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沈桐茳一个人奄奄的卧在床上不动,满身的药酒味,膝盖隐约传来的刺痛,与药酒火辣辣的灼热感相交融,痛感不弱反强。
辛夷是知道沈桐茳为何摔伤的,可其他人还糊涂着,问辛夷又不肯说,众人一合计,便推了若湄来问。
“姑娘感觉如何,身上还疼吗?”
沈桐茳翻了个身,没有要起来的意思,“我身上挺好的,也不觉得疼,就是爱犯懒,你别管我,该干什么干什么吧。”
沈桐茳明摆着心里有事,却不肯说,若湄也不好硬打听,又问,“姑娘原交代要晒书的事,咱们是加紧了准备,还是?”
“加紧了准备。”沈桐茳说着,才坐起身来。
日子还要照过,毕竟流芳斋里的这些人,都还指着她周全。若她因冯掌籍的事一蹶不振,下一个枉死的就是她了。
第二日一早,就来人招沈桐茳去尚宫局回话。
沈桐茳认得这人,就是昨日去给冯掌籍送药的人。
此人明显是沈司赞的心腹,她昨儿私下去探望冯掌籍的事,沈司赞必定已经知道。
同样的,沈司赞也该料到,冯掌籍已将个中原委告知于她。
都说来者不善,今儿去见沈司赞,怎么越琢磨越像去赴一场鸿门宴呢?
只是作为司级女官,沈司赞想料理她一个小女史,简直易如反掌,又何须自个动手。平白惹上是非。
所以,事情未必如想象中那样糟糕。
辛夷是除了沈桐茳之外,最明白其中来龙去脉的人,知道沈桐茳此去凶险,一定要同行。
沈桐茳不应,若沈司赞真有心为难她,即便有十个辛夷在场,又有何用。遂安抚说,即便沈司赞要对付她,也绝对不会这样明目张胆的召见。毕竟身在内宫,想要一个人死的不明,太容易了。
……
再见沈司赞,依旧是明眸皓齿,妩媚动人。一颦一笑,无不散发着惑人的魅力。
沈桐茳想,皇上一定从未见过沈司赞,否则如斯美人,必定早就入主后宫了。
面对沈桐茳,沈司赞依旧是笑盈盈的,一番寒暄,自始至终都没提过冯掌籍的事,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泰然笃定。
沈司赞着重与沈桐茳商议了流芳斋东屋修缮的事。
与沈桐茳担忧的一样,眼见入了夏,雨季就快到了,若不尽早将东屋修缮好,真不定哪日就塌了。
沈司赞承诺,就这两日,定会着人去修缮屋顶,叫沈桐茳稍安勿躁。
这句稍安勿躁,与沈桐茳而言,似乎也在提醒另一桩事。是暗示她自个都屋漏偏逢连夜雨了,还想着保全旁人,简直自不量力。
沈桐茳心里明白,尽量表现的镇定且懵懂,又与沈司赞提出要晒书的事。
沈司赞没犹豫,一口就答应了,还说明儿一早就会差人过去。
既该回的话都回完了,沈桐茳谢恩之后,便要告辞。沈司赞依旧笑着看她,“我一直都很看重你,只要你踏实本分,我绝不会埋没了你。”
回去的路上,沈桐茳一直在琢磨沈司赞的话。
有些话,实在禁不住细掂量,沈桐茳觉得很讽刺,昨日她去探望冯掌籍的事,沈司赞明明很清楚,既知道,又何须再打哑谜,大可将话说的敞亮些。
可在宫里,有些事还真就不能说的太透,就如她也与沈司赞,揣着明白装糊涂一样。
只是沈司赞最后那句,不得不叫人多想。
或许沈司赞认为,她今日有意不提冯掌籍的事,已算表过心意,选择站在自己那一边了。
想到这儿,沈桐茳有些恨自己。[//凤仪中宫下载热门}
不可否认,她今日在沈司赞跟前卖乖,就是为了自保。
自保,本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可不问是非黑白,只为偷生,就很可耻。
但皇宫本身就是一个灰色地带,哪有全然的黑与白,沈桐茳不知沈司赞与冯掌籍之间有过怎样的恩怨,孰是孰非,也无从分辨。
只是眼下,冯掌籍是处在下风。
不对,胜负早就分出来了,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冯掌籍已经一败涂地,选择自弃了。
沈桐茳恨自己软弱可欺,不能救冯掌籍于水火,只是面对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她又能如何。
冯掌籍内宫沉浮数十年,未必没有自救的法子,或许她真的累了。
可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很累的事。冯掌籍不是早该明白,为什么就挺不过这一劫。
……
见沈桐茳安然归来,辛夷也松了口气,听沈桐茳没再提冯掌籍的事,想来沈司赞应该有所顾虑,并不愿,或者不敢与沈桐茳为难。
但辛夷仍对昨日长街上,三皇子看沈桐茳的眼光记忆犹新。
那眼光,焦躁中透着几分疼惜,明显是动了情,上了心的。
难道三皇子对桐茳……
第二日,又是个难得的大晴天,一早,指来帮忙晒书的宫人就到了。
一行统共十人,六个太监四个宫女,沈桐茳打量着,这些宫女太监,最大不过二十,都挺伶俐精神的样子,一瞧就很能干。
沈桐茳从队头走到队尾,远远瞅见站在最末的宫女,身形有些眼熟。
或许察觉到沈桐茳的目光,那宫女竟躲躲闪闪的往后退避了一步。
见此,沈桐茳就更好奇,匆匆走到队末,仔细一瞧,这不是雁飞吗?
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皇宫有时还真小,总能叫她俩撞见。
记得上回见她,还是在尚文馆,这丫头也不知当错了什么差事,被罚跪来着。估计就因那回的事,雁飞才又被打回尚宫局去。
要说这雁飞丫头,生的很标致,心思也挺灵的,按理说应该早就混的风生水起。可到如今,仍是个粗使的打杂宫女,不能单赖命运不公,怪也怪,这丫头心术不正,自己耽误了自己。
沈桐茳无心与雁飞寒暄,淡淡扫了她一眼,便转身走回队首,清了清嗓子说,“你们十人分作两队,一队跟着若湄姑娘,一队跟着辛夷姑娘,谨记,当差慎稳,切勿碰坏了东西,否则——你们知道的。”
众人闻此,都齐声称是。
“行了,都去吧。”沈桐茳摆手,又瞥了雁飞一眼,见雁飞也正打量她。
见沈桐茳望过来,雁飞赶紧低下头,迅速避开她的目光。不知怎的,心中既惶恐又不安。
这还是从前那个温柔可亲的沈女史吗?眼光何时变的这样冷静,说话的口气竟也如此凌厉。仿佛从未认识过她一样,或者,从未真正认识过她。
沈司赞果然没坑她,指来帮忙的十个宫人,明显是精心挑选过的,干起活来仔细又麻利,才一个时辰,院里就整整齐齐的铺满了书。
沈桐茳也有心,一早起来,就张罗熬了一大锅绿豆汤,放到这会儿已经凉透了。便吩咐秋葵和紫苏灌进水壶,倒给那些太监宫女喝,一则解暑,二则也叫他们趁此歇一歇。
顶着大太阳忙活了一个多时辰,众人也都累的不轻,原以为能喝上口水已经不错,不想还有调了糖的绿豆汤喝,欢喜之余都对沈桐茳感恩戴德。
秋葵见雁飞一碗喝干,憨厚的笑了笑,又要给她再添一碗。
雁飞谢过之后,装作无意的打听说,“你们管事的姑娘,人很好。”
一说起沈桐茳,秋葵就掩饰不住的自豪,“可不,我们姑娘人可好了,待咱们跟亲姊妹似得,头年我风寒,病的快死了,就是姑娘没日没夜的照顾我,我才——”
未等秋葵将话说完,紫苏就打身后赶上来,扬了扬手上的水壶,“就你话多,再去盛壶绿豆汤来。”
秋葵也怪自个一时忘形,话就多了起来,赶紧吐了吐舌头,接过紫苏手上的水壶,走开了。
雁飞也不敢再问,捧着才添的半碗绿豆汤,低着头,若有所思的喝着,却没发觉书楼二楼的窗上,沈桐茳正静静的注视着她。
用过午膳,趁着日头不太毒,又得将书翻个面,保证每本书都晒得均匀。
沈桐茳见整个流芳斋的人都在帮忙,自个也不好闲着,便一起帮着翻,不想才一会儿工夫就汗流浃背,隐约还有些头晕。
辛夷心里有数,自打上回,沈桐茳大病一场之后,身子就一直不大好,唯恐她再病倒,赶紧劝她回屋躺躺。
沈桐茳抬头望望天,觉得还能坚持,不肯回去。
辛夷怪她固执,沈桐茳却边忙边与她打哈哈,两人正嘀咕,忽闻小何朗声通报,说是九殿下来了。
沈桐茳只当自个是中暑耳鸣了,放眼往门口瞅,不想真见九皇子窜了进来,那劲头,打了鸡血似的。
不愧是个八九岁的皮小子,真是精力旺盛。
见满满一院子书,九皇子觉得很新奇,老远与沈桐茳挥了挥手,边走边瞧,迂回着来到她身前。
许是因天热的缘故,比起上回见时,九皇子似乎瘦了几圈,但脸还是圆圆的,十分可爱。
才站定,九皇子就问,“听小唐说,你前儿个在长街上跌倒了,还疼不疼,给我看看。”说着就要去掀沈桐茳的裙子。
沈桐茳见此,赶紧后退两步,惊慌之下,脸免不了就红了。
方才一听九皇子来了,院里众人已经嘀咕开了,眼下又见九皇子与她举止亲密,若传出去,只怕不好。沈桐茳脑袋里嗡嗡响,只怪脚下没个地缝叫她钻进去。
“怎么,难不成还没好?”见沈桐茳躲闪,九皇子又往前追了一步。
“好了。”沈桐茳道。
“既好了,怎么不许我瞧?”九皇子问。
沈桐茳无奈,这还用问,这世上就没有随意掀女人裙子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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