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南州带着温香前往正堂。
虽然他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温香说好几句话他才敷衍一般回一两句,也没能浇灭温香想要说话的热情。
作为一枚扳指,她真的寂寞如狗啊。
哪怕是面对这个一开始让她害怕忌惮的活阎王,她此时心里也充满了感激,好歹是个能听她说话的活物呢。
直到再一次见到许慎。
此时大概是下午四五点的样子,太阳还未落下去,却也过了它威力最盛的时候。
那明润温柔的阳光从窗子里直射进来,洒在屋子里,能隐约的看见些细小的灰尘在光线下舞动。
许慎就坐在这样的阳光里,他这时候已经换下了朝服,穿着一件菖蒲纹圆领直裰,俊朗的脸上带着微笑,正礼貌而矜持的与一个少年人说话。
似乎一听到门口的动静,他就抬眼看了过来。
那双深邃的眼里仿佛忽然滑过一道波纹,如同湖光乍现一般,在长睫掩映的暗影里转瞬即逝。
那种莫名的心悸心酸又或者心喜,一股脑儿又涌了出来,令温香几乎要承受不住。
她再是心大也忍不住要想,难不成这个许相许大人跟她有什么关系?不然为什么每次见到他,感觉总是又想亲近又想抗拒?
这样想着,就使劲的盯着许慎看,试图看出点什么来。
像是察觉到什么,那许慎的目光,竟也落在了她的身上。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他就将视线收了回去,但温香发誓她绝对没有看错。
她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位许大人,他会不会知道她这枚扳指不寻常?
“大哥,你终于过来了。”陪同许慎说话的少年似这才发现他们的到来,忙笑着起身道:“许大人已经等了好一阵了。”
温香一听这声音就狗血沸腾了,这个声音就是在世子爷屋子里跟丫鬟偷情幽会的那一个二爷!
她忍不住去看他,但见眼前的少年生的与宋南州有几分相似,只是比宋南州矮,显得单薄了些。但他笑起来,却开朗纯稚,半点不见阴郁与阴霾。与她想象中贼眉鼠眼的坏蛋形象出入也太大了吧。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温香忍不住用怜悯的目光去看宋南州,如果那个丫鬟真是他的通房丫头什么的——小子,你跟你家老子一样,头上也绿油油的啰。
此时许慎也站起身来,抬手冲宋南州行了一礼:“许某贸然到访,没有打扰世子爷吧。”
宋南州微微一笑:“许相不必客气,你我原本就约好了的。”
抬手邀许慎落座,这才看向身旁的宋念北:“许大人这里有我招待,你回去守着母亲。”
宋念北便乖巧的告退:“大哥与许相慢聊。许相难得来府里,我这就让人准备席面,今晚许相就留在府里用饭吧?”
许慎忙道:“不必麻烦,临出门时,家中老母亲特特儿嘱咐让早些回府陪她用膳。我与世子爷说几句就该回去了。”
宋念北又看一眼宋南州,见他点头,这才不再劝,领着丫鬟婆子出了正堂。
看起来真是个乖巧又听话的好弟弟。
……
温香正挣扎在到底要不要告诉宋南州他那个看似乖巧实则背地里不但偷他人,还磨刀霍霍的要算计他的小弟弟不是个好人,就听宋南州开口说道:“这只鹦哥,就是许大人想请我调教的那只?”
许慎本就是寻着这借口找上门来的,闻言便将放置在一旁的鸟笼提了过来:“正是这只,要劳世子爷费心了。”
温香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转到了笼子里的鹦哥身上,这是只浑身雪白的鹦哥,唯有脑袋上顶着一撮嫩黄色的冠羽,非常漂亮又骄傲的样子,昂首挺胸站在栖枝上,两颗黑溜溜的小眼睛仿佛轻视一般看着眼前的人类。
宋南州对着它吹了声口哨,那鹦哥依旧爱理不理,小眼睛越发蔑视的模样,盯着宋南州看了一会,就自顾自的拿它那弯弯的尖喙打理起自己的羽毛来。
“有点意思。”宋南州轻笑一声,“许相放心将它留在我这里,等调教好了,我使人给你送过去——对了,许老夫人寿辰是哪一日来着?”
“四月二十。”许慎笑答,见宋南州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的鹦哥身上,他的视线就似不受控制般,再次落在了宋南州拇指上的血玉扳指上。
这回不但温香察觉到了,宋南州也发现了,唇角微微一翘,却做不察状,拿了细木枝专心致志的逗着鹦哥。
“那一日定然十分热闹。”他随口说道。
许慎面上神色丝毫不见异样,闻言拿出备好的帖子来:“那一日世子爷若得空,不妨也去府上热闹热闹。”
“许相亲自来送帖子,那一日就算没空,我也要挤出空来才行。”宋南州嬉笑着接过帖子,看了一眼:“外头都道许相的墨宝千金难求,我原还不信呢。眼下亲见了,当真是心服口服。”
“世子爷谬赞。”
两人你来我往的客气了一回。
许慎便似不经意的问道:“世子爷可知道,你前脚刚出宫,后脚就传出太后被陛下气得不好了的消息?”
宋南州也不好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闻言也做不出忧心忡忡之状,毕竟他的老底许慎也是知道一些的,在他面前装样也装不像,便轻轻笑道:“自然。太后有意大肆宣扬,我还未出宫门,就听到了。不知许相离开养心殿时,陛下可想出了应对之法?”
许慎心底一叹,景帝是为保他才给了太后一派机会,他却是半点也不忧心,这性子,也真是冷血无情得很。
“世子爷不必忧心,许某出宫前,陛下亲去了寿康宫,与太后密谈一番,出来后,就听说太后已经没了大碍。且那些个传出流言的内监宫女,也被太后亲自下令处置,倒是他们罪大恶极,意图离间太后与陛下的感情。”
宋南州于是笑的愈发没心没肺起来,“我就知道,太后这老太婆如今已然不是陛下的对手了。陛下忍了她这么多年,没道理还要继续忍耐下去。”
许慎顿了顿,才笑着点头。
太后一派原来势大,尤其是景帝刚登基那几年,太后一派几乎压的景帝抬不起头来。可景帝也不是寻常人,否则这至尊宝座也轮不到他来坐。近二十年的蛰伏忍耐,如今太后一派看似跟从前没两样,实则内里早已被景帝弄得分崩离析,不复从前风光。
太后也是老了,这几年又过的顺风顺水惬意得很。久不与景帝交锋,这回才刚动手,就被景帝压了下来。
不过许慎也相信,太后不会轻易认输的。一个没有儿子的女人能从小小才人一路爬到母仪天下的后位,且一直屹立后宫,直到熬成了太后,这样的人若轻易就认输,只怕早年就淹没在后宫的争斗中了。
不过不管太后还是景帝,都不是他们可以多说的。
“先帝时,太后还只是个才人,吃了不少苦头,后来,太后成了皇后,那些欺辱践踏过她的人,一个都不在了。”
这却是在提点宋南州,是他令太后今次跌了个大跟头,太后不会轻易放过他。
宋南州微微有些惊讶,在今天之前,他跟许慎之间没有半点交集。甚至许慎现在接近他,也定是抱着什么目的,但许慎能做到如此地步,还是令他意外。
他突然就没了与许慎虚与委蛇的兴致,随手丢下细木枝,淡淡道:“多谢许相提醒。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许相找上我之前暗地里调查我,拿捏着我的把柄,如今又予我好意提醒——许相如此,究竟所谓何事?”
他们都心知肚明,什么调教鹦哥,不过只是个借口罢了。
许慎一脸诚恳的看过来:“世子爷勿恼,许某并非是要拿捏世子爷的把柄以胁迫世子爷,只因许某对世子爷有不情之请,平素与世子爷又不曾有人情往来,忧心贸然找上门来,会令世子爷不高兴。故而才让人查了一下,倘若世子爷有需要许某帮忙的地方,许某也能助你一臂之力。”
他见宋南州脸色稍缓,这才继续道:“许某只是想向世子爷表达许某的诚意,并没有别的意思。”
宋南州却笑道:“许相也说了,你那是不情之请,倘若你这不情之请让我很为难,我不得不拒绝你,许相能否做到对你所知之事守口如瓶?”
许慎郑重其事,只差举手发誓了:“世子爷放心,我原就说是不情之请,倘若世子爷最后仍是拒绝了我,我也不会因此怀恨在心。这点做人的操守,许某还是有的。”
宋南州仍是笑微微的,定定看一眼许慎,方才道:“许相需要我做什么?”
“世子爷手上的这枚扳指,可否割爱给许某?”许慎沉吟了一下,便开门见山的问道。
宋南州转动着拇指上的温香,直把听了许慎的话而震惊不已的温香转的头晕眼花,微垂的眼里闪过一抹了然。
许慎接近他,果然是为了这扳指。
这扳指从他得到到现在,也不过短短三个多月的光景。
而他带出门去,似乎也只有两次,一次是跟唐绍宗等人去庄子上跑马,还有便是带着她去了一回猎场。
这两回,他都没有遇到许慎。
因此他可以断定,在这之前,许慎绝对没有机会见到这枚扳指。
且,这扳指是这两日才生出了古怪。
它才生出古怪,许慎就找上了门来,让他很难不联想到,许慎他很清楚这扳指的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