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爷是——”上京分号主事见来人年约六旬气宇清秀举止间自有一番宏大气度实在看不出来是什么官但绝对的是南方人无疑上京城中的女真勋贵们虽然也喜欢延请汉人名师硕儒教育子弟但眼下熟读汉家典籍的都是些小青年像来人这么大把年纪却一身书卷气的便不会是女真蛮子。虽然一面未曾唔过但就冲这南朝气象来人就透着亲切但主事的开口问话后却见对方一脸的傲气不像很和善的人。
“你是这里的主事么?叫什么名字?”大官自然有大官的风范不曾回答问题却先游目四顾才威严地喝问主事的听在耳中倒有一股子上衙门讯问的意思只是为对方官威所慑也不敢不答。
“小人罗柱子是晋城商号在上京的主事不知大人有何吩咐但凡小号能够做到的无有不妥若是有生意要帮衬——”
刚说到这里对面那小厮咳了一声摆摆手让罗柱子闭口。老罗平日里仗着是罗彦的堂兄在分号中说一不二的人眼下实在看不穿对方来路只得闷声暗自不快却不敢作。
“听说晋城商号货齐得很人强马壮的不知可否卖些刀枪给老夫要马背上用的长兵器!主事的可做得了主?”那大官说话时和和气气的却正眼也不觑罗柱子一下。只是缓缓转动着拇指上地一枚硕大的碧玉扳指眼中映出绿光来看得罗柱子心头一颤忙应道:“这位爷笑话了晋城商号什么生意都做就这玩意儿不敢碰。若是犯了大金律例那是不知死字如何写了上京是天子脚下这位爷岂不是戏耍咱家?”
那官爷倒也不曾动怒把手靠在坑沿上暖一暖自取过一壶酒斟满了一饮而尽才缓缓道:“我料你也做不得主。我这里有一封书信你将去交给杨再兴看他敢做否我会叫人与你联络开春之后三月间便要用度却不可少了三百件这位叫——于六以后有事便来找你若杨再兴有回话。不必找我于六会找你罗主事你估摸着什么时候会有回话?”
罗柱子接过函来见封皮上一字也无犹豫了半晌。才道:“回大爷的话若是向杨爷讨个口信快则两月慢则三个月必有回话只是这天寒地冻的又没得货往来只怕是要慢些。不过爷书中若还是讲的这档子事怕是杨爷也未必敢做!”
那官爷渐渐抿嘴随后纵声大笑:“不敢?未必敢?哈哈哈哈!有杨再兴不敢的事么?泽州府他说占就占了兀术地大军他说打就打了。州府的他说杀就杀了上京中诸人只装耳聋眼瞎谁敢去招惹他?这样人物还有不敢的事么?放心将书去若杨再兴不敢天下间便是老子的胆子最大了!哈哈哈哈!——”
说话间他身后的“于六”罗柱子还有后厢中隐藏的分号兄弟们一齐汗下:这每句话都足以掉下一大堆脑袋!
来人走后分号中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晓得来人是何等身份只是坑上扔下两锭大银皆为五十两一锭竟然是大宋朝上缴的和议银子未经上京熔炼过的上京城中能够接触并拿到这种银锭地都是位高权重之辈众人虽说眼界有限这点见识还是有的当下小心翼翼地将银锭融了再派遣三名得力伙计将书函密密封了扛上分号大旗趁次日雪后放晴火往关内而去。
此时晋城气候却要暖和得多虽然初冬已经下过几场大雪但并未厚积街巷间仍是人声鼎沸只是太行一线山上都白了头一时不得便化。府衙中都烧上了坑用的是煤碳比北方的木碳好得多了不须随时添柴。杨再兴在府中与志远嘻笑游戏之后玩得累了让秋香带孩子认字自家却温上两壶酒叫来洪皓共饮。
“杨大人府中事烦老夫一时不得空来得晚了些让大人久等了洪某罪过!”洪皓进门就是一拱手眼下虽然在晋州城中备享尊崇但人所共知眼前的莽汉子才是晋城之主洪皓虽气节甚高却并非不通世务否则如何能在上京优游于诸王之间!
杨再兴却喝道:“张先生未饮先醉了!须罚一杯:此间哪里得洪某来?莫不是张先生错认了人?”
洪皓一怔而悟以手加额道:“老夫昏瞆谢大人提点这酒该罚该罚!”
当下两人纵声大笑洪皓自到晋城诸事顺遂心怀大畅此时也早明白了杨再兴绝不是偏安一隅的角色他日必有大事业可期自己虽说只是治一州府所涉及的事务却远及千万里外哪里是临安城中那班腐儒所能够想像的?因此洪皓从不以师长身份自居而是甘为僚属在府中甚至就以知府身份出现众人也无有不服:这老夫子实实在在是个做官的料!
“大人见召有何事吩咐?老夫洗耳恭听!”酒过三巡言归正传洪皓开口问道。
“呵呵!先生自回晋城以来劳心劳力让某家好过了不少却少有请先生小酌岂是待客之道?来来来这菜却是柔福的手艺先生不可不尝!”杨再兴举筷布菜洪皓受宠若惊。这晋城之中宾主相得远胜那临安君臣相疑洪皓暗自庆幸自己没有选错。
“这两个月来却是洪某有生以来最为快活地日子!”洪皓举杯叹道:“上京城中度日如年常谓此生不得返江南真正回了江南却处处杀机反不如上京安稳。祸福难料往往如此。反是在这晋城中身安乐处即心安乐处无牵无挂为杨大人分忧。乐如何之大人不须谢老夫反是老夫要谢大人!”
杨再兴呵呵大笑:“先生既然如此杨某不妨再为先生多事眼下家中犬子志远方才不足三岁却已经认得数十字比某家少时强得多了。开年后若得便时。倒要请先生受此子一拜以免杨某之过矣。”
洪皓笑道:“东家要聘西席老夫岂有不从之理?只怕大人舍不得公子在老夫手中受苦却莫怪罪!”
二人哄然大笑遂举杯共饮杨再兴才道:“今日请先生来确实
事不知先生有何妙策。”
洪皓道:“大人且分说老夫参详参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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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再兴道:“晋城商号满天下往来之利颇厚。却几无晋城所产之物除却江南诸路及朝廷所需精铁每年可致七十万此外别无一物可供交易。某家有心多造些货物却不知从哪里下手先生可有以教我?”
洪皓闻言一怔。愕然道:“大人昔时以神枪闻名天下如今以商号富比陶朱怎么会向老夫请教起这个来若论经史典籍老夫略知一二若论货殖之道怕当今天下大人排第二。没有人排得第一吧?”
杨再兴笑道:“先生错了某家正要先生指教:大宋朝税赋中哪些项最重、最多?”
洪皓沉吟道:“这个么老夫倒也晓得些许。朝廷一向管束最严者不过铜铁、盐、茶、丝、酒诸项若论赋税么倒是以盐、酒最著莫非大人——?”
杨再兴笑道:“除此二者之外倒是以丝绸为多但晋城地少不能展蚕桑盐却是解州所产池盐为主南北均有海盐也无甚大利。倒是这余下一项——”
二人同时举目注视杯中酒。
“大人地意思莫非要酿酒?此中有何利哉?晋城余粮每年不过万石便是今冬过后小麦大熟料来年余也不过两万石能够酿得多少酒?且南北皆能酿酒何必买晋城酒喝?”洪皓不解地问道。
“不须太多一万石足矣!”杨再兴决然道:“某家颇知酿酒之法与《齐民要术》中所载大不相同若酿之得法万石粮食可得美酒三十万斤且江南河北所酿无处可比晋城美酒!”
洪皓将信将疑却密密着人安排开春酿酒诸事去了。过年之前晋城中来了两名生客却被罗彦迎入泽州府衙中进门便大叫:“大哥看看谁来了!”
杨再兴一愕也放声大笑:“好!好!好!快去叫高林和王兰来!”
高林、王兰到后见二人掀开罩袍都是眼眶一红上去把臂大笑:“姚兄弟、李兄弟咱家兄弟终有在晋城相聚的一天老天实在待我等不薄!”
姚笑道:“某在绍兴府久有北上之意只是家小未曾安排得妥当眼下来得晚些大哥勿要见罪才好!”
杨再兴大笑道:“自家兄弟说哪里话来高林着人排酒与两位兄弟洗尘!另外把二公子也请过来当年在鄂州都是见过二公子的。”
稍移时岳雷也到府中众人举杯相庆都知来得不易席间提到岳相遇难之事李德、姚不觉泣下对秦桧等贼子恨得咬牙还多得岳雷劝慰道是如今晋城恰是继岳相遗志正要直捣黄龙到那时方可以上京诸贼奠岳相英灵。
随后众意稍平席间才尽重开欢颜罗彦却戏耍李德道:“闻说李德在平江府连宅数十亩家财万可有此事?”众皆大笑弄得李德颇不好意思杨再兴却开解道:“这有何不妥?陶朱也只是人哪里作不得?若非李德兄弟那里丝绸晋城也赚不得许多钱。只是以为兄之见家财万都是细事纺丝作却须再大一些李德若有何难处不妨与罗彦说江南分号尽在他掌中。”
席散后杨再兴留下姚、李德饮茶那李德早年间因家在临安府巴不得早早回家是以未上太行眼下虽已经俨然江南一“成功人士”却远不及诸兄弟规模。除了财帛差得远权位更逊色许多是以眼热得要命。听闻杨再兴欲令其扩大丝绸坊哪里会不心动?待入内府书房坐定却见杨再兴出一薄绢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小楷接过来看时竟然是一份细到极处的“设厂方案”!不仅画了厂房图案细到织机摆放甚至将员工管理、工资放、劳动保障、工伤医疗等等都交待得一清二楚而所设计的规模竟然达到了上千工人!
李德一见之下叹为观止连茶也顾不得喝就窗前仔细端详此绢心中怦怦直跳:若是按此规模那李某就不是平江丝绸户了而将富甲平江、绍兴二府!
杨再兴仔细观察李德面上表情心知此子已经明白过来小家庭作坊式地生产已经不能适应大规模商贸展地形势只有扩大生产规模才能建立起新的财富积累模式宋代资本主义萌芽已经具备所需要的条件前提是江南能够长期偏安而不被宋金战争所拖累更不被元蒙入侵所打断。这个前提条件重任就落在了晋城军的身上对此杨再兴心知肚明。
姚这几年却一事无成安顿家小之后流离于建州、信州间也偶尔货卖些家什与建州分号却是养活家小也难眼看李德等都了财却只是艳羡全无进取之心诸兄弟间就姚一个显得笨拙些没有高林等人的大气也没有李德的精明兄弟俩一路上赶往晋城李德早已经放过话:返江南后就让姚到坊中当一个主事的挣些钱养活家人姚却有些面薄没有答应。
杨再兴见姚坐在那里老大无趣也晓得姚一向地为人举茶杯道:“姚兄弟作何营生?可有意到晋城来?”
姚心头一跳:“大哥吩咐某家无有不从只是兄弟笨拙些怕误了大事。”
杨再兴笑道:“这个却无妨姚兄弟绝能胜任地:为兄想请姚兄弟到崖州、大理、西辽等地寻找一批棉种临安市面上有售白叠布即由此棉花纺织而成姚兄弟可愿意?安家银子由为兄出先到罗彦处支取百两回家再向江南分号取路费一应开支不必拘束却要大量纺工和棉种来。”
姚自然满口应允李德却两眼放光:“大哥说的可是崖州木棉?”
杨再兴见李德眼中绿意哈哈大笑。
入夜时辗转经河北诸路而来的上京密函终于到了晋城杨再兴拆开阅罢不解其意遂召洪皓共同研究洪皓展笺一觑失声惊呼道:“大金国师宇文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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