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先没指望条件列出来,明军这边就把他要的东西奉上,张辅是英国公不假,却当不了明廷的家。奏报朝廷的话听起来十分靠谱,皇帝在他手里,他相信明廷不敢讨价还价。
也先还是太天真了,他擅长的是战争,权谋机变不是他的强项。宋诚的拖延之计,在他看来,是明军答应他的条件,不过需要走一走程序。
既然明军愿意交赎金,那就先不忙打了。他把朱祁镇交给弟弟伯颜贴木儿看管,然后坐等明军这边的消息。
朱祁镇身边唯一的小太监喜宁已经投降也先,堂堂皇帝,连个端茶倒水的都没有。他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生活自理能力为零。伯颜贴木儿把朱祁镇带回去,先给他安排一座帐篷,然后随意指了一个被俘的锦衣卫侍候他。
朱祁镇算是暂时安顿下来。赎金的事他知道,但对事情接下来的走向,他无能为力,死亡的阴影依然笼罩着他。
被拨来侍候他的锦衣卫校尉袁彬伏地失声痛哭。
他扶他起来,看着这个年龄比他大一倍的男人,叹了口气。
袁彬时年四十九。听到皇帝的叹气,心痛得难以自己,瓦剌军重重围困,凭他一已之力,实难帮助皇帝脱困。可他并没有退缩,而是坚定地道:“臣万死也要护皇上安全。”
你不懂,并不是你死了,就能护我安全。朱祁镇几不可闻地又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袁彬的肩头。
也先安心等消息,宋诚却在积极备战,一面布下重重哨探,埋伏神机营枪手于壕沟,一面加紧修筑工事,架设大炮。
是的,大炮。
神机营此次随驾出征,携带大炮八百门。这些大炮,在原来的轨迹中,因为笨重,被也先丢弃,现在也先没有行动,宋诚却用上了,架设在土木堡的炮台上。
土木堡是一座防御型的堡垒,有架设大炮的炮台,不过不多,只能放十台,宋诚指挥军士们加紧修筑的工事之一,就是根据地型,尽可能多地增加炮台。
宋诚来自现代,可没有跟也先的骑兵在战场上硬拼的想法,不管你来多少人,我都用炮轰,把你轰用渣就行。
修罗场一样的战场诡异地安静下来,刺鼻的血腥味渐渐被风吹散。
怀来距土木堡只有二十五里,土木堡发生活生生的惨剧时,怀来守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没有办法支援,还得一边八百里加急奏报京城,一边安抚军士,要不然只怕守城军士会吓得弃城而逃,那一片修罗场上的屠杀,让他们惊惶失措,大小便失禁,个别胆小的吓得蹲在城垛下只是哭。
一天后,也就是也先静等消息,宋诚忙着修筑工事时,京城的人们觉得天塌了。二十万精锐,三大营全军覆没,也先可能分钟钟挥军南下,京城不堪一击。
太后和皇后哭成一团,大臣们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惊慌恐惧的情绪像瘟疫一样四处蔓延。
明朝这是要完啊。
不要说官员之间四处走动说得最多就是这句话,就连普通百姓在路上遇到,都会说上两句,无数人已经做好逃出京城的准备,实在是鞑子太凶残了,一旦城破,必定烧杀掠夺,无恶不作。
京城就要成为像土木堡一样的修罗场了。
一片慌乱中,留守的吏部尚书王直直指问题要点:“皇上尚健在否?”
大家慌成一团,人人只考虑自己的身家性命安全,哪有空去考虑皇帝是活是死?这个问题一提出来,中枢大佬们面面相觑。皇帝死活,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知道哪。成祖等了二十一年,才等到建文的消息,难道他们也要等这么久?只怕不用多久,也先的骑兵就攻进帝都,大明灭亡了。
王直觉得头快炸了,怀来守将奏折上说,也先生生把二十万人屠杀干净,擦干净屠刀,就快朝京城来了。现在皇帝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好办哪。死了,马上重立新君,活着再想办法,这么半天吊着,接下来的工作没法开展哪。
太后和皇后当然希望朱祁镇活着,但是大臣们是不是这样想,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内阁六部开了一天会,眼看夜色沉沉,还是没有个结果。这事也不能怪大臣们,不知道皇帝死活,他们纵然有一千条一万条计谋也不敢乱开口。
把皇帝当死人处理,不管皇帝,马上调集军队,和也先死抗到底,万一皇帝还活着,而且回来了,怪你不顾他的安危,再来个秋后算帐,抄家灭族是分钟钟的事。可当皇帝活着,投鼠忌器,也是不行的。也先的骑兵同样分钟钟会长驱直入,杀到帝都城下。
大臣们头发都愁白了。王直不知扯掉多少根胡子。
土木堡之役第三天,八月十七,居庸关守将,都指挥同知杨俊的奏折到了,同样奏报这件惨事。
居庸关离土木堡比怀来远,但这么一场大屠杀,哨探远远就看到,吓得魂都没了,下意识狂挥马鞭赶回去报讯,见到杨俊,好半天才把话说清楚。
之后杨俊再派几拨探子远远哨探,都得到明军在被一面倒屠杀地报告。
这时,战场上,宋诚已救了几百人开始有组织地战斗,把遇到的小股瓦剌军尽数杀了,但在二三十万人的战场上,宋诚这支几百人的队伍实在如沧海一粟,完全淹没在浪花中。
那边血肉横飞,惨状横生,一不小时就会倒在瓦剌军的马刀前,尸首还会被踩成肉泥,探子又不是傻子,没吓尿已是胆气过人,哪敢凑上去?远远看一会儿,赶紧打马回去报告是正经。
所以,杨俊并不知道明军中还有宋诚这样的猛人,在这样的修罗场中,不仅没有被杀,没有像别人一样逃命,反而敢迎上去,和瓦剌军战斗,甚至全歼小股瓦剌军。
这样的奇迹,他不知道,当然不会写在奏折上。
传看完奏折,以吏部尚书王直为首的大臣们再受重击,人人面如死灰,半天没有出声,房中弥漫着悲怆的气氛,有几位老臣已悄悄用袖抹眼角。
太惨了!
就在老臣们快哭出声来时,英国公张辅的奏折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