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德二年即大宋绍兴二十年正月。
燕京府驿馆内一众宋使抖抖瑟瑟冷得昏却都在馆内集于一处烤火苦候不敢各自回房焐火直至夜色已深才听得馆外一阵车马响动个个喜形于色。
“众位久候了!”一位金国汉人官员入内拱手团团一揖:“圣上有旨诸位所携贺表其中有语及先皇者皆不中式故不劳赴上京且返江南待上谕至宋国再作道理!”
众人哄然应诺待金人走后纷纷哗然有道:“老爷们这数千里白跑了!”有的却庆幸:“上京道路难行如此便返临安幸如何之!”
自这批大宋贺正旦使抵达燕京上京之变已经轰传河北宋臣们在燕京再不敢乱动只得报与地方州府听候上京新旨。这也得益于其中有老成者早早分剖道:“国朝所上拜表中全无半句及新主而贺东昏纵然这般到了上京却哪得御玺用押的新表来?岂不明白唾骂金国新主么?此事万万不可且在此候着吧上京必有主见!”
果然地方得信晓得这伙宋臣是向完颜上贺表的如何敢让他们再往上京而去?幸好不过三五日间上京早有旨意火急而来叫拦下各国贺正旦使不独这一路连高丽、夏国使臣都被中道遣返。
这路宋使绝不算得消息早的杨再兴那里就比江南诸人更先晓得上京之变但这消息也终于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以最快的度抵达秦桧府中。秦桧得讯。一夜未睡在房内坐卧不宁其妻王氏不解道:“相爷金人自相作乱与相爷何涉?眼下大宋朝中还有何人敢与相爷作对?这等惧怕却怕谁来?”
秦桧苦笑道:“妇道人家。能有甚么见识!且不道金人与秦家是何等牵涉便只看当年南返时金人言语可还记得否?如今上京故老尽去完颜亮一勇之夫谁晓得会如何鲁莽?当日挞赖曾有言。但得宋人不渡河某便一生富贵无极如今谁还记得旧约?罢罢罢如今这班老狗尽皆死在完颜亮刀下自家尚且难保哪里还谈甚么盟誓之言?为夫逃出生天已是不易这十余年富贵都是偷来地。还敢妄求么?明日便上书乞病看陛下如何处之罢!”
王氏矍然惊觉念及自家富贵尽系于一班金人旧臣如今完颜亮登基却将一众老臣尽皆杀却还哪里会念及与秦桧的盟誓?但历年来富贵尽享。如今哪肯一旦失却权柄?
秦桧府十年来便如另一个南藏府库诸南藩入觐皆先拜相府而后面君纵然这神武营之侧的相府就在皇帝眼皮底下。也营造得远在大内诸宫之上前者赵构驾幸之时随口道:“秦卿胸有丘壑府中园林之胜非宫中所及矣!”当时便惊得秦桧数日不安。
不过王氏不谨也自招摇一日入宫陪侍韦后。刘妃着人奉藩邦异种青鱼。韦后盛赞其味美令王氏下箸。王氏却道:“前日府中曾烹此鱼却不见如许小者。”当场令韦后下不来台后颇为秦桧所责骂。
眼下若一旦失权秦府哪得如往日间光鲜?朝中文人相轻却无人敢动秦桧半根毫毛能够直言相忤者个个都已经消失于朝堂之上了。但失势凤凰不如鸡的道理却是人人晓得的权重天下之时自然门生满朝堂一旦失却权柄只怕便是破鼓人人锤墙倒众人推了!
“夫人勿忧朝中倒多有为夫心腹可堪信重便是为夫一朝上表圣上也未必就敢许了。只是——”秦桧面色数变才接着道:“去年七月间钦天监曾奏火星犯南斗应在本相一向不曾有事还道不过偶然岂料如今竟应在完颜亮身上岂是寻常?火星主武南斗主文自北犯南尚有何疑?这番若是天命却是人力所不能强忧之何用?”
一夜之间夫妻二人凄凄惶惶不知将如何自处天明时秦桧亲撰的奏表终于搁笔来不及细细斟酌便须上朝只得匆匆收拾往大内而去。出门之际秦桧没来由地心神恍惚面上肌肉颤只道是夜来不曾歇息好亏了精神遂强撑入轿。
临安御道之上一大早就人潮涌动天下第一大都会之名岂是幸致?秦桧上朝时节东方未白但诸街巷坊肆却多半已经开张营业食肆摊贩更是生意兴隆秦桧却见不到这些自相府至大内所在皆是衙门军营重地大白天里或者还有些热闹早间却清静之极偶有上朝的官轿经过绝无一般百姓往来轿上望仙桥时秦桧只觉地势起伏昏昏欲睡。
此时天色半明稍远处便幽暗不可见人影却陡然间听得轿前一声暴喝:“甚么人!拦住!——”
望仙桥下黑暗处蓦地跳出一个高大身影手中斩马刀映出天光不肯搭话径往轿前砍去。
“当!——啊!——”
开道的护卫手中尽是腰刀虽拔得快当先地却撞正斩马刀一击之下连人带刀皆被劈断。
“刺客!——还不退后!——当!”
后面的护卫终于反应过来一面急催软轿退后一面拥上前来欲挡住这骇人的一片刀光。但见大刀过处如锥破浪众护卫纷纷辟易虽尽力往那汉子身上招呼却哪里近得了身?斩马刀连砍断数柄腰刀直逼近轿前秦桧在轿中如痴如傻全无往日的机灵连趋避也不晓得只知那煞神越来越近却无力应对。
但这汉子却也不妙虽将众护卫一阵乱刀逼开不顾生死杀到轿前只是身后被逼退的护卫们再次虎扑而来一柄大刀哪里挡得过许多?眼看软轿越来越近背上连中数刀便拼了命能换得秦桧命么?
但这汉子竟不曾半分犹豫斩马刀所向居然堪堪劈到了软上但听得“嚓!”地一声轿柱应声而断但偏生此时这软轿居然及时退却了一步长刀不能深入进去待此刀力竭新力未生之际十余柄腰刀齐齐斩下这汉子手足连中十余刀斩马刀脱手飞出却远远高出轿顶落入御道青砖上呛啷啷滚了十余丈远。
“秦桧!——”
这汉子在地上挣动目眦欲裂身上十来柄刀逼住哪里还能够动弹半分?
秦桧轿边护卫见机得快不敢再入大内拥着软轿返秦府而去去时比来时快得多了。
午时临安大乱神武营与殿前司军尽出连临安府捕快都跑得比往日快了数倍。杨存中却与别个不同虽不曾得到那凶器在手却参加了现场勘察晓得那是军中才有的制式斩马刀专为斩金人骑军所铸莫说一般草莽间得不到连临安众军中也只有殿前司军才有!
果然未到巳时麾下已经来报殿前司右军都统制蔡晋所部小校施全点卯未到同时失却的是其惯用的斩马刀!
杨存中脑内“嗡”地一声晓得事情已经大条了虽将殿前司军尽数遣出四下追缉莫须有的“余党”却一边将蔡晋召至府上喝问道:“蔡将军好大胆子!竟然敢教唆属下小校刺杀当朝丞相!不怕诛九族么?”
蔡晋岂会不晓得施全失踪的消息?当杨存中点卯之时早晓得大事不妙眼下听得此问满面胀红拱手叫道:“相爷末将冤枉!那施全与末将全无干系早前半点风声也不曾听说请相爷为末将辩此不白之冤!”
杨存中熟视片刻脸色刷白摆手道:“施全以区区一小校敢行刺当朝第一人若无人指使都统且道那秦相信与不信?本相与诸位同生共死岂不晓得诸位都是极稳重的?只是秦相自登相位以来还不曾吃这等大亏险些没了命。若说杀了施全就此罢休倒也爽快。本相若信不过蔡将军此刻就已经在大理寺与将军辩白了所以私召将军者便是想与将军计较个主意!”
蔡晋嘿然不语晓得秦桧不是轻易能够饶人的若是杨存中处大不了罚俸而已但下面若不出个把人顶此天大地黑锅临安城如何安稳得下来?杨存中固然久与众将同生但要求他“共死”却是太也强人所难!
“相爷!”蔡晋眼看杨存中暧昧不明只等自己表态只得硬着头皮充光棍道:“便算蔡某时命不济若是秦桧要人时只管将某家交出去便是!相爷多年帮衬蔡晋无以为报若得如此也稍可心安!”
杨存中仰天一叹眼圈一红:“蔡兄弟满腔忠肝义胆杨某岂会不知?若教某家送蔡兄弟入死地岂是杨某所愿为?今日之事不可善了依杨某之见蔡兄弟还是远离临安或者还有一线生机若是留下来只怕凶多吉少!”
蔡晋鼻中一酸晓得杨存中人品还不算太差多半念及拓皋等往事情义还为自己留了一线生机虽于眼前这位杨相略略有妨但只要自己脱身一走也就死死顶了这口大黑锅临安城中诸文武总算可以心安了。
但天下之大哪里可以躲得过秦桧爪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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