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时辰还早，小陶便劝沈桐茳小睡一会儿，再去也不迟。
沈桐茳却不肯，说许久不见辛夷，她早去一刻，她俩就能多说几句话。
小陶偷笑，说没得以为，姑娘是去会情郎呢。
沈桐茳知道小陶嘴坏，数他俏皮话多，随他怎么嘀咕，也不生气。
临走前，沈桐茳站在妆台前，望着镜中的自己，显得有些犹豫。小陶一手挎着一个大包袱，候在门口，见沈桐茳半晌不出来，进门一瞅，又赶着打趣说，“姑娘已经够好看了，不用再打扮了。”
沈桐茳回头，指了指她的脖子，“能看出来吗？”
小陶一怔，原是怕辛夷看见她脖子上的伤口。
“领子高，看不见的。”小陶应道。
“是吗？”沈桐茳一笑，又将衣领往上扯了扯，才高高兴兴的跟小陶出了门。
……
正值午后，阳光虽然和煦，可一走到阴凉处，还是觉得冷飕飕。
所以一路上，沈桐茳都跟小陶捡着太阳地儿走。
这个时辰，长街上没什么人，只在远处，有几个太监正忙着使工具，清除宫墙上结的冰凌。
也是，宫墙这么高，一旦冰凌化开，从上头掉下来，岂不危险。
寒风骤起，小陶脖子一缩，赶紧将外衣紧了紧，却见沈桐茳仿佛在用力吸了吸什么。
“姑娘在做什么？”
“呼吸新鲜空气。”沈桐茳很自然的应道。
“那是什么？”
这要解释，怕是又得费一番口舌，沈桐茳寻思着，说，“就是屋里闷久了，觉得自己满身的污浊气，好不容易出来，想多喘两口气。”
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小陶呵呵一笑，也学着沈桐茳的样子，大吸了几口气。
或许是外头太冷了，人一冻的慌，反而会觉得精神，所以一路走来，沈桐茳都显得兴致勃勃。
想想，自打回宫以后，除了与七爷到知语轩后身的梅林去过一回，就再没踏出过小院。
小院与梅林，房前屋后的，照理来说，也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出门。所以今儿可以算是她回宫之后，头一次出门。
对于从宜元宫到流芳斋的路，沈桐茳早就烂熟于心，但时气不同，心境不同，总是能走出不一样的感觉。
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景致，却处处透着新鲜。
记得初回宫那会儿，她曾认为，相较于未知的宫外世界，还是宫里比较安全。
但现在再想起，沈桐茳真心觉得，那时的自己是不是疯了，怎么就能萌生出，那么危险的念头。
她的理想，并不是留在宫里，而是与七爷在宫外有个家。
执子之手，过平顺安逸的日子。
沈桐茳知道，最早，在皇上正式册立储君人选之后，其他皇子，才会被分封到各地。
她不止一次的想过，七爷来日会被分封到何处。
从前，她总盼望是在四季如春的南方，可眼下再想，却希望是个四季分明的地方。
春天赏花，夏天赏雨，秋天坐看秋风扫落叶，冬天可以与七爷围炉谈天，任窗外大雪纷飞。
沈桐茳想着，脸上不觉间，扬起了浓浓的笑意。
眼下，虽然被困在宫里，但人啊，总要心怀希望的活着，有了盼头，才不会觉得日子难过。
……
沈桐茳和小陶脚步急，很快就到了流芳斋。
与从前一样，那扇朱漆大门，依旧斑驳，就像个历经沧桑的老人，静默的等待着来客，或者，迎接她这个归人。
小陶倒是没有这份感慨，当即上前叩门喊人，但半晌，却没人应门。
“天太冷了，估计都躲在屋里取暖，才没听见。”
没人比沈桐茳还了解流芳斋这个地方。
这儿因是存放古籍旧书的，常常一年下来，半个人影都见不到，时气好的时候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寒冬腊月，就更没人来。
也不能说是流芳斋的宫人懈怠了，只能说，他们已经习惯了那份清寂，猛的听到敲门声，大概也以为是风声。
沈桐茳想，尽管流芳斋终年大门紧闭，但白日里从不会放下门闩，便与小陶合力推了推，还真叫他俩把门推开了。
因为许久没有上油的缘故，随着大门开启，门轴发出几声厚重的“吱嘎”声，那是岁月沉淀下的声音，听来并不觉得刺耳，反而觉得熟悉亲切。
眼下，长街上的雪，几乎都已经化尽，即便留有少许残雪，不久也会被扫街的宫人，收拾干净。
而眼前的流芳斋，却依旧是茫茫的一片白。
院里的积雪，依旧厚实，地上只人为的踩出了一条窄路，一条通向书楼，一条通向门房，还有一条延伸到后院。
沈桐茳记得，去年就因为人手少，整个冬天，他们都是这么凑合过来的。
想想也艰辛。
“真冷清啊，像没人住似得。”小陶四下环顾，轻声嘀咕说。
小陶说的不错，雪中的流芳斋，显得格外冷僻，若非房顶的雪稍化了些，叫人知道屋里还有些热乎气，还真以为是间荒废许久的院子呢。
“你们是什么人？”
闻言，沈桐茳和小陶几乎同时循声望去。
那是一个老太监，乍一看，也知岁数真不小了。
太监不长胡子，年龄有时并不好判断，但从那老太监耷拉着的眼皮来看，最少也往六十上数了。
这个年纪的太监，多半会被送到宫外净乐堂去养老，还能再当差事的，整个宫里也没几个。
真是老当益壮。
只是这位老公公，眼神仿佛不大好，一直眯着眼打量人。估计是有些老花眼了。
“公公好，我俩是奉七殿下之命，来这儿找几本书的。”小陶嘴甜，对前辈也是客气。
一听七殿下，那老太监显得有些惊讶，估计也是好久没在主子跟前领差了。或许，他在宫里一辈子，都从未有幸侍候过主子。
“两位是……”那老太监谨慎，并未轻易信小陶的话。想他来知语轩当差也有些日子了，从未听过，更没见过有主子来这儿找书的。
小陶不急不恼，掏出腰牌往老太监眼前一摆，“这位是我们宜元宫的沈良侍，我俩的确是奉七殿下的旨，过来走一趟。”
那老太监眼再花，也识得那是腰牌，忙不迭的给沈桐茳施了一礼，便迎着他俩往书楼走。
“你们女史可在？”沈桐茳问，觉得她来一趟，于情于礼，都有必要跟那位掌事的周女史打个招呼。
“女史病了，怕是不能出来迎姑娘了。不过辛夷姑娘和若湄姑娘都在里头呢。”
“原是病了，那就不好打搅了。”沈桐茳说，想近来天冷，宫里伤风感冒的一定不少，流芳斋里总缺东少西的，吃不好住不暖，人就更容易生病了。
记得去年，秋葵就是差不多这个时候，病下的。
“你这里还有一个叫秋葵的小宫女。”
“是有这么一位。”老太监说，“不过秋葵姑娘福气好，前几日，已经调去浮景楼当差了。”
浮景楼，比起流芳斋，那的确是个好去处。
“她是有福气。”
“可不，秋葵姑娘年纪还轻，不似老朽，能得以提拔，也是造化。”那老太监估计也是闷坏了，倒是愿意跟沈桐茳多说两句。
在将人送到书楼门口之后，老太监就没再往里送，施了一礼，便转身往门房回。
就如沈桐茳所见，这老太监已年逾不惑，眼虽花了，心却透。
他分明看见，小陶手上一左一右的挎着两个大包袱，又听沈桐茳对斋里的人那么熟悉。就知道，这不是来找书的，八成是来叙旧的。
宫里显贵之后，还不忘旧情的人，实在太少了，今儿也算看了个稀罕。
老太监回身一望，浑浊的眼仁中倒映着沈桐茳年轻俏丽的面容。不知怎的，他心中竟莫名的升腾起深深的敬意。
连他自己都不知，是因感慨这位姑娘少年得志，还是她不忘旧情的德行。
……
屋外太冷了，本以为进到书楼里就能稍稍暖和些，却不想，屋内竟然更阴更冷，就连芸香草的气味，都带着一股冷冽的寒意。
“这，这也太冷了。”小陶忍不住搓手呵着气。\//网游之素手翻天全文阅读热门*X
沈桐茳也是一个激灵，这才想起，不论冬日多冷，书楼里都是不允许点炉子的。
毕竟，这满屋子都是古籍孤本，一旦烧着了，那可是无法挽回的损失。
“姑娘从前都是这么熬过来的。”小陶哆嗦着问。
闻此，沈桐茳不禁一声叹，她是熬出头了，可辛夷和若湄不还是在这儿遭罪，每每想到，她何尝不痛。
许是听到楼下有人说话的动静，若湄匆匆走到楼梯口，往下探头。
“姑娘。”一见是沈桐茳，若湄掩饰不住的欢喜，“蹬蹬”下了楼。
“姑娘怎么来了，您的伤都好了？”若湄问。
沈桐茳闻此，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叫辛夷听见。”
若湄一怔，瞧神色有些为难。
若湄这个人，最不懂得掩饰，更不擅长说谎，依这表情判断，只怕事无巨细，都跟辛夷交代了。
沈桐茳无奈，也是她不好，怎么能指望若湄这个憨人，隐瞒什么秘密呢。
“就不兴我回来看看。”沈桐茳与若湄说，“我老早就想回来看看了，不想那边一耽误，就耽误了这么些日子。”
“听说姑娘染了风寒，现下都好了吧。”
“若不好，殿下怎能容得姑娘出门。”小陶插了一句，顺势将两个包袱塞到若湄手上。
“辛夷还好吧。”沈桐茳问。
“姑娘待会儿自个看。”若湄笑盈盈的说，听来也是学会了小陶那一套，变滑头了。
即如此，那就自个看呗。沈桐茳浅笑，便攀着楼梯往楼上走。
楼才上到一半，就见辛夷怀抱着二狗，下来迎。
“快站着别动。”沈桐茳忙加快脚步，迎了上去。
“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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