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城白马寺里,藏有一间隐秘佛室。
佛室之中挂满明黄色经文,上首烟雾袅袅,不断飘散。
佛台上,供着一座半人高的佛像,宝冠璎珞庄严,左手持宝珠,右手持锡杖,立于千叶青莲之上。
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思如秘藏,是谓地藏王菩萨。
佛案前一个黑袍人跪坐在地,全身覆在黑袍之中,不见面目。
此人也不诵念经文,只是望着堂上佛像,如有所思。
有人推门而入,黑衣,双眸狭长。
“想不到堂堂天诛的大掌柜竟然也信佛。不知他日杀起人来是不是会手软?”
来人口中满是嘲讽之意,毫不在意身前之人是一言可决人生死的天诛大掌柜。
黑袍人只是笑了笑,嗓音沙哑,“自然是不信的。只是世上事,最终不过是求个心安理得罢了,不是吗,李丞相?”
丞相李恪冷笑一声,“可死在天诛手下的那些无辜之人可不会这般想。”
天诛素来号称大秦暗刃,向来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所杀的无辜之人只怕不亚于疆场之上。
那身黑袍晃动了几下,李恪看到他手中还拿着一串佛珠,只是上面已经掉了不少颜色,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
“丞相大人何必明知故问?你我眼中,哪里还有什么无辜之人。”
李恪也是笑了起来,“果然不愧是大秦的暗相,果然心性坚韧。”
大掌柜点了点头,“自然,在下如何比的上丞相,远在江南的沈姑娘到死都还想见她的李郎一面。”
“你查我?”
“自然,不然陛下如何得知丞相大人在江南还有一子?”
李恪双眸眯起,“今日你约我来,想要如何?”
大掌柜笑了笑,“丞相大人不要动怒,你我都是为了大秦天下罢了,而今我有个弟子快要支撑不住了,丞相的二公子天资过人,最适合我天诛不过,不如让我收入门下?”
“我听说岳阳的皇甫雅可是自小就被你收入了门下,你而今这般冷漠,可真是让人心寒。至于我的儿子,绝不会让他与你为伍。”
大掌柜一笑,“看来丞相大人也在调查我,只是丞相大人是拦不住的,李云卿一定会到我手下,他和我是一种人。”
“而且丞相在查的那件事,我可以告诉你。”
李恪没有反驳,他沉默片刻,自嘲一笑,“你还真是心狠,我也是。”
大掌柜轻轻捻着手中的佛珠,“乱世之下,你我皆是走狗,不心狠,又如何?我只是个生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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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巷里,郑如正盯着前面的糖葫芦发呆。
这些天娘亲虽然白日里还是带着笑脸,可有几天夜里她总是看到娘亲眼睛通红。
前两天娘亲破天荒的给了她几文钱,今天她就想买两串糖葫芦,也能哄娘亲高兴一下。可刚刚发现自己不知道把那几文铜钱丟到哪里了。
小姑娘双手捧着脸颊,眼中有了些雾气,她倒不是气自己吃不到糖葫芦,只是想到不能让娘亲开心些,她便有些伤心了。
忽然,一只手落在她头上,轻轻揉了揉。
她转过头去,见到一个蓝衣公子正低头望着她。
这个公子她几日前见过,和另一个人一样说是阿爹的好友,还给他和娘亲带了不少的好东西,只是那天之后娘亲好像更伤心了。
年轻公子看着小姑娘,那张因病而极为苍白的脸上露出真诚的笑意。
“小如,怎么还不回家,你娘该担心了。”
小姑娘低下头去,“我想买两串糖葫芦回家,哄娘亲开心一下,可我的铜钱找不到了。”
小姑娘有些委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年轻公子掏出几文钱塞到她手中,“去吧,别让你娘担心。”
小姑娘抬头看了他一眼,怯怯的道:“我还不起的。”
年轻公子揉了揉她的头,“下次见面你一定能还的起的,小如以后一定会是个有钱人。”
小姑娘重重的点了点头,跑向卖糖葫芦的小贩。
年轻公子看着小姑娘的背影,面色复杂。
他抬起右手,那只苍白儿纤细的手上经络毕现。
他是游击将军之子,如何能够不向往那铁马金戈,杀气纵横的战场。
可年复一年,他这一生只能在床榻之间拨弄那些阴诡手段。
还好,已经快到尽头了。
“公子,那些商人已经到落雁楼了。”
阿大从一旁的阴影里闪了出来。
皇甫雅点了点头,他又望了一眼兴高采烈的小姑娘,他没有骗她,他已经为她安排好了许多事,只是他们应该不会再见了。
他突然咳嗽不停,直到弯下腰去。
阿大满脸担忧,自家公子虽然一直身体不好可也从来没有这般严重过。
皇甫雅站起身,“走吧,那些商人都是无利不起早,除了我,只怕没人能说动他们了。”
阿大点了点头,自家公子的伶牙俐齿,那些家伙都是领教过的。
皇甫雅却是转身望向白马巷,青泥石板无归途。
他忽然想起自己像郑如这般年纪时曾经做过一串佛珠。
这个以能言善辩闻名一城的纨绔公子忽然无言语。
雅能言。
哑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