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时,江芝莲回想郭晓燕的话,和之前发生的种种。
她发现,人果真是吃饱了撑的,日子过稳当了,就会犯矫情。
之前孟青不搭理她,她厚着脸皮上赶着撩拨,也会自得其乐,满心愉悦。
现在他们成了恋人,好不容易公开了关系,她反倒开始胡思乱想,患得患失了。
这不有病嘛!
江芝莲敲了敲脑壳,对自己道:“拜托你知足点吧!”
所有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个见不得光的房间,藏着不为人知的往事和私念。
越亲近的人,越不该去探寻这片隐秘之地。
哪有完美无缺的人生啊!
重生一次,也不会毫无瑕疵,没有遗憾的。
江芝莲打起精神,放下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第二天就出门找店铺去了。
因为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开餐馆,所以她一直有留心大湾县各处的门面房。
为了搞清楚当下的住房制度,江芝莲查阅了不少资料,还到各处询问了一圈,确保掌握的信息全面而客观。
她记得住房制度改革经历过三个十年,这是后世的专业人士总结的。
目前刚刚处在第一个十年之中,一切都在试探摸索阶段。
虽然已经提出了住房商品化的想法,但还没有真正实现。
在福利分房的时代,大家都在等升职、熬工龄,“靠组织分房,要单位给房”。
房子都是公家的,不能私自买卖,还限制转租。
这给江芝莲制造了不少麻烦。
她看中的几个位置好的临街店铺,不是玻璃厂,就是棉纺厂的。
到相关部门一问,人家的态度或热情,或懒洋洋,或不耐烦,或爱搭不理,但内容如出一辙——
“我们自个员工的住房都排不开呢,租给你?别想了,不可能的。”
“你是哪儿的人啊?开个介绍信过来证明一下身份!谁知道你准备用我们的房子干什么啊!能不能租还不好说呢,你先赶紧弄证明去吧!”
“呃……你要租房子开饭馆啊?我回头帮你问问,你过段时间再来吧!”
“这位小同志,你是问新安街的三间空房啊?那个已经分出去了,租不了。”
……
一整天跑下来,口干舌燥,一无所获。
要说一点都不气馁,那有点假。
但还达不到灰心丧气的程度。
江芝莲慢悠悠地回到出租房,发现孟青来了,正在给小山楂洗澡。
她倚在洗手间的门框上,垂眸看向孟青,淡声询问:“一个礼拜不见人影,你干嘛去啦?”
孟青搓洗着满身泡沫的小山楂,抬起头,勾唇笑了笑,“想我了?”
江芝莲没否认,却也没让他太得意,“说的好像你没想我似的。”
“找门面房去了?”孟青一进屋就看到茶几上摊了一堆有关住房的剪报,和各类大小店铺的资料。此时见江芝莲满身疲惫,便很容易猜到她这一天的经历,“不顺利啊?”
江芝莲努努嘴,轻叹,“不大顺利,没想到会这么麻烦。”
“才看了一天而已。”孟青宽慰了一句,冲掉小山楂身上的泡沫之后,又道:“明天我再陪你转转。”
江芝莲挑挑眉,一脸疑惑,“你怎么知道我只看了一天?”
“我来的时候,碰到了楼上的老奶奶。她说你在家里呆了好几天,今天才出门。”孟青起身取下来小山楂专用的毛巾,耐心地给狗子擦身子。
“哦,她倒是挺关心我的。”江芝莲失笑,“她还跟你说什么了?”
孟青动作微顿,垂眸回道:“没说什么。”
江芝莲轻哼一声,明显不信。
洗手间里有一盏昏黄的灯,灯丝烧得有些黑了,时不时还会闪一下,似乎随时都会寿终正寝。
孟青抱着小山楂,缓缓抬起头,看到她水亮的眼眸里闪动着异样的光芒。
对视片刻,他才不大情愿地开了口,“陈建军来找过你啊?他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江芝莲:“他要揍我,你也来不及救我啊!”
孟青避开了她的视线,“……”
“跟你开玩笑呢,你别这么严肃。”江芝莲换了轻快的语气,问道:“晚上想吃什么?”
孟青闷声出气:“随便。”
江芝莲用手指头笃笃地敲着门框,“没有随便。”
孟青漫不经心地开口道:“那吃面条。”
江芝莲:“什么面条?”
“随便……”孟青默了两秒,似乎在认真思考,紧接着问了一句,“有蘑菇吗?”
江芝莲点头,“有。”
孟青:“那就吃蘑菇拌面吧?”
“好呀。”江芝莲站直了身子,准备去厨房做面。
孟青突然叫住她,“那个……”
江芝莲顿住脚,扭头看向他,“嗯?”
“陈建军说的不是真的。”孟青还在给小山楂擦身子,他垂着脑袋,没看江芝莲。
“我知道!”江芝莲声线坚毅,“他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孟青好像松了一口气,但表现得不大明显,“那就好。”
江芝莲觉得心里也没有之前那么沉重了。
有些显而易见的事情,也是需要语言和沟通来确认的啊!
她望着罩在温柔色调里的孟青,语气温柔,不急不缓地说道:“孟青,你可以有秘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这是做人的权力。可是,永远不要骗我,可以吗?我希望,你对我说的话,我可以无条件地相信。不仅仅是不怀疑,还要无比地笃定,要内心完完全全地踏实。”
孟青陷入沉思,没有应答。
“我的要求,太高了吗?”江芝莲得不到回应,有点担心。
孟青摇头,“不高。”
江芝莲站在原地,耐心等待。
孟青擦干了小山楂身上的水,把它放到了地上。
小山楂抖了抖身上潮湿的狗毛,欢快地奔向江芝莲。
江芝莲俯身抱起小山楂的时候,听到孟青用低哑的声线说道:“我做不到。”
有点意外的答案,却也在情理之中。
孟青不是一个轻易许诺的人,他不会为了搞好一时的气氛,就感性地承诺做不到的事情。
江芝莲面色平静,“好,做不到就做不到吧!”
她吸了口气,露出苦笑,“我也未必做得到。”
“也许,会有善意的谎言……”孟青试图解释。
江芝莲神色不明,“嗯,我懂了。”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谁都没有动,也没有人开口。
时间像静止了一般。
小山楂洗澡洗累了,又被孟青舒舒服服地揉么了一通,已经在江芝莲的怀里睡着了。
只有蝉声阵阵,从院子里传来。
客厅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
无声地较量,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当他们意识到的时候,局面已经异常焦灼了。
其实,到底在较量什么,他们也说不清楚。
过了良久,孟青缴械投降。
他嗓音嘶哑,认输般开了口,“瘦猴也许有机会活下来……”
“但是,也不好说。”
“我是兽医,只会给动物看病。”
“他伤得很重,环境恶劣……”
“好吧,我承认,我不想救他。”
“他不该活下来,虽然我没有权利审判,但我可以选择救,还是不救。”
“我没救,我什么都没做。”
“就这样!”
江芝莲笑了,“做得好!”
孟青愣住,目光炽烈地盯住她的双眼。
江芝莲重复道:“做得好!孟青,你做得很好!”
孟青:“是么?”
江芝莲点头,给了肯定的回复,“是!很好!”
孟青:“哦……”
江芝莲走过去,一手抱着小山楂,一手将他拉起来,“我们可以做好人,但是做不了圣人啊!你考虑事情,太喜欢钻牛角尖了,这样不好。我觉得,我都快被你影响得喜欢胡思乱想了。以后,你简单一点,对我坦诚一点,好吗?”
孟青点点头,“你不要被我影响。”
江芝莲调皮地抖抖眉毛,“好吧,我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