上前一步,阳萌尖声道,“哥哥,你不要靠近我,我不想你看见我这个样子。”
易方停住,悲哀地看着她缓缓抽出脊背中金色的脊骨,已经接驳好的血肉和骨血寸寸断裂,荆棘王座片片飞散,属于女尊的力量飞快流失,阳萌的身体也降落在祭坛上,他道,“萌萌,不是这样的。”
阳萌停住手,脸因疼痛而抽搐,“那我该怎么做才好?”
易方仔细看阳萌的表情,她平静的表情带着无尽的决绝,“你别乱来,这该我来做。”
“好!”阳萌放开自己的手,“哥哥你现在可以过来了。”
易方一步步走进,阳萌的身体还带着浓烈的捕猎异性的香味,他无可避免地被吸引,但隐隐发痛的眉心使他神智清晰。他沉着地将阳萌牵至神木,一根残留的小百仞插|入她裸|露出一半的金色遗骨,百仞立即化为活物一般缓慢吸引着女尊血脉之中的力量,阳萌能够清晰感觉到能量流动。
易方和声道,“就这样,慢慢的,遗骨会将你身体里全部神木的血脉吸引出来挪到神木内。你不会感觉到多么痛苦!”
阳萌仰头看逐渐长大的神木,脸上显出欣喜的表情,乖乖点头,“好的,哥哥!”
“最后,我还需要去准备一个东西。”
“是什么?”
“盛放你的空间的器。”易方拍拍阳萌的头。
“哥哥,去吧,我等你。”
易方退出大殿,希光和万清波齐齐转头向他看来。希光急切道,“老家伙,你们说了什么?”
易方看一眼希光,转身走向另一侧封闭的门,揭开门上的神木封印,石门缓缓打开,千百年来积蓄的浓烈地埋之气化为呼啸传出,犹如鬼哭。
“那又是什么?”万清波不明白。
“你们两个,跟我来吧!”易方跨入其中。
希光心中有犹豫,指尖微微动了一下,他在召唤自己下在金色遗骨上的符文,果然有淡淡的呼应,心放下一大半,“老家伙,我看你又玩什么花样。”
万清波见希光走上前,自己也跟随。
门内是一个小小的厅,三人站定后,易方从墙壁内拉出一个屏幕,按下启动,小厅晃动一下,缓缓向下降落。
“易方——”万清波高声,“这些,到底是什么?”
希光看着万清波,眉心的日晕耀眼,“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认为易方是易方吗?”
万清波扭头看易方,再看希光,突然觉得这两个男人某些神情相似得可怕。
易方道,“清波,我从来就不是易方。”
“不可能——”
“真正的易方早就夭折于婴儿时期,我只是路过,暂时借用了他的残躯和身份。”易方看向万清波,“你是一个十分聪明的女子,我的小动作都被你看在眼中,但是,清波,你不该太过于接近我。”
万清波脸煞白,喃喃道,“那你为什么让我跟来——”
希光心颤抖一下,看向易方,易方低眉垂眼,没有回答。小厅停止下降,门大开,他道,“到了。”
易方走出小厅,一个简朴的石头本色大厅出现,四壁均是没有任何装饰的花岗岩石支撑,风格与祭坛完全不同。易方沉着地走向厅堂的尽头,尽头高逾十丈,一尊顶天立地的石制人像挺立,人像勾勒出简单的衣物流云线条,面目沉静似在微笑,双目微闭,眉心一只竖立的眼眸半开半合,两耳垂上挂着一对饰品,左耳,右耳玉弓。
希光跨出小厅,立即感受到来自于那尊石像的强烈压迫感,自降临这个星球起前所未有的的危机感,他本能地摸出凤音握在手中。
万清波只觉这个空间安静肃穆,走到易方身后仰头看那庞大的石雕,“易方——”
易方转身,面对万清波和不远处谨慎的希光,身体似乎化在那雕像的虚影中。
石像的耳垂一点点亮起来,如月如日,如最不可匹敌之物,无声无息射出,箭光所向,直指希光。
希光早有准备,洒出满天符文,数百的结界挡在自己身前却还是被刺破。希光满头大汗,自和易方对上以来,易方从未如此正面打破过他的结界,愤愤道,“老不死的,你这是要做什么?是要食言吗?”
易方看一眼希光,“萌萌已经做出了最好的选择,她,需要取回安放在你身体内的誓约。”
万清波看那些星光落在地面上便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惊骇欲死,飞快跑向一边的石壁,想要找出上升的石制小厅,却一无所获。
“艹,我就知道你这样的老家伙不可信。”希光怒道,“你忽悠阳萌做一个普通人,就要将我们这些不安定因素全部都抹掉吗?”
易方没有回答,一切尽在不言中。
“心狠手辣,怪不得要死了。”希光看向他身后庞大的石像,“那才是你真正的模样吧?”
希光挂出黄金板,金板飘在半空中,一层层符文散开,繁复的花纹将他包裹,“已经石化的身体,看我将他打碎,你还要作怪——”
万千符文爬在地面蔓延向石像,石像的耳垂又有光聚,强烈的攻防能量相遇,地板无声中化为尘埃,一个百丈深坑横在两人之间。希光笑嘻嘻跺脚,一条裂纹由他脚底生出,延伸至石像足下,石像的双腿出现蛛网一般细密的裂纹。
无数石块掉落,万清波将身体紧缩在石壁上,头顶一颗拳头大小的滚石落下,打在她太阳穴上,万清波双眼一黑,失去意识,而留在她脑海中的最后一眼,居然是那石像眉心的第三只眼,似乎动了一下,看了她一眼。
易方皱一下眉,似在沉思。
“老头子,别垂死挣扎了。你的原身一丝血气也无,再无法调动任何力量,只要我再攻击一次,你就真的死了——”
希光话音未落,一根黑铁一般的藤蔓由头顶扎出,射穿层层石板,一点绿光升起,阳萌的身体自上而下降落,双足点在黑铁上。
“所以,哥哥是真的要死了吗?”阳萌看向易方,“所以,之前说无论我怎么选都不会陪我,之后却又答应有生之年都陪伴我,是因为你根本活不长了吗?”
易方叹一口气,扬手灭了石像耳上的光芒,“萌萌,你会和哥哥玩心眼了。你做出了和内心相反的选择来欺骗我——”
“因为你总是拿我当小孩子,什么也不告诉我。”藤蔓将阳萌的身体举得高高的,“你说我长大了,是的,我知道我长大了,可是,你不知道。我要你陪我,我要你爱我,你就要满足我——”
希光心心挂念回家之事,道,“阳女,不要废话,直接将他打晕了拖走。星际里有的是办法让他活命——”
“你也算提了一次好建议。”阳萌冲希光点了一下,仰起下巴看易方,再看向他身后那庞大的石像,石像眉心的日晕如此眼熟。来自血脉千百年的传承让阳萌无师自通,她知眼前这具干涸的躯体,需要能量的滋养,而她的血,充满了力量,“哥哥,只要我的血足够多,该是能够让你的身体活过来吧——”
“萌萌,那不是我所愿。”
“可是我所愿!”阳萌冲向石像,大喝一声,“希光,帮我拦住哥哥。”
“这个建议我喜欢。”希光欢喜道,骄傲地挑起长眉,“老家伙,这一次,是我赢了——”
易方看向无知的希光,伸手打出一掌止住阳萌的身形,阳萌不怕死将颈项伸过去,“哥哥,你是要杀了我吗?”
易方略迟疑一秒,阳萌晃过他的身体,藤蔓将她送上石像庞大的头部,阳萌狠狠咬开自己的脉门,艳红的血液狂飙撒向石像。
血液源源不绝浸入石像中,灰色的石像逐渐恢复皮肤的质感,高度缓缓降低至比希光高一个头为止。
易方知大势已去,抬手撕开后颈,一段金色遗骨暴露出来飞向石像,扎入那石像的后颈。
皮肤渐生光华,身体复苏的男子披挂青袍,缓缓张开双眼,金光如实质投向半空。
希光心脏沉沉一跳,一口热血喷出,心知这是男子给自己的报复,立即又甩出无数符文将自己包裹起来。
阳萌呆呆地看着醒过来的男子,男子收起眼中金光,乌发垂肩,黑眼如星,长眉挺鼻,陌生的脸找不到一丝易方的痕迹。男子眉心的眼睛张开,神异不类人,眉眼之间的神光更是让她心生畏惧,而更让阳萌恐惧的是,她对他产生了畏惧。
男子冲阳萌勾了勾食指,阳萌被藤蔓送了过去,男子摸一摸她的头,“任性——”
声音也不是熟悉的声音,气息也不是熟悉的气息,“你——,是谁?”
男子握起阳萌的手,放在唇边,“你可以称呼我,旦。”
阳萌缓缓落在地面上,“可是,我的易方哥哥呢?”
旦微笑,阳萌熟悉那个笑容,他道,“萌萌,名字只是代号,我说过,重要的不是身体,而是心。”
“你会臣服于我吗?”阳萌深深的占有欲升腾,“不,你必须臣服于我。”
旦单膝跪在地面上,低头深深亲吻阳萌的手背,黑发落在她的手侧,冰凉的吻,“萌萌,你要我爱你,我便会爱你。我臣服于我的命运,你若愿意重回星空,我必将为你破开前路——”
阳萌得到自己想要的,可她仿佛又失去了什么,只看着不远处咳血的希光以及不省人事的万清波。
“这里已经不适宜居住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旦起身,牵着阳萌走向希光,“我在太阳里停靠了一艘星舰——”
希光挣扎着站起来,“老家伙——”
旦看着希光,“小崽子,你运气真不错——”
旦的字一个个在希光耳边爆开,希光耳孔流出两行鲜血。
旦将阳萌扶入小厅,“萌萌,请你安心,前路我已为你安排好。”
阳萌道,“不,我从未选择你为我做的安排,我只听从我的心。我要你活,我要无所顾忌,我要任性自由——”
“一切都如你所愿。”
旦着青袍,面容如玉,沉静温和,他走到万清波身边,冲希光招手,希光走过去。
旦举手,头顶石壁打开,一个小小的祭坛落在他掌心,赫然正是阳萌成年之地,居然缩至巴掌大小。旦从掌心取出神木一段枝条递给希光,吩咐道,“小家伙,把这一段神木,放入那女子的身体内吧!”
希光不明所以,旦道,“黑暗而冰冷的宇宙里,唯一的小火种摇摇欲坠。前路艰险,小火种将要面临的是最险恶的深渊,她需要一团光照亮前路,替她承受荣耀和痛苦。”
希光将神木放置在万清波手边,神木化为一线金光扎入她的血肉中,不知是何种痛苦,万清波醒了又昏迷,直至她的眉心出现一个小小的太阳,炙热的光芒照亮整个空间。
希光看向微笑的男子,热血渐凉,“你早就计划好了,如果阳女做普通人,你杀掉我们;如果阳女选择做女尊,你用她来做阳女的盾。”
旦看向希光眉心闭合的金色花纹,“不是我,是命运,做了一切决定。”
东方启明星亮,当太阳的第一束光线照耀三棵树,三棵树辖区内一切巨木轰然倒塌,大山开裂,一个旷古文明的遗迹展露在人眼前,万千人群汇聚。在他们所不注意的眼角余光之中,一团金色的光芒冲出地球,飞向太阳,去迎接未知的星辰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