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堂中,依着规矩,该高堂上座,接受女儿和女婿的大礼跪拜。
但每户人家的实际情况不同,自然不能一概而论。
七皇子虽是沈家的女婿不假,但七皇子贵为淳王,怎么可能对区区六品小官,行跪拜之礼。
况且我朝的规矩,先论尊卑,再论长幼。
纵使七皇子看在沈桐茳的面上,不介意拜一拜这位名义上的岳父,沈唯清也万万不敢受这一礼。
所以,当沈唯清在堂中站定以后,忙请七皇子和沈桐茳上座。
七皇子是最没架子的人,觉得如此,仿佛有反客为主之嫌,只道,“请岳父大人上座。”
沈唯清实在没料到,七皇子竟是如此平易近人,反而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见沈唯清扭捏着不动,沈桐茳看着都觉的心急,便劝道,“爹爹身为一家之主,理应上座。”
方氏闻此,一旁赔笑,“老爷,您就坐吧。”
眼见再不入座,便成了不识抬举,沈唯清唯有硬着头皮落了坐。
身为继室夫人,方氏自然有资格与沈唯清同坐,但沈桐茳却见不得方氏在她面前得意的样子。
因此,在方氏预备入座之前,沈桐茳故意清了清嗓子,斜睨了方氏一眼。
沈桐茳的意思很明确,要受本王妃的礼,你还不配。
方氏似乎也察觉到沈桐茳眼中的警告意味,哪还敢坐,只得继续站在一旁赔笑。
七皇子隐约察觉气氛有些不对,可究竟是哪里不对,他也说不好。总之,一向温柔大度的桐茳,今儿却是满身的药味,不像是归宁的姑娘,倒像是来寻仇的。
尽管一头雾水,但七皇子思来想去,总不能再叫气氛继续尴尬下去了。
于是,七皇子便冲着沈唯清微微躬身,“岳父受小婿一拜。”
见此,才坐定的沈唯清,又立刻站了起来。
那惶然无措的样子,活像是被人扎了屁股。
没等七皇子再说什么,沈唯清便又拜了回去,连声回到,“微臣不敢。”
这个场面,不止在沈桐茳看来,或许在任何人看来,都尴尬无比。
女婿才拜了岳父,而岳父却又立即起身拜了回去,这放到哪儿说,都觉的滑稽。
不过,沈桐茳倒是多少能理解一些沈唯清的心情。
身为末流小官,一贯的无权无势,想必在混迹官场的这些年间,沈唯清早已受尽了****与白眼,进而养成了待人接物都低眉顺眼的习惯。
但话又说回来,公是公,私是私。今日,七皇子是以女婿的身份,登门拜见岳父的,而非依淳王的身份,来接受臣子叩拜的。
身为长辈,是无需刻意摆出高姿态,但长辈应有的自重,还是该有的。
被沈唯清这一回拜,连七皇子都有些无所适从。
这是什么情况?沈大人如此,他俩岂不是要一直没完没了的拜来拜去?
“都坐吧。”沈桐茳淡淡的三个字,才算打破了堂中尴尬的场面。
沈唯清这才站直了身子,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红包,像是呈文书似得,奉到了七皇子手边。
有这么赏红包给女婿的岳父吗?
答曰,有,还就在眼前。
七皇子见状,只能接过红包,再对沈唯清道了谢。
只是这回,七皇子长了记性,并未对沈唯清施礼,否则,又少不了一阵尴尬。
作为掌握着一府财政大权的女主人,眨眼功夫,那个红包就落到了沈桐茳手上。
所谓红包,只是用红纸裹着的银子,借着大红色的喜庆,取鸿运当头,大吉大利的好意头。
沈桐茳明显感觉到,这红包的分量不轻。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沈桐茳便悄悄看了看红包中的银子,也是吓了一跳。
看来,沈府为招呼七爷这个女婿,也是下血本。
但与七爷交好,与沈家上下而言,都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而收益也是立竿见影的。
七皇子最讲礼数,既然是初次登门拜访岳父,自然要好好孝敬岳父一番。
除了给沈唯清备了一份厚礼之外,连带着沈桐茂这些小的,也都人手一份礼。
足以见七爷心细如尘,处事圆滑。
得了恩赏以后,府上诸人自然高兴,无一例外都感念淳王的恩德。
……
沈桐茳一度认为,堂中众人,会因无话可聊,而彻底冷场。谁知,一向在外人面前,惜字如金的七爷,竟会在沈唯清面前侃侃而谈。
而谈论的内容,也都是有关沈唯清史书修撰方面的话题。
听七爷讲的头头是道,沈桐茳还真没想到,七爷在修史方面,竟然也有涉猎。
这些年,沈唯清早就习惯了文人相轻,今儿得以与七皇子一叙,心中忽然升腾起一种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觉。
可以看得出,沈唯清是打心底里服了七皇子的。
他实在没想到,七皇子年纪轻轻,竟然如此的有见识,实在难得。
七皇子如此出色,沈桐茳脸上自然也有光。
那厢,七皇子与沈唯清正聊的热络,方氏也没闲着,竟推了沈桐芸上前奉茶。
这一屋子的丫环婆子不用,竟然叫府上的嫡yòu_nǚ奉茶,这未免也太奇怪了。
方氏这个女人,真是半点记性都不长。
上回的教训,难道已经忘了吗?
竟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的耍花样。
沈桐茳见此,到不至于动气,只是觉得可笑。
沈桐芸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任她生的多天生丽质,七爷也万万不会对一个孩子动那份心思。
方氏是不是盼着女儿能飞上枝头,盼疯了?
沈桐芸依着方氏的吩咐,上前奉茶,七皇子只是礼貌性的冲她点了下头,甚至连正眼都没瞧她。
方氏见此,心急的要命。
要知道,她今儿可是特意给沈桐芸好好打扮了一番,又是绞脸又是上妆,还特意做了这身衣裳,熏了贵价的香料。
淳王是怎么了,怎么就没多看桐芸一眼呢。
沈桐茳看得出,方氏有些情急,如此,便再给她加把火才好。
沈桐茳寻思着,便与候在门口的梁氏摆了摆手。
赶上今儿这样的大日子,身为侍妾,梁氏是不允许登堂入室,出现在贵客面前的。
所以,梁氏就只能与府上的下人一样,都候在屋外。
沈桐茳虽未深入了解过梁氏的为人,但比起方氏,沈桐茳还是更愿意与梁氏说话,于是便将她召到了跟前。
一同叫过来的,还有梁氏之女,沈桐艾。
其实,沈桐茳与她们娘俩也没什么闲话可聊,只是记得上回,梁氏与她提过,想求她做主,再给沈桐艾找个婆家。
算算日子,到如今,沈桐艾的守丧期已满,可以再嫁了。
所以,她有必要在这个问题上,多关心关心沈桐艾。
方氏一听,淳王妃要做主,给沈桐艾再找户好人家,岂能不眼红。
但比起沈桐艾不高的择婿要求,方氏的眼光,显然没有局限在那些世家子弟身上,而是直接放在了眼前的淳王身上。
一个抱养来的野种都能当上王妃,她精心教养长大的宝贝女儿,怎么就做不得。
目标远大是好事,但过于的好高骛远,只怕会中途折了翅膀。
方氏显然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姨娘心里可有中意的女婿人选。”沈桐茳问。
梁氏一个养在沈宅里的妇人,哪知道外头的事,“全凭王妃做主。”
沈桐茳知道沈桐艾脸皮薄,也就没问她。
介于梁氏娘俩对她的信任,沈桐茳决定,要好好的当好这个媒婆,务必给沈桐艾择一位佳婿。
……
堂中稍坐一会儿,沈桐茳便提议,想带七皇子去看看她从前住的小院。
这间小院比起如今的淳王府,可以说简陋至极,却够雅致。
沈桐茳着重给七皇子介绍了,屋前的那棵梧桐树。
说是刚入宫的那会儿,几乎每每做梦都能梦见这棵树。
“就没发现,咱们屋前也种着一棵梧桐树?”七皇子问。
“自个的家,怎么会没看见。”沈桐茳笑着答,“只可惜眼下,已经过了梧桐的花期,否则这满树的紫色,必定醉人。”
七皇子笑而不语,安静的听着沈桐茳说。
“我上回过来的时候,正赶上花期,这地下、屋檐上,都落了一片铃铛似的小花,好看极了。”沈桐茳特意站到树下,比划了一下。
七皇子上前,挽过沈桐茳的手,“今年错过了,明年咱们再一起看,一辈子那么长,我都陪你。”
“一辈子那么长,也不够啊。”沈桐茳说。
“就只能先答应你这一辈子了。到底也不知这世上,究竟有没有轮回。”
好好的,怎么扯起生死轮回的事儿了。
沈桐茳觉得不吉利,不愿再说,便回握住七皇子的手,“嗯,先好好的过完这辈子,下辈子的事,再议。”
“嗯,再议。”
……
也不知是打何时流传下来的传统,女儿出嫁,三朝回门当天,必须要在日落以前离开娘家。
这与难得能回一趟娘家的女儿来说,的确残忍了些,但与沈桐茳而言,简直太好了。
可算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能早早离开沈家。
比起上回见时,娇怯娇怯的样子,这回,沈桐茂明显大方了不少。道别时,他也与上回似的,叫沈桐茳往后常回来。
就为着方氏碍眼,沈桐茳真不想再踏足沈府半步,虽然她答应了沈桐茂的话,却必定要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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