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沐接通电话,平静的面色忽然紧张起来,最后变成一种恐惧,又点开了手机录音功能,全程几乎没有说上一句完整的话,我越来越意识到她的不对劲,可能电话给她带来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我轻声叹息,心情也因为安沐的沉痛而变得有些沉重了起来,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希望不要是什么坏事,一切都能逢凶化吉。
挂掉电话之后,安沐没有再言语,只是走到了我的身旁,第一次主动地靠在了我的怀里,她的眼神却告诉我,这个时候的她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于是我又将她搂紧了些,等待她的话语,许久后,她终于对我说道:“王甜在北京出了车祸,现在骨折躺在医院……”
我有些愕然,拍着身体微微颤抖的安沐,宽慰着她。
安沐咬着嘴唇,一声轻叹以后对我说道:“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他一向都是很细心的,为什么……”
我将她搂在怀里安慰道:“这些飞来横祸都是坎儿,过了就否极泰来了。”
安沐的表情忽然更加的痛苦,以至于嘴唇都在微颤,气恼道:“我可以直面任何事情,就是不敢想象车祸的场景,当年如果我妈没有出车祸,根本不会离开我,而我们这个家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缺憾……烦死了,王甜这个缺心眼的家伙,见到她我一定要揪着她打一顿!”
骂归骂,安沐的泪水已经绝了堤,她的表情从未如此的疼痛过,好似代替王甜经历了当初那个不幸的事件。我沉默着,将她紧紧的搂在自己的怀中,给予微薄的安全感……
片刻,安沐离开我的怀抱,拿起手机说道:“我查查今晚还有没有飞往北京的飞机!”
墙上的钟提示即将到12点了,夜晚行车赶往机场也不安全,带着这种深深的忧虑,我对身边的安沐说道:“现在过去也于事无补啊,王甜肯定也不愿意你冒险,不如休息一下,明天早上我们起个早,我跟你一起去北京!”
安沐紧咬嘴唇,用倔强阻止着即将下落的眼泪,却哽咽着对我,说道:“可我根本睡不着,王甜的家人都在国外,此刻除了姑妈和我,他根本倚靠不了任何人,我对他是有特殊感情的,小的时候,每当我孤独的时候,他总是想办法逗我开心,当所有孩子都孤立我的时候,只有他会为我的开心而开心,为我的烦恼而烦恼,在我成长的那几年,他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我能感觉到他此刻需要我,就像我小时候跌进水里,所有人都抛开的时候,只有他拼了命把我救起一样,那种生死之间的感觉真是让人太无助了!”
从安沐的描述中,一幅幅清晰的画面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她的孤独我能够感同身受,甚至有点想掉眼泪,下意识的将她搂紧,然后亲吻着她的额头和头发。我能够理解她此刻的心情,也许在她的成长过程中,王甜给了她最珍贵的友谊,安沐是个投桃报李的人,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王甜一个人在医院里孤独?
“如果你睡不着,我就陪你聊天!聊一些你想对我说的,什么都可以!”
安沐将鬓角的头发别到耳后,陷入到片刻的沉默中,仰着头问我道:“你不会嫌烦吗?”
我紧紧的攥住安沐的手,摇了摇头。
泪水从安沐的脸上落了下来,我却不回避的看着,替她擦去滚烫的泪水,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听她的故事,就已经做好了承受所有的痛。
安沐将目光转向墙上那束编织在一起的芦花,痛苦第一次在她淡漠的脸上表现的是如此明显,她终于哽咽着说道:“知道安启阳为什么看到芦花的时候便会大发雷霆吗?”
我没有言语,只是抽出纸巾递给她,听着,然后陪她一起痛苦着。
安沐看着我,继而起身,将那串干黄的芦花扔进了垃圾桶,片刻,她的眼里不再噙着泪水,甚至比此时的我还要平静,却带着疼痛的语气说道:“芦花是我妈生平最爱的植物,从我有记忆起,每年都要去江苏看一次芦花荡,可也是我最讨厌听到的两个字,因为我亲眼见到安启阳在芦花荡里,和一个女人放纵,那时候,我妈已经怀了弟弟,记忆中的那次江南之旅,也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多年了我再也没去过,而我最期盼的和父母相聚的日子,也止于那一年,从此,我每年都会在生日的那天,给安启阳送上一束芦花……”
说完,安沐又将那束干黄的芦花从垃圾桶中取出来,重新挂到墙上,看着她的情绪接近失控的边缘,我心中那根紧绷着的弦终于被拉扯断,试问这世间怎会将如此荒唐的两种情感,放置到一个物体上,让人在怀念的时候带着痛恨,想抛弃却又舍不得……
我极力克服着心中各种崩裂的情绪,走到安沐的身旁,从墙上取下那束芦花,牵着她的手走到院子中,然后跪在了地上,取出打火机,在未经安沐的允许下,将芦花一支一支的点燃,然后任它在黑夜中“噼啪”的燃烧,片刻,风带着燃烧后的灰烬,飘落到远方。
安沐惊恐的看着我,好似再没有见过比这更荒唐的事情了,她慢了几拍从我手中夺过剩下的芦苇,然后像打量异类一般的看着我。
我站起身,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然后试图从她手中取下剩下的芦花。
她一把推开了我,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歇斯底里的冲着我吼道:“你疯了,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又心疼又自责,酸涩的泪水终于从我的眼眶里掉落,带着安慰的语气说道:“既然这芦花是你妈妈最喜欢的东西,为什么不让风捎给她,却要让它在这世俗之间,搅扰着是非,让它失去最高贵的灵魂?如果你是一支芦苇,你希望将自己献给晶莹剔透的云朵,还是沾染世俗的恶臭淤泥?”
安沐的表情像看了一部最荒唐的电影,可是表情却渐渐安静下来,沉浸在我所描绘出的画面中,半晌回不过神,我承认,我的比喻有点酸,可是这却是我此刻最想做的事情,因为我不愿再看到安沐活在上一代人的恩怨中,让一束干黄的芦花控制自己的情绪,她,该走出来了!
若是让她走出苦痛需要付出代价,那么一切罪责都由我来承受!如何生活,必须要有人做出选择!
……
空旷的院子中,风将那些刚发芽的枝条吹的呼呼作响,安沐走到我的身旁,从我手中拿过打火机,然后学着我的模样,跪在了地上,点燃那些剩下的芦花,然后在沉默中看着它迅速的化为灰烬,可是那火光,却真真实实的点亮了黑夜……
在最后一丝光亮陨灭之后,安沐仍然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没有起身,我跟着沉默不言,没有打扰,知道她是在与这段沉痛的记忆道别。
许久,安沐转过身与我相对,表情严肃,语气却很低落的对我说道:“你说它能带着我的思念去远方吗?”
我将她扶起来,无比肯定的点了点头,一起走向屋内,再这么吹下去,原本感冒还没好的她,又要发烧了,更别说去北京看王甜了。
坐在沙发上,安沐又是一阵极长的沉默之后,才神色黯然的说道:“一点了,我想再坐一会儿,你快回去睡觉!”
我摇了摇头,然后与她一起靠在了沙发上,沉默片刻后,她没有正面说什么,靠着我的肩膀很安心的闭上了眼睛,很快便呼吸均匀的进入到了睡梦中,而我看着她的模样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就这么侧着头眨巴着眼睛,迎着窗外的夜色想来想去,最后将未来想的很感动……
……
次日天放亮,安沐便起身打开了客厅的灯,我被光线刺的从浅睡眠中醒来,安沐接了杯温水递给我,问道:“空调吹的是不是太干燥了?”
我的确有些渴了,咕噜咕噜的喝完一杯水,看了看身上的毛毯,便知道安沐在半夜醒来过,因为这毛毯我是盖在她身上的,她睡的地方放了另一毛毯。
时间刚过五点,外面的夜色还没有退去,我起身伸了伸懒腰,揉捏着有些酸痛的肩膀,准备回住处洗漱,这时候,安沐翻阅着手机提醒道:“我查了,七点半有飞往北京的航班,已经订好票了,你就别去了,旅行团这几天可能返回兰州,肯定需要你,别耽误了你工作。”
恐怕王甜也不希望我搅扰,我点头做了ok的手势,到厨房将高压锅插上电源,将昨晚未吃完的排骨热一下,便迅速返回住处去洗漱。
……
赶到机场,时间刚好卡在七点,交代一番之后,我请安沐将自己最好的祝愿带给王甜,希望他能够早日康复,同安沐对我的理解一样,我感谢出现在她生命中的每一个人,没有他们,我们不可能遇到这么好的彼此。
送完安沐登机后,我便准备返回公司,对扎尕那活动向方俊谚做个报告,然后针对自己这几天的直观感受,提一些实质性的建议。
回市区的路上,为了避免路上因为困倦而走神,我将调频广播的声音开的很大,广播刚整点报时后,一条实时推送的新闻广播瞬间让我丢了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