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逐鹿,军阀时代第三十九章:雪夜(二)
火已经熄了,汴军一走,百姓们便立即扑过去抢救,虽然扒出来的大部分还是炭粒,但他们并没有很快散去,好像感觉不到冷一般,木桩似的呆站着,直到山南军骑兵出现,这才习惯性地往房子里躲——尽管经验证明那些破砖烂瓦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因为情报的通畅,李严对于眼前的情状早有准备,听完当地百姓结结巴巴的哭诉以后只是皱了皱眉而已。他更为关心的消息是前方部队的医务官回报说汴军几乎朝每一口井都投了毒。
“军管队和赈济什么时候过来?”李严回头问道。
刘鄩小声道:“怕是还得要个七八天,咱们突进太快,一切要为军需让路,军管们跟不上。”
“唔。”李严用马鞭指着几个跪在地上畏畏缩缩的家伙说道:“朱阿三不给你们活路,我李严给,等我们的军管过来,自然会给你们粥喝!”
几个百姓并不都知道“军管”但一个“粥”字却听得一清二楚。他们不晓得该不该相信,也不晓得该说什么,只是跪着叩头,一个又一个。雪还在下,他们的杂乱的头发、破烂的衣服都挂着雪花,经过马踏人踩的地上净是肮脏的雪水,叩头所带起的水花都溅起来,又落下去。
李严叹息一声,也不再管那些百姓,策马走开。
“大帅,咱们宽待汴地百姓。末将担心他们得到消息会涌向南边,你看?”刘鄩跟在李严背后,问道。
李严皱了皱眉,开口道:“通知保障部队,凡是遭遇大队流民堵塞道路,驱赶无效者允许射杀警示!”
“是。”刘鄩记了下来,交给参谋。去年山南军颁布了新军纪。没有军使以上级别军官授权,或非紧急情况。不得屠戮敌区百姓一人。刘鄩知道这是为了民心,但有时候也的确太过妨碍部队行动——这年头,一开战就是流民遍野、堵塞道路。
天杀地……李严紧了紧披风,哈着寒气。朱温这不但是在坚壁,更是在摆姿态——连自己治下百姓都不放过,分明就是想死战到底了。看来他已经清醒过来,明白了时事的变迁。
只是不晓得。这已经拿下的几州到底有多少人被这个姿态逼得冻饿致死,这一路过来,李严只下令分过这么一次军粮给百姓,而且只有很少的量,大部分人都熬不到军管到达。
没办法,李严不可能让自己的军队把最好的口粮给一些价值不是很大的人,这些百姓家人中地丁壮大部分都不在开封城内,连做心理战武器的资格作用都没有。
“敬——礼!”正在指挥交通地宪兵军官看到李严和将军们过来。立即大喊一声。
附近所有士兵立即整齐地敬礼,虽然天气寒冷,但山南军配给一线主力的冬装最大程度上减低天气的影响,不但保暖,还有江陵制造的军用雨披,全天下也只有山南才能有这么大的手笔。这种手笔的代价是在官员贪渎很少的情况下山南百姓依然不能全年吃口粮。
看看那些套着几件从死人身上剥下地单衣。瑟瑟发抖的俘虏,或者裹着破布,跟乞丐一样的百姓,山南军士兵的优越性不是一般两般,况且还有丰厚的奖赏在等着……这全是大帅给的!士兵们把腰杆挺得很直。
李严对这样的场景很满意……他最大的骄傲就是打造出了一只这样纯粹地军队,只为战斗而存在,为了保卫他李严存在。他年轻的时候最讨厌的便是军队还要喂猪种菜,参加非紧急的地方工程建设。
“交通怎么样?”李严问道:“辎重马上要过来。”
宪兵军官是从富平就跟着李严的老兵,虽然只混到个营副级别,但军务却是极其熟练。倒没有出现新兵激动得说不出话的情形:“报告大帅。现在还在下雪,辎重速度会慢一些。不过可以走!”
“冷不冷?”李严问军官,对方地眉毛胡子上已经粘了不少雪花。
“我们冷,汴军更冷!”军官大声答道。
李严听了一笑:“谁教你的?”
“报告大帅,是军宣处的弟兄的口号。”军官认真地答道:“开封城孤胆寒!”
“好一个城孤胆寒!”
开封还不是孤城,但李严并不想纠正这个错误,因为这只是即将发生的事实。山南军此次主力两万五千人北攻开封,主力八千,新兵三千在刘知俊的带领下切断开封与陈留之间的联系,再加上襄邑的陈泽部,山南军精锐尽出,加上以河南兵为主的“忠武护国军”,西军、盗匪、流民为主的勤王军,李罕之部等组成地五六万在前线地仆从军,目前河南需要面对的是高达十万地山南军队,更何况还有河东军、淮南军这样的趁火打劫者。
除了桌面上的军队,李严还有暗中的锋刃,两者相加才是他下定决心在寒冬与朱温决战的根本。
风忽然又大了起来,在侍从的劝说下,李严终于答应找间避风的房子开个可有可无的小会。
房子的主人很自觉地躲开了,李严看到主人家的猴子一样的两个孩子,让卫兵给了些干粮过去,待到大人想拉开的时候,那两个孩子已经迅速夺了口粮就跑,一边跑一边往嘴巴里塞,被呛出的咳嗽声在风声中格外刺耳。
这个小插曲只是让众人稍微感慨一下,随即便开始布置地图等物事。
“前锋回报,王贤部北进骑兵与敌军大半天前已经与敌遭遇,互有杀伤。”刘鄩接过参谋的消息,对李严说道:“看起来开封的汴军的确是朱温最后一搏的根本。”
“尽量要拖河东军入场,否则一旦那几只老鼠没有成功,我们就要承担巨大的损失……”李严想了想,问道:“去谈判的王羡有什么消息?”
刘鄩摇头,李克用狡猾得紧,他似乎看准了李严不可能连汴州一起吃下,只是反复要粮饷,甚至兵器,王羡虽然有才,但这样的情形下显然也发挥不了作用。
“嗯。”李严只是姑且一问,当即换了话题:“你看陈留那边怎么样?”
“如果他还想抓权,许他节度也无妨。”刘鄩想了想说道:“朱温眼看是要和咱们死磕等变化,这汴宋之间只要康怀英倒向咱们,他朱友文就全完了。”
“他不是傻瓜……”李严叹息一声:“就算许了他节度,他还敢接不成?”
刘鄩点头,也的确如此,强敌环伺之下他朱友文算个什么东西。至于外镇,就算委得进去,他也站不牢——到时候李严最多许个千人随行,顶个球用。
“且看吧。”李严道:“只要他大义灭亲,朝廷的什么将军大夫任他挑。”
听到大义灭亲几个字,刘鄩不禁笑了起来,这感觉倒有点像安史时节严庄的教唆之言。
事实呢,三天前还有某人寄书过来,却也是这般说法。
…………
“自古以来,大义灭亲也是有的。”朱友宁对自己说,也对戚政说:“咱们道义上算不上亏,咳,这也就是说得好听,要是咱们一击而成,也不怕那些墙头草。”
戚政摇头,说道:“外面那几个虽然口中有点意思,但左右又开不进开封,咱们手头没兵,想要将事办妥怕是不易。”
朱友宁叹息一声:“我何尝不知,但李严那边开的条件中最高一类却是……”
戚政沉默了半晌,忽然说道:“不如去找独眼龙?他若南下,则大局既定。咱们也不必行此大险。”
“不可!”朱友宁跳了起来,连忙摆手:“山南口碑甚好,不会有兔死狗烹之事,但那李克用只是一蛮人,又最恨反叛之人,咱们若是真去了,怕是连命都保全不了……况且咱们和山南谈的外地筹码并不能转给河东!”
“若是真的答应与山南合作,”戚政说道:“咱们得找一员得力战将,你看谁比较合适?”
朱友宁皱起眉来,这个问题他已经考虑了许久。山南一共给他开出了三等条件,其中最优厚的便是这头等,但说起行事,除了三等条件以外都必须要用到开封城内的大将。
“这人如何?”戚政虽然不愿意与朱友宁为伍,但事到如今他也没有什么选择,蘸了点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字。
朱友宁先是一惊,思索不半晌,脸上露出了一丝明了之色。
越是对方的亲信,便越有拉拢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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