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囡的态度大大出乎李士宽父子的预料。
出了采莲巷,李文梁回头看了眼,下意识的压低着声音,和李士宽道:“阿爹,阿囡那话,该不是赌气吧?”
“你这孩子!”李士宽顿住步,瞪了李文梁一眼。
“我就是觉得……”李文梁急忙陪笑,伸手扶了把李士宽。
“阿囡不简单,怪不得那么尊贵的世子爷跟她相交,唉!”李士宽一声长叹,“这贵人就是贵人!光家学见识上就不得了。你看看,世子爷一眼就看出了咱们阿囡这份不简单,咱们到现在,你看看你!还说什么赌气!”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真没想到,我的意思是说,这是从前没有过的大生意,可这笔大生意要想长长远远的做,又能有赚头,得知道朝廷是什么意思,这也是阿爹的话,这生意只能靠着阿囡,可阿囡竟然说她不要,我是真没想到。”李文梁忙陪笑解释。
“我也没想到。这会儿想想。”李士宽沉吟了一会儿,低低叹了口气,“确实是进来做这笔生意的人多了,才能把织机的成本分摊出去,也才能尽快把织机的量铺出来,只有有了足够的织机,才有足够的细布,才能做起大生意。”
“嗯,那先前咱们说要给阿囡的股?阿囡既然说让咱们自己做,那?”李文梁试探问了句。
“唉,你呀,从小儿起就是这抠搜的毛病!你记着,往后,你要时刻记着提醒自己,你要抠,只能跟自己抠,一定不能从别人身上抠!”李士宽横了儿子一眼。
“是。”李文梁红了脸。
“这股,不是阿囡要不要,而是咱们一定要想方设法送到她手里,让她要!就照咱们之前议的,三成给她。”李士宽低低道。
“好!”李文梁赶紧点头。
“咱们现在就得赶紧赶回去,你跟你媳妇交待一声,金珠要是去看宅子,让她作主就行,不是大事。唉,族里各房各家出多少银,各家摊多少股,哪家有能用的人,这事儿最烦,得议上好几天。”李士宽拧起了眉。
李文梁跟着苦笑拧眉。
这种事儿议起来,一向是要大吵大闹,甚至大打出手,少说也得吵闹三五天,才能议出个结果。
送走李士宽和李文梁,李小囡愉快的转了几个圈,和大阿姐说了自己的打算,到茶坊叫上阿武和王雨亭,赶着车直奔郭巷外何家村。
李玉珠收拾好,围上头巾,正准备赶去作坊,李金珠叫住了她。
“有件事咱们得商量商量。”
李玉珠忙放下篮子,招手叫了梅姐过来。
“大堂嫂讲,府学东边有座宅子正托人往外卖,说是房主是在临海镇做生意的外番人,现在年纪大了,要回老家看看,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来,就把产业都脱手,带了银子走,大堂嫂讲宅子很好,价钱很合适。”
“现在就置宅子?”李玉珠惊讶道。
梅姐也瞪大了眼。
“堂翁翁讲,咱们家现在不比从前,再住在这里不合适。”李金珠眼皮微垂,声音很低。
李玉珠一个怔神,她天天从早忙到晚,一心一意都是皮蛋坊的事儿,既没留意,也没想过这些。
梅姐撇着嘴,不停的点头。
“我想了两三个晚上了。”
李金珠低低叹了口气。
“这巷子窄的连大车都进不来,咱们那辆车和那头骡子一直放在对面茶坊里,这宅子就这一个前门,进进出出都在邻居们眼皮底下,这院子也窄,在院子里说话都得小声。阿囡。”
李金珠的话顿住,片刻才接着道:“堂翁翁讲,阿囡进进出出,都在街坊邻居眼皮子底下,要是让有心人盯上……唉,毕竟,阿囡是跟王府别业来来往往,真从咱们这头盯出什么事儿,咱们担不起。
“还有你的亲事,得避开那个苗媒婆,你不小了。”
“我没想过嫁人。”李玉珠眉头微皱。
“我一直在想。真要是挑不到合适的人家也就算了,可咱们得尽力找一找,有合适的人家,还是嫁个人,有丈夫有孩子,有家有室的好。”
李玉珠垂着眼,低低嗯了一声。
“大阿姐这话讲得对!这世上还是好人家多,瞧咱们三姐儿,多好!”梅姐伸头笑了句,看向李金珠道:
“我跟你们讲,我去买菜,回回都能碰上几个打听事儿的,问什么的都有,还有好些人,说她家闺女怎么怎么好,问能不能让咱们阿囡领到别业去,也跟阿囡一样到别业领份差使,真是烦得很!”梅姐插话道。
“没听你说过。”李金珠惊讶道。
“这有什么好说的!她家闺女就是天仙,咱们阿囡也不能领她们去别业!反正,不管她们问什么说什么,我就直着俩眼听着,一个字不讲,我就装傻!”梅姐忿忿然的拍着围裙。
“洪家那宅子也是那一带,那座宅子僻静?得多少银子?”李玉珠问道。
“咱们去看看吧,梅姐也去。”李金珠道。
“我也去?行行行!我去换身衣裳!”梅姐喜笑颜开。
“不用换,就这样。咱们三个别一起出去,玉珠先走,到街东头等着。”李金珠笑道。
“那我拿上菜篮子,正好顺路买点儿菜回来。”梅姐冲进厨房,拎着菜篮子,一幅平时买菜的模样,最后出去,锁上院门,往街东头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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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武骑着马,王雨亭赶车,很快就到了何家村。
村头一群孩子瞪着一行人,神情各异,有几个冲骡车比划着骂人的手势,一口一口啐口水。
李小囡看着那群孩子,笑着挥了挥手。
陆嫂子迎出院门,笑道:“真是巧,再晚一晚我就走了,得去一趟镇上,有两家要上线,还有一家机子卡住了,那妮子手太重,这都卡了第三回了,也不过半个月。”
陆嫂子说着话儿,把三人往院子里让。
“你既然要去镇上,那咱们现在就走,坐车上说话儿。”李小囡干脆没下车,招手示意陆嫂子。
“好!”陆嫂子笑应,进屋拎上篮子,锁了门,上了李小囡那辆车。
出到村口,李小囡看着再次冲她们吐口水的几个孩子,笑问道:“镇上的新宅子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搬家?”
被她强行拉走织机的几家都是这何家村人多势众的大户,家家都有好几个儿子,因为被拉走织机的事儿,抱成了团,找不到李小囡,就迁怒到陆嫂子身上。
陆嫂子干脆贴了些银子,把家里那十来亩地换到了郭巷附近,在郭巷重新起了座宅子。
“厢房起好了,正收拾呢,月底就搬,先住进厢房。”陆嫂子也看到了一边啐一边骂的几个孩子,神情微黯。
“那几家又欺负上门了?”阿武瞪眼问了句。
陆嫂子急忙摆手笑道:“没有没有,你们隔三岔五的来,他们哪还敢再欺负上门。
“早点搬过去是为了方便,你看今天的活就全在镇上,要是我也住在镇上,人家机子卡住,来回不过一个时辰,就不用一耽误就是一整天了。”
阿武舒了口气,催马走到了前头。
“你搬到镇上就方便了,我来找你,是跟你商量,我想像开学堂那样教人织布,头一个学堂就放在郭巷,先买三四台织机吧,你找个会织会教的,你统总,别自己教。要是开好了,咱们就一家一家多开几家。”李小囡笑道。
“收不收铜钿?白教?”陆嫂子瞪大了眼。
“不白教,也不收铜钿,签一份契书,拿她们学会以后织出来的细布抵。”李小囡笑道。
“织细布可不是人人都能学得会的。”陆嫂子拧着眉,“那得先挑一挑人再收,还有,心灵手巧的,学的快得很,一天两天就行了,有笨的,得学上半个月一个月,真要教起来,不能都一样吧?”
“这些你想想怎么办,还有,请来的先生该给多少束脩,这束脩是固定不变,还是照教出来多少学生来算,你也想想。”
李小囡和陆嫂子说着这儿那儿的细节,将陆嫂子送到郭巷,调头赶往马家织机作坊。
顾嫂子送走李小囡,转回身就看到了丈夫马掌柜,背着手拧着眉,没好气问道:“她来干吗?扯了这么久,家里一堆的活!”
“人家是来说生意!”顾嫂子烦恼的拍着围裙。
“一个小妮子,她能说什么生意!”马掌柜声调上去了,“她说什么了?”
“说咱们这织机用起来麻烦,让咱们招些能工巧匠,看能不能想法子把提综织机改容易些,让笨人也能用。”顾嫂子坐到织机前。
“人笨怪织机?咱这织机再怎么改,笨人还是笨人!”马掌柜啐了一口。
他极厌恶刚才那个妮儿,进进出出张张扬扬,一看就不是好人家!打着做生意的幌子,回回都找他媳妇不找他,哪有正经做生意不找男人找女人的?
他总觉得那个妮子是冲着挑唆他媳妇来的,肯定是看他家日子过得好,使坏来了!
“她让咱们看看这综板能不能改得简单些,改成固定的也行,不用太细致,要好用……”
“呸!”
顾嫂子的话被马掌柜响亮的一声呸打断,“干活讲究好上加好,越精细越好,做生意最讲究东西好,她这是做生意?她这是来使坏!”
顾嫂子不织布了,抿着嘴看着马掌柜。
“于行老要订一百台提综织机,这是行里的活,哪轻哪重你不知道?
“这一百台织机咱们都做不完了,还有空接别的?
“我早跟你说过,别理那妮子,咱生意多得做不完,没功夫理她!我告诉你,你再跟那妮子嘀嘀咕咕,你就收拾收拾,回你娘家住着去!”马掌柜甩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顾嫂子紧紧抿着嘴,好一会儿,慢慢吸了一口气,一点一点呼出来。
这是马家,她姓顾!
她出嫁时,人人都喊着她是归家了,可不管她’归家’了多少年,她生了几个孩子,他都能一句话就把她从这个’家’赶出去。
他让她回娘家,是回,娘家人赶她走时,是让她回家,也是回。
都是回,都不是她的家。
她不管了,家是他的,不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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