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吏部尚书严昆行刺陛下的罪行被公诸与众,严家九族举家上下,连同他本人的尸体在内,累计四百七十三人皆是推至午门一一斩首。
这一事件,在极短的时间内传至了整个天下。也使得满朝大臣和普通民众对他们的皇帝陛下,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以往他们心中认为的小皇帝,应该要比先帝仁慈的,而此事却是使他们清晰的认识了,“龙”这个生物是不能以常理相论之的,小皇帝其实并不比先帝要仁慈多少?因为‘诛九族’这么酷烈的刑法,在以往也只存在于历史当中,纵使以暴虐乖张所著称的龙朔帝时期,也不曾真正实行过。
而在此事发生不久之后,丞相夏侯文渊却是突然染上恶疾,无奈告病在家调养。
小皇帝却又是在此时恢复了他以往体恤臣民的姿态,不仅派遣宫中御医常驻丞相府悉心照料夏侯文渊的病情,就连他自己也会时不时的前往丞相府进行探望。更有传闻说,夏侯文渊自觉命不久矣,曾多次向小皇帝提出要辞去丞相之位,小皇帝却总是不允……如此这般,过了一个多月之后,夏侯文渊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是更加严重,小皇帝在多番探望之后也是逐渐减少了去丞相府的次数。而为了夏侯文渊的病情着想,小皇帝特许他无需处理政事,以往需丞相处理的公文,则是分由六部共同商榷。
值得一提的是,尽管夏侯文渊病情如此严重,身为他族兄的镇国大将军夏侯玄霸,却是始终未曾前去探望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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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府。
夏侯玄霸今晚难得没有像往常一样,在他那间大到极致的书房里读书,而是恢复了他武将的本色,在院子中舞着马槊。虽然已是寒冬腊月,可夏侯玄霸却依旧是穿着一条单薄的裘裤,赤裸着胸膛。
一杆六尺长的巨大马槊在他手上被舞的是虎虎生风、寒光逼人,他那遒劲有力的肌肉线条也是完美的展现在灯光底下。
一套槊法舞完,夏侯玄霸的额头与胸膛上面早已布满了密集的汗珠,夏侯玄霸放下马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早在一旁等候的老仆见状,连忙走上前去为夏侯玄霸披上了一件斗篷,递上了一壶热酒。
夏侯玄霸接过酒壶一饮而尽,对着服侍他多年老仆笑了笑,说道:“看来人不服老还是不行。早在两年前,我这一套槊舞下来,是气不喘、心不跳,今日兴致起来舞上一遍,槊还是原来的槊,可我却已没了当初的气力……”
“大将军说的哪里话?依老奴看来,大将军勇武不减当年……”老仆笑着吹捧道。
夏侯玄霸笑了笑,冲着老奴打趣道:“你呀!年轻时耿直了一辈子,想不到临了却是学会了这溜须拍马,你说说你当初若是像这般圆滑的话,又何至于像现在这般……?”
老仆笑了笑,一脸诚挚道:“能服侍大将军已是老仆三辈子修来的福分,又岂敢再有别的奢求。”
“呸!”夏侯玄霸笑骂道:“没出息的东西,当初跟你同一军营出来的老兄弟,但凡能够活到现在的,哪一个不是手握重兵的将军,只有你一天天的不思长进,让你出去带兵,你也不去……”
“嘿嘿……”老仆傻了道:“大将军这就是您有所不知了,当初一起跟过您的老兄弟现在谁不羡慕我?前段时间程瞎子还来信说想跟我换换呢。结果您猜怎么着?老奴直接给他回了两个字‘做梦’。”
“两个字?这么简单?”夏侯玄霸盯着老奴狐疑道。
老仆黝黑的脸颊上多了一丝黝红,低声解释道:“主要是因为,别的字老奴也不会写……都是知根知底的老兄弟,写信这种事情,老奴也不愿假手于人。”
“哈哈哈哈……”夏侯玄霸闻言不禁哈哈大笑,指着老仆的鼻子,笑言道:“你总算是又恢复了当初的耿直,既然这样,我也跟你说一个秘密,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把你留在身边吗?”
看着一脸迷惑的老仆,夏侯玄霸笑吟吟道:“其实我把你留在身边的原因也很简单,我就是看重了你这点,其实,我也是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筐,当时,我就想着总不能让人家说我堂堂一个大将军还不如一老仆识字多吧?所以,在你和程瞎子、李小刀、张野狐……他这群人中我选了你当亲兵队正。”
“哈哈……看来,老仆这反倒是因祸得福了?”老仆闻言也是笑的极为愉悦。
“要不你以为呢?难道还是你长得美不成?”夏侯玄霸笑吟吟道。
笑了一会后,夏侯玄霸的神情也是随即变得黯然起来,自言自语道:“如今咱们这群老兄弟官是越做越大,可是见面却是越来越难。你可知,我曾多次梦回沙场,想起曾经带着你们一起冲锋的日子……”
“大将军若是想他们的话,不妨将他们召进京来聚一聚,他们虽不敢给大将军您写信,可老奴知道他们心中其实也是一直在想着大将军的。”老仆说道。
“召进京来?说来轻松,可是谈何容易啊!”
夏侯玄霸长吁了一口气,颇为无奈地,解释道:“且不说他们现在一个个身居高位、事物繁忙,单单是陛下如今对我已是忌惮万分、多有猜疑……我若真唤他们前来的话,于他们也是多有不利。”
“大将军。”老仆看着夏侯玄霸,一脸激动地说道:“老仆就是个丘八,说不来什么大道理,但老仆知道,程瞎子他们都与老仆一样,我们不懂什么忠君报国,我们只知道在战场上,大将军曾为我等挡过刀枪……但凡大将军有令,我们这群人都是心甘情愿为大将军赴死。”
“我信。”夏侯玄霸上前拍了拍老仆的肩膀,笑道:“我夏侯玄霸一生最得意的东西,从来都不是拥有如今的身份地位,而是因为我有你们这群可以以命相拖的老兄弟。”
“大将军……”老仆心神突然激动起来。
“坐。”夏侯玄霸席地而坐。
老仆不敢推辞,连忙坐在了夏侯玄霸身边的空地上面。
夏侯玄霸伸手从老仆怀中摸出了一个扁平的铁酒壶,在手上掂了掂,疑惑道:“许老久,怎么今日这酒壶还是满的?”
说罢,便打开塞子,拿起酒壶准备往口中灌酒。
老仆见状,连忙拦住了夏侯玄霸,站起身来解释道:“大将军若是想喝酒的话?老仆现在就去取。”
“不必取了,等你取来,也许我就没了这个兴致,喝点你酒怎么了?瞧你那小气样……”夏侯玄霸笑着打趣道,一只手将老仆拉回到地上,一只手举起酒壶便往口中灌。
“咳咳……”夏侯玄霸脸色不由泛起几分潮红,看着老仆,咂了咂嘴道:“风烈?许老久你啊!还是瞅瞅你这般小气的模样?我还以为你珍藏的是什么珍贵名酒,所以才舍不得让我喝呢!想不到这只是当初大头兵时喝的那种最次的‘风烈’,就这酒你有什么舍不得的?”
老仆黑黝黝的脸颊上面泛起一丝不好意,解释道:“老仆就是知道这酒太劣,所以才不让大将军您喝……”
“哈哈……许老久,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酒虽然劣,可它同样也够烈,再说,这种酒在几十年前,咱们不都照样喝?”
夏侯玄霸又喝了几口,将酒壶丢给老仆,咂了咂嘴,说道:“十几年不曾喝过这种酒,我还以为这种酒早已没有了呢。今日一喝起这酒,我倒是想起了咱们曾经当大头兵的日子,想当年,咱们这群人中也就只有你最嗜酒如命,到了发响时节,程瞎子他们都是拿着响银去逛窑子,只有你一个人把所有的响银都用来买酒,还舍不得去买好的,就偏偏买这最便宜的‘风烈’……”
老仆接过酒壶“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抹了一把自己黑黝带红脸颊,将酒壶递给夏侯玄霸,接过他的话语,嬉笑道:“大将军莫非忘了,老奴之前叫什么?”
“这怎么可能忘?你之前就叫许老酒,不过那个许老酒却是这‘酒’水的酒,后来,还是我替你改成这长久的‘久’……”夏侯玄霸嬉笑着。
“老奴也记得。”
老仆脸颊上露出愉悦的笑容,说道:“大将军当初说老奴名字里这个‘酒’字不好,容易喝酒猝死,所以才替老奴改了这最后一个字,就是希望老奴能够活的长长久久……不过,也多亏了大将军你替老奴相面,为老奴改这个字,所以老奴才能活到现在。”
“哈哈……”夏侯玄霸喝了一口酒后,将酒壶丢还给他,笑吟吟道:“其实,我哪里会相面啊!当时只是为了骗你的酒喝,张野狐当初为这事,还骂过我无耻呢……”
“哈哈……”老仆扬了扬了手上的酒壶道:“不管是真是假?反正老奴是信了,酒鬼的‘酒’字也好,长久的‘久’字也罢,老奴这辈子恐怕与这个‘酒/久’字是分不开了。记得当年咱们那只队伍在马尾山剿匪时,一支弩箭径直朝老奴胸膛射来,若非这酒壶替老奴挡住这致命一击的话?恐怕老奴当时就被穿了个透心凉,不过老奴当时在庆幸自己未死的时候,有些失神,接着又被对方的好几支弩箭射中,若非大将军您最后背着老奴拼死杀出的话,恐怕老奴那次也难逃一劫,所以,老奴当初就发誓,老奴这条命这辈子就是大将军您的。”
“说这些作甚?”夏侯玄霸斥责道:“你背上那条刀疤,现在阴雨天气还痒着吧?那可是你当初在战场上替我挡的……还有程瞎子、李小刀、张野狐他们,尽管我为你们挡过刀,可你们每一个人也同样为我挡过刀,咱们这群老兄弟之间,若是计较这些话,又哪里真计算的清。”
“是老奴说错了,老奴该罚。”
老仆说着便举起酒壶要喝,却被夏侯玄霸一把夺下,一饮而尽后,将酒壶口朝下比划了比划一下,一脸得意道:“还来这招,酒就这么点了,你还想多喝?”
“大将军英明,老奴这点花花肠子全被您看透了。”老仆笑言道。
……
两人又回忆了一会昔年往事之后,夏侯玄霸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朝着老仆道:“与我唱一遍《将军令》吧!”
“好!”老仆也是跟着站起身来,与夏侯玄霸一起大声唱道:“枯叶落,愁难拓,寒愁怎敌锦衾薄?胡未破,人离落,鬓霜不惑,岁月蹉跎,莫,莫,莫。
残夜半,旌旗乱,征战沙场几人还?佳人盼,倚阑干,横刀仗剑,戎马立前,战!战!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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