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后，众人已至西界石林入口。
望着身前巍峨磅礴，仙气弥漫的大岳，四人心神激昂，跃跃欲试。
身前山名踏仙，其山顶，便是石碑林处。而若想登顶山峰，目睹石碑林，留下自己的名，可非轻易能做到的。必须承受此山岳中的奇异场域，一步一个脚印地登上去才行。
而能真正走至山顶，留下名讳的，必是已入万界天骄的行列！
就如苏家世子苏望，姜家世子姜昊天，都能勉强登上山顶，只是无法留下名讳，所以昨日苏北烟称自己哥哥还差了一步。
四人相望一眼，便相继踏上了登山之路。
“此次看谁能走的更远，最末者，待回去后便做东请客吧。”苏北烟眉眼弯弯，笑吟吟道，有股难言的风采。
“好！”赵天河大笑应道。
姜成汤微笑点头。
苏念未发一言，却是一马当先，走在了最前面。
无论之前猜测如何恐怖，此刻站在踏仙山前，他都压制不住澎湃的内心。自从证就诸界唯一的特征后，他就一直想与历代武道妖孽一争高下，这是他自幼而起的野望！
而此刻身处西界石碑之前，只要能攀至山巅，便能与古往今来的天骄人物相互印证，这样的诱惑让他难以抵挡。
当四人一只脚踏入踏仙山的领域后，一股从天而降的威压猛然降下，骤然之下，四人身子一沉，不受控制地躬下身。
他脸色一变，强行直起身子，挺直脊梁。
片刻之后，他发现自身境界被压制到一定的境界，体内灵力调动有限，约占原本的十分之一。
苏念心中清明，知晓这是踏仙山场域所致。
而这，也是为了保证公平，同境界攀登，不然某些境界高深的修者来此，必然有极大优势。
苏北烟三人微微蹙眉，显然是低估了来自踏仙山场域的压力，当真是如山岳般沉重。
顶着头顶的压力，四人咬牙向山上行去，每一步都用尽全力，在脚下留下深深的印子，汗水浸没其中，艰难行走。
此刻再无交谈之声，各自都忙着应对场域降下的压力。
姜成汤身周散发着寸寸金芒，璀璨至极，炽热无比，仿如无数个小太阳在他体表燃烧，对抗着来自踏仙山场域的压力。
这是他家传的大日扶桑经，传自太古。
据传修炼到极致，可身如大日，亘古不灭！
苏北烟体内神霞涌现，仙音不断，脚下青莲不断浮现，蕴含着大道至理，整个人如真仙临世般，气质出尘高洁。
这是她最大的依仗，一种极为神异的特殊体质，青莲仙体。
此刻在踏仙山的刺激下提前激发出种种异象，极为惊人。
而赵天河身周异象与姜成汤有类似之处，无数星辰众星拱月般围绕簇拥着他，如星沙般的星河铺就了一幅天河之图，恢弘而壮丽！
为了登临这踏仙山，几人都可谓是底牌尽出，毫不遮掩地动用了自己的底蕴。
不过短短三百米的距离，苏北烟已是香汗淋漓，赵天河与姜成汤二人亦是喘气如牛，显然极为吃力，而此处离山顶却至少还有六百米的距离。
换言而之，他们四人不过才行了全部行程的三分之一！
而即便是三分之一，也使得他们几人接近力竭。
姜成汤身周那寸寸金芒被磨灭的仅余点点，本璀璨光耀的金芒变得黯淡，显然已濒临极限。
苏北烟轻咬唇瓣，不自觉中嘴唇被她咬破。她体内的神霞仙音，也在此刻断断续续，若有若无。
赵天河的天河图已隐去大半，剩下的也有摇摇欲坠的趋势，仿佛下一刻就会众星崩灭！
他们体内的灵气已经不允许道法异象的展现，都已到了极限。
这给几人的打击很大，在来之前，他们都自诩一方奇才，有独属于自己的骄傲。
而此刻，现实给了他们当头一棒！
让他们认清了自己的位置，知道自己离“天骄”二字还差了很远！
或许，这也是他们家族长辈，安排这次西界石林行的目的所在。
苏念依旧走在最前面，喘息声很重，汗水浸透了衣衫，紧贴着身子，很难受。
尤其是头顶的压力，如山如海，浩瀚而沉重。
而他相较于三人，虽无异象在身，但情况好过太多。武道锤炼肉体，追求精神突破，在这方面兼具仙神二道的优点。一步登天带来的体质，让苏念在面对这样的情况有了更多的优势。
事实上，武道本就已成为万道之首，取代了太古以及上古的仙神二道。同境界层次下，武道强于仙神二道，这是公认的。
但即便如此，苏念的体力也已接近枯竭，按照这般下去，他顶多也就比苏北烟三人多行几十米。
汗水模糊了他的眼睛，顺着脸颊不停滴落，本挺直的脊梁微微弯曲。
愈发猛烈的压力让四人眼皮沉重，很想这般栽倒在地，沉睡休息。但倒地者会被视为放弃此次试炼，传送至山脚。
待以蜗速再次攀登十米之后，苏北烟三人皆不约而同的苦笑驻足，知晓自身极限已经到了。
苏北烟紧握拳头，贝齿轻咬着下唇瓣。
本以为自己在两年后与一年前的哥哥同龄之时，就能超越当初的他，现在看来完全是自己坐进观天，太过不自量力了！
姜成汤二人目光中亦有灰暗之色，心情沉重，但这都只是转瞬即逝。他们深吸口气，放眼山顶，暗暗宣誓迟早有一日会登临山顶！
“苏念，我们已经到极限了，你与我们一起下去吗？”
再支撑下去只会有损自己的武基，得不偿失。
“不了，我想看看自己究竟能走到什么位置。”苏念声音沙哑地说道。
苏北烟默然点头，然后与姜成汤二人主动放弃，被传送离此地。
三人离去后，此方天地只剩下苏念一人。
他再无顾忌，低吼着，努力地想挺起脊梁，却被踏仙山场域的压力压得死死的，汗水肆意流淌。
苏念咬着牙，开始调动体内最后的灵力，灵力流遍全身，缓解肌肉间的酸楚酸痛，他开始拼命！
每一步都深陷大地，艰难无比。
甚至他的躯体都开始出现寸寸龟裂！
而此时，离山顶仍然还有近六百米的距离！
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起码对于现在的苏念来说！
但如今的苏念自己也不知，驱动支撑着自己不断前进，宁死不退的究竟是什么……
……
西界石碑林。
“此子如何？他并非这一纪元的生灵，是意外跨过时间节点来到此世的吗？”
无人知晓极巅之处的石碑暗藏着一方空间。此刻石碑之内有着几缕强横的意识随着苏念登山而苏醒。一道低沉的声音率先响起，带着些许疑惑。
“你想选择他？此子武资太差。”一道冰冷的声音出现，毫不客气地点评苏念的武道天赋。
“若非武慧破碎，此子武资当得上绝世二字。”低沉的声音反驳道。
“呵，区区下等武慧又有……”
“够了，这些很重要吗？无上无瑕武慧又如何？三千道体又如何？天生至尊又如何？都失败了，我们都是失败者。”第三道声音出现，平静而又悲伤，打断了前者的话。
其余两道声音在这一刻停止了争执，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因为正如第三道声音所言，武资的高低与否，也许并不重要，因为无数实例早已向他们证明。
他们真正需要的，是……
“异数，我们需要的，是异数。是让那些自诩超然、高高在上的执子人都无法掌控的异数！”
第三道声音再次响起，语气突兀的高亢。
半晌之后，冰冷的声音响起，这一次带有一丝犹豫：
“可按照命运轨迹的运行，我们选择的人应在五个纪元之后才出世。”
“所以，他才是异数！”第三道声音毫不客气地打断前者的话。
“更何况，你没有窥探此子的记忆吗……我们最后选择的那个人，依旧失败了……”
无力的话语在这片空间回荡，透露着浓浓的不甘。
冰冷声音的主人沉默，没有再质疑。
“我们需要的或许并不是至强者，历史已经向我们证明，这条路难以走通。我们需要变数，只有变数才能打乱万古的布局，推翻‘他’的棋局！”
“我看到了他的一角未来，那是真正的乱世，一段足以让任何人都绝望的黑暗岁月。”
“万界生灵的血液在流淌，至强者的尸骨在横陈，连混沌中那些俯瞰着岁月长河，看着一个又一个纪元沉浮交迭的存在都难逃清算。纪元的轮回走到了终末，黄昏终于落幕，诸界开始覆灭，那是万族的伤痛。我只怕他承受不了那份沉重，最后崩溃，成为又一个迷失者。”低沉的声音再响，道出了一段关于未来的预言。
“我们没有办法，这需要他自己去抗，去忍受。如果最后连他都迷失在了九幽，那么也许是注定……”
“将那种法传授给他吧。这一次，我们只传法，不传火。他需要走出自己的道，自己的路。他也许就是最后的变数，我们只能赌，已然没有其余选择。”
“他……最终会成为下棋人，还是掀棋人？”
最后，第三道声音的主人幽幽自问，却无人给出答案。
而此刻山腰处正艰难抵抗场域的苏念，只觉浑身一轻，原本仿佛要将他彻底压垮的压力在这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愣在原地片刻，迟疑地望向山顶，不知是出了何变故。
“孩子，来这里。”
一道古老沧桑，仿若来自太古洪荒的声音传到他的耳边。
那声音是那般沧桑，仿佛历经了海枯石烂与天荒地老，时光都已到了尽头，轮回早已结束。
在这踏仙山上，陡然之间听闻有声音传来，苏念精神高度集中，警惕扫视向四方，
“孩子，无需紧张，我并没有想要谋害你的意思，现在请你来到我的身前，我要想更清楚地看到你的过去与未来。”
下一刻，苏念惊骇地发现自己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前进，仿佛在此刻有某种伟力操控着他的身体，径直向山顶行去。
这一次，所以压力阻碍尽数散去，苏念轻松地走至山顶，来到山顶石碑林中最中央的那块石碑之前。
石碑斑驳而古老，上面刻满了岁月的痕迹。
一道由边缘衍生的裂痕蔓延至石碑中间，给人一种下一刻就会断裂的错觉。
而就在苏念走至石碑之前时，数道残影缓缓出现在石碑之后，他们身上散发着震慑诸天的狂野气息，强横无匹，身形伟岸，只是如今都已有衰败之象，终究难敌岁月之力，不复昔日神威。
站在最前方的那道身影低头俯视苏念，他的目光深邃而怅然，其中流转着古老玄奥的金色符文。
苏念毛骨悚然，在此刻生出被洞悉的感觉，仿佛他的一切都被身前身影窥视到，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未来。
许久，那道身影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似带着无限落寞，又仿佛带着对未来的希冀。
“跨越时间长河来到这一纪元的后世人族啊，我们已经清楚地看到了你的未来，我们已知晓你的来意。你的未来是血与泪的交织，绝望与黑暗横行于世，那是大世的落幕，浩劫的伊始。纵使你无意参与，有心退避，命运也终会将你推向最后的战场。我们没有办法帮助你，只能将此法传给你，希望你能因为它而在那最混乱的年代中多出一份自保之力。”
“记住，来自人族的少年啊，永远不要背弃光明，沉沦黑暗。即使你的年代将陷入最深的永夜，也不要放手那一丝生机。你是最后的变数，最后的异数，你的未来只有你自己才能决定。你可能将会承担那份不可承受之重，但请不要失去希望，那份沉重同样会化作至高的荣耀为你加冕。”
“因为我们同样看到了，希望仍在孕育，火种尚未熄灭，在那一切的终点……”
“你，登顶了至高王座！”
这几句话在苏念脑海响起，仿佛一颗恒星瞬间爆炸，一下子便在他心底掀起了滔天巨浪，浪涛不息，所过之处席卷了一切！
跨越时间长河……后世人族……
苏念最初堪称荒诞无稽，一直不愿正视的猜测被验证了！
他和王青霄根本不是被传送到了某个大世界！
那个法阵也根本不是空间传送阵！
他们竟然穿梭了时间节点来到了过去！
这是何等逆天之举？！
并且，按照古史记载，西界石林毁于上个纪元之初，而苏念所处的纪元已经快走到了结尾，也就是说，他们至少逆流了将近两个纪元之久！
苏念的脸色在这一刻变得苍白无比，那道声音所言的一切都被他暂时拋却脑后。
时间大道是最难领悟的大道之一，甚至于在神秘这一方面还超过同等层次的空间大道，莫测难言，仅在命运之下。
所谓的岁月大道、轮回大道，都只不过是包含了一些时间之道的真义罢了。自纪元轮回开创以来，从未听闻有哪族生灵以时间大道为证道之基，凝成道果。至于在那更遥远的失落岁月中是否有那等存在，便不得而知了。
但至少真我之境的大能也绝不可能追溯时间长河，遥望过去，俯瞰未来。
而真我之上者可能做得到，但也绝不可能真身降临，最多只是旁观者，更不能轻易更改任何因果。
谁敢扰乱时光长河，肉身回到过去，与那一世生灵交集，并被记载下来？
这不现实，扰乱牵扯了太多，因果太大！一步出差错，整部古史都要被改变！
一旦到那时，自身是否存在都不知。而若自身的存在被时空否定，那么时光长河上自身所做的一切都会被湮灭，然后一切归于正常，时间长河重回正轨。只是与之前不同的，便是自身的消亡。
这就是时空的因果秩序。
太过恐怖，无人敢以身挑战，大神通者都不行！
而苏念此时竟以真身回到了过去，并且和一个庞大的家族产生了密切的交集。
随着苏念的明悟，冥冥之中的某些东西开始了改变。对苏念来说，这可能是不详，也可能是福祉……
回到了过去……难怪西界石林未被摧毁！
“敢问前辈，此时，是哪一纪元？晚辈……又能否回到自身的纪元？”苏念沉默了半晌，开口问道，语气中有忐忑。
毕竟此纪元再好，他也只是个外人。他在自己的纪元还有诸多念想，他还有很多想做却没做的事……
他怎能甘心？
“人族的少年啊，不要彷徨停滞，更不要倾听命运的脚步，它早已将你遗弃。你是亘古以来唯一的变数，你将是未来唯一有可能掀翻棋局的存在，你秉承的是万界生灵的意志！你的诞生，是偶然，亦是必然。没有人能推测你的未来，没有人能揣摩你前进的方向，你的一切都随着你时刻变化的想法而改变。”
“而我只能告诉你，你真正的战场，并不在这个纪元。走下去吧，聆听着你的心而走，不要听从任何人的话语……”
“我们都败了，血洒星空，尸骨无存，而今只剩一缕残魂存世。唯一支持我们苟存至今的，便是将我们的法传下去……它不同我们的道，我们的道已被证明是失败的道，但它仍旧有无限可能，而这一切也许只有你能掌控……”
“你是……最后的……变数……”
声音越渐越低，如若蚊蝇声，直至彻底消失，那数道伟岸的身影慢慢淡化，最后化作一道金色符文，射向苏念的眉心，隐入其中。
而接着，任凭苏念再如何呼唤都没有任何反应。只留下一道布满蜿蜒裂痕的石碑，裂痕在这一刻向四方蔓延，随着裂痕越来越深，石碑断成两截，坠落于地，黯淡无光。
半晌，苏念看着身前已断裂的石碑沉默无言，目光迷茫。
这一日，西界石碑尽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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