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芳灰头土脸地爬回家,累得差点晕倒在半路上。
暖水瓶摔碎了一个,里头的醋洒了个精光。
毛线团全都弄脏了,脸盆也磕出来一个大窟窿。
在供销社买东西的时候有多开心,现在就有多糟心。
她一屁股坐在家门口,多一步都走不动了。
想着老太太还在家里,她也不敢搞出太大的动静。
只能先歇口气,缓过劲儿了再进屋。
没想到气还没喘匀乎呢,就瞧见自家男人回来了。
江大毛下午打牌的时候赢了两块钱,心里那叫一个美。到家一看,好长时间没见着面的闺女也回来了,开心得不得了。当即去小卖部打了一斤高粱酒,买了一盒铁皮装的饼干,和一斤花生米。
拎着东西往家走,刚拐进小路,他就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坐在自家门口。
这是逃荒出来讨饭的?
还是被打出家门求救的呀?
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事儿呢。
江大毛一边纳闷,一边往前走。走着走着,才发现这人看着怎么这么熟悉呢!
仔细一瞅才发现是自家媳妇。
“他娘,这都是些啥呀?你去抢劫啦?”
“抢个球蛋!都是我买的!”王芳受了大委屈,气不顺,看谁都烦。
她扫了一眼江大毛手里拎得东西,愤然道:“你少喝点酒能死啊!还买饼干,这一盒得多少钱,你嘴怎么就这么馋呢!”
“咱艳……”
“什么烟不烟的,以后把烟也给我戒了。”提到烟她就能想起七星村那几个小兔崽子,越想越气,“别傻愣着了,赶紧给我倒杯水去!”
“你让谁倒水呢?”江老太拄着拐杖从堂屋走出来,“在门口嘀咕什么呢,还不进来。艳艳难得回来一趟,你们还不赶紧问问她学习怎么样了!怎么当爹当妈的,这次再考不上大学就别让她考了。我就说女孩子不行,你们非不听。咱平儿考上就行了呗,女娃子再好以后都要嫁人的,考什么大学!”
“艳艳回来了?”王芳撑着身子站起来,瞪了江大毛一眼,“你怎么不早说,罗里吧嗦扯那么多废话!”
“……”他想说来着,可不是被打断了嘛!
何其无辜啊!
王芳踉跄着跨过门槛,往屋里走去。
江大毛来回跑了好几趟才把门口的东西搬到院子里。
“这些都是啥呀?”江老太拧着眉头问道。
江大毛:“平儿他娘说是她买的。”
江老太眉头一竖,“王芳,你给我出来!”
王芳跟闺女还没说上两句话呢,就被叫出来了。
“这怎么回事?”江老太用拐杖扒拉着地上的东西。
王芳顿时哭嚎起来,一半是真委屈,一半也靠了点突如其来的演技。
她声泪俱下,涕泪横流,“都是莲娃那个贱蹄子,不要脸的东西,勾搭着七星村那几个小混混欺负我。我想着家里该添置一些新东西了,就去了趟供销社。没想到买完东西出来就碰到他们几个了,把东西给我砸了个稀巴烂……呜呜呜……”
江燕看她娘哭得伤心欲绝,不由得想起自己之前也在国棉厂门口受过欺负。
当时被捶成了猪头,她都忍下了,一方面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有错在先;
另一方面,她也想息事宁人,各自安好,不想冤冤相报。
可欺负我也就罢了,现在把我娘也欺负成这样,简直太过分了!
她咬紧牙,心底生出无限的恨意。
江芝莲,早晚也要让你尝尝这种备受屈辱的滋味!
你等着瞧!
**
江芝莲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记恨上了,她被菜头讲的乡野趣事逗笑了一路,到小姨家时脸上还挂着笑。
陈淑芬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听到动静,扭头望过去,就看到了一张笑盈盈的脸。
“碰到啥好事儿了,笑成这样?”
“菜头太会讲笑话了,逗了我一路,笑得我肚子疼。”江芝莲坐过去,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气喝下大半。
陈淑芬埋头继续算账,一手比着账本,一手两指翻飞地拨弄着算盘珠子。
她跟大队会计胡桃是好姐妹,两人一块上过夜校。
胡桃学完了全部财会课程,后来家里人托了点关系,让她当了大队的会计。
陈淑芬学到一半的时候,吴涛突然重病需要人照顾,她就只好半途放弃了。
但她算盘打得好,算账又快又准。
这次卖西瓜酱,一边要收钱,一边要发钱,需要头脑清楚,计算能力又强的人来当这个临时出纳。
陈淑芬是家里人,最值得信任,是管账的不二人选,江芝莲就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小姨。
“算好了。”陈淑芬把账本推到江芝莲面前,“你看看,有没有啥问题。”
“小姨算的我放心。”江芝莲大致扫了一眼,挑几个重要的地方看了一下。
最后的收益是15235.69元,跟她之前粗略估算的差不离。
陈淑芬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布包,用绳子捆得结结实实的。打眼一瞧,特别像炸药包。
“所有钱都在这儿呢,一分不少。”
江芝莲看着布包上的大朵牡丹花,噗嗤一声乐出来,“小姨,这捆炸药包,包得可真好看。”
陈淑芬红了脸,羞涩地抿抿唇,“你别笑我了!我没见过这么多现钱,拿在手上可不放心了。怕招小偷,又怕被老鼠嗑了……晚上抱着它都睡不踏实。”
“哈哈哈,那你明天去趟城里,把钱存到信用社吧,保险一点。”江芝莲几乎天天进城,顺道存钱其实很方便,但她有意想锻炼一下小姨。
人各有所长,陈淑芬天生对数字敏感,做事慎重仔细,以后肯定会是个出色的会计,绝对不比大队的胡会计差。
她以后专心做菜开餐馆,财务方面不可能兼顾到。
与其到时候再招不知底细的人,不如让身边值得信赖的人来管钱。
陈淑芬忧心忡忡,顾虑重重,“莲娃啊,万一路上碰到抢劫的怎么办?万一手续办差了,钱没了怎么办?”
“放心吧。”江芝莲鼓励道:“碰到抢劫的,咱们就给钱保命,回头可以报警。信用社很靠谱的,按照他们说的填好表签好字,拿好存折,就不会有问题。”
陈淑芬心里没底,但是也不想表现得太差劲。
她了解江芝莲的心思,知道这孩子是在给她锻炼的机会。
当长辈的,让小辈这样记挂着,既羞臊,又感动。
吴涛跟人去挑高产种子了,陈淑芬想着等丈夫忙完这几天,再拉着他一块去信用社。
这样一拖就拖了三天,结果拖出了一场令人追悔莫及的意外。
凌晨两点,整个村庄都在沉睡。
一个小火苗在麦秆上悄悄点燃,很快便熊熊燃烧了起来。
大火瞬间吞没了木头搭建的牲口棚,接着是晾在院子里的床单,堆在窗口已经晒干的玉米,还有拿出来晾晒的棉衣棉被,随后木窗,木门,衣柜也被无情吞没,化为了灰烬。
晚风一吹,火势急速扩散,愈发迅猛。
房梁顶不住压力,摇摇欲坠。
这一切只发生在两三分钟之内,当吴涛被烟呛醒的时候,周围都是滚滚的热浪,灼目的火光。
陈淑芬担心手上的钱,好些天没睡安稳。
这一天她终于抵不住身体的疲惫,睡得格外的沉。
被吴涛猛推了几下,她才迷迷瞪瞪地醒过来。
睁眼一看,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大火已经把他们团团包围了,大风肆无忌惮地助长着火势。
“快披上被子跑出去,快点!房子要塌了!”吴涛急红了眼,被呛得猛咳不止。
“钱!钱被我锁在衣柜里了!”陈淑芬慌忙去找放在枕头底下的钥匙,手刚伸出去,火舌便张牙舞爪地冲向她,将她逼退到墙根下。
“淑芬!”
“吴……”
一根房梁坠下,阻断了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