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该有一月,李世民白日里偶尔散心下棋或是往各宫殿上随意坐坐,晚上撤下所有侍寝的妃嫔,一心坐在龙椅上阅奏折写国策。后宫对此议论纷纷,都不明他这是意欲何为。
这日,我与众妃嫔向长孙皇后请福后,长孙皇后单单将我留了下来。她的脸色并不好,甚至有些虚白,眉头从始至终皱着。我心中一沉,李世民近日之态怕是她烦心的,现在又将我留下来,该是与我论议此事。
长孙皇后轻轻一叹,却是问我:“皇上说要与德妃往洛阳走走,德妃怎么想?”我有些诧异,不想她会如此问我。微一沉吟,正要开口,长孙皇后就道,“此事是你向皇上提的吧!”
她紧紧盯着我,我不由低下眼不知该怎么说。她长吁,有些伤绪:“近日,皇上处理国事极其勤奋。白日将奏折批完,晚上又退下侍寝的妃嫔,独自在神龙殿点灯至夜半,研究国情、书写国策。”
我应道:“皇上日理万机,实在辛苦。”
长孙皇后继续说:“皇上登基还不到一年,诸多国事要整理,诸多臣心要收服,实在没有时间抛下众多政务游山玩水。所以,皇上就只好将这些压着的事情都处理完了,然后才能得这空子。且不说这其中是否有马虎,就说皇上的龙体也是有疲有乏,是经不起这么日日夜夜的折腾!”长孙皇后唤下口气,缓了语调沉沉道,“皇宫,就是你的家,你一辈子呆的地方,你总想着外面是什么样!”
我低头应道着:“是,臣妾知错了。臣妾不会让皇上出宫的。”
长孙皇后越发冷硬,道:“皇上是否出宫不是你和本宫能决定的。本宫的意思是,不希望皇上为了儿女私情而放下手中的正事!”
我点头:“是,臣妾明白了。”
长孙皇后微微应了,起身离开大殿。我恭送他离开,心中沉默,回德庆宫的一路都觉得恍惚。长孙皇后担忧责怪地很有道理,李世民如今是一国之君,怎么好为了我而匆匆结处理国事,这不仅在事务上可能发生疏忽,每日每夜如此对他的身体也是不好。我真是太自私了,一味只想到自己如何难受,忘了他才是更难抉择的一人。
午后之时,李世民来了我殿上,坐在上位抚好袍子,握着一杯暖茶笑吟吟:“等阳春三月,便带你去洛阳走走。听天策府那头的人说,春日一到,洛阳城就是百花待放,虽不比百花争艳那么热闹,却是别有一番淡雅。我想,你是喜欢的。”
我站在他前面有微微愣神,然后眼波缓动,温婉开口:“阳春三月时,后花园也是百花待放。若是要赏花,在宫里也是行的。”
听我这言,李世民凝了笑意,关心问:“怎么了?”他忽然想到一怔,眼底肃起锐光,“是不是皇后与你说了什么。”
我静默片刻。他已想到,我再辩只会徒增灰色。于是,我笑着说道:“皇后是心疼皇上,忧顾大唐。臣妾觉得皇后说的对,所以臣妾再也不任性胡闹,皇宫是皇上的家也是臣妾的家,哪里有不呆在家里总往外跑的道理。”
李世民望着我的眼,似在探究心底。片刻,他摇头:“可你的眼睛告诉我,这不是真心话。”
心下柔软,我对他浅浅一笑:“其实,方才你说的那番话让我好生感动。可我是真的想清楚了,我不能自私地将你霸占。你是天下人的,天下兴荣都在你手,而且我也不想看到你因彻夜批写国事疲惫的模样。”
李世民愣了愣,伸手将我拉在他怀里,有些不悦道:“莫不是……你怕我累的太苍老,配不上你这年轻绝美的容颜?”
“说的是什话!”我笑推了推他的肩膀,“总之,你专心治理国事,可莫要太累了。”
李世民想了想,答应下来:“好。不过,我还是要出宫一趟。”我刚舒展了眉头又疑惑地望着他,他温和地抚着我的眉间说,“不是答应了佑儿吗,等他身子恢复了就去射猎。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李佑年纪尚小,所以还未和他的哥哥们一样能跟着李世民出宫射猎。这次李世民答应带他一同前去,我的心也因此提着。我问:“此行几天?”
“去骊山,三天就回。”李世民见我听了“三天”这词皱眉,不禁仰头笑起来,搂住我道,“你放心,我会多派几人跟在佑儿身边,我可等着他给我射银绒狐狸呢!”
“那你们都要小心一些。”我浅浅微笑,不由暗暗低下眉头。平时我对李佑的管教较为自由,就是不想他太过突出,不想他小小年纪便有了射银绒狐狸的大气,说好听些是上进,说不好听些就是野心。
涉猎之日大约定在六月初三,李世民也总算空下了休息之时,但各地国事也没有耽搁。后宫的纷纷扰扰也因此恢复往常的平静,可其中还能感到暗流涌动,毕竟人嘴是管不了的。一日,我正在后花园的亭中歇息,听到墙外行来的两个宫女悄悄议论:
“听说棠梨阁都似染了瘟疫,连同周才人一同病倒了,尚药局各大侍御医都跑去查病了。”
“看样子似乎挺严重的。这周才人进宫不久便当上了才人,现在又惹了这么一场病,实在可惜。”
“恐怕是上头的人做的。上个月有人看见德妃娘娘跟韦昭容和周才人起争执,要知道德妃娘娘现在位高权大,和燕昭仪、暮昭媛都断了姐妹情,更何况是对周才人。”
听到这,身边的青儿有些站不住了,我厉眼阻下她继续听着:
“德妃娘娘一向是皇上的至宠,可自从有了周才人,皇上常常召周才人下棋,去德庆宫的次数也就少了。如此猜想,德妃娘娘是生了妒忌。”
“怕就是的。以皇上对德妃娘娘宠爱,连皇后都不敢对她过分,这周才人也是自讨苦吃!”
宫女已经走远,青儿一脸忿然,气不过地跺了几脚。我微微一笑,拍着她的肩头说:“你该为我高兴的不是吗?”青儿压着愤气道:“虽说那本就是娘娘的目的,可周才人生病一事娘娘什么也没做啊!”我点点头,转身往外走:“是啊,所以我得往棠梨阁一趟,看看周才人究竟是为什么生病。”青儿惊地张手拦下我:“娘娘,方才那两个宫女说怕是瘟疫啊!”我叹然一笑,说:“若是瘟疫,尚药局早就查出来封锁棠梨阁了,也不待这时还没动静。”
青儿无法,只好紧随着我去。来到棠梨阁,只见看诊的侍御医念儿也在其中,我招了她问:“情况如何?”
众人之前,念儿向我端正行了礼,开口:“回娘娘,不仅周才人有胸闷气胀,神情恍惚之状,一整个殿上的人都是如此。具体原因还没有查,或许是食物中毒,或许是瘟前病预兆。”
我微微点头,往殿中探了探。殿里还站着两个侍御医,正向殿上病态的宫女询问具体情况。我抬步往前走,念儿却将我拦下,说还未查清原因,怕会不慎传染给我。我不然笑了,说:“倘若在这时候避着周才人,岂不是让她对我大唐宫心寒。本宫身为德妃,去瞧瞧她也是应该的。你若再拦我,就是不敬。”
念儿暗暗一叹,引了我进殿。
走进殿中,鼻间扑来一股浓重的香味,我心头念叨,是什么味儿这么杂。环顾四周,只见殿上摆了两盆遏草。当时宋逸提醒我取遏草消疲安眠的时候说过,遏草不可放得太近可不可太久,因为其香味太过浓厚。而周才人殿中的遏草就放在离榻子不远的地方,还一连放了两盆。我问殿上带病站着的宫女这遏草是什么时候摆的,宫女说是在一个月天前。我轻轻一叹,这周才人该是在那时候看到韦尼子摔了我的遏草令我大发雷霆,就以为那是皇上喜欢的花草,便也学着放了两盆。
可这殿中漫着的似乎并不只是遏草一种气味,我在殿中继续探看,窗口放的都是淡香系的植物,并不能造成如此混合的气味。这时,我想起方才进来时在殿外见到摆了几盆南天竹。南天竹本身就有较深的香味,而这香味顺着殿外的风飘进殿中,极容易与殿中的遏草香味混合。
我问:“遏草和南天竹的气味混合,会如何?”
田侍御医道:“遏草和南天竹皆是香味较浓的植物。遏草和南天竹花飘散在空气中的气味皆能够使人镇静、消除疲劳、促进睡眠。倘若两者混合在一起长留殿中……极有可能引起神经疲惫,胸闷气短。”田侍御医缓缓沉语,猛然惊起对后面的人道,“快,再细细查探她们的脉象!”
稍许之后,三个侍御医相互论了论,田侍御医激动地向我恭敬一拜:“德妃娘娘聪慧睿智,臣等实在佩服!”
我忙请他起身,宛和笑道:“不过是观察细了点,本宫也还不是向田侍御医求问了吗,这诊断之事还得是侍御医们有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