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太匆匆。
不知不觉,苏亦辉在餐厅打工已有月余。他慢慢地适应了那里的环境和工作。许是同事之间的年纪差不算太大的缘故,有不少可聊的话题。只是生性寡言的他不愿意说太多。总是在一旁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幸好,他做的工作并不需要太多言语上的沟通和交流。
亦辉做的事情比较杂,除了在后厨打杂,还要身兼收拾大厅和几个包厢。
餐厅的规模不大,员工配的自然也少。老板和她女朋友,只剩后厨的两位厨师和新来的亦辉五个人。
老板程书广,从一开始的不待见,到现在对亦辉渐渐改观,甚至表露出似有似无的关心和照顾。
老板娘?虽然餐厅里的员工都叫她老板娘,但她其实只是程书广的女朋友,两人并未结婚。
亦辉听后厨的两个厨师说,程书广其实不喜欢她,好像是个同性恋。女朋友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幌子。
他们两家是世交,两个人的父亲是一起在部队服役的兄弟。程书广的父亲在一次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为了拯救遇险的他,不幸右腿中弹。由于得不到及时的治疗,腿部落下残疾。光荣退伍。
后来两个人各自结婚,算是为了报答,就定下娃娃亲,把女儿许给了对方的儿子。
或许也是上天安排的缘分,她从小就和程书广非常亲近。从幼儿园到大学,一直同校,始终同班。
可让人奇怪和纳闷的是,已过而立之年,两个人都没有结婚的打算。任凭双方的父母着急上火,他们自有主张。
程书广总说先已事业为重,她女朋友就无条件地支持他。而那些关于他性取向的传闻,她从来不放在心上。或许,是她不敢放在心上。
说到程书广的女朋友,实在是一个难得温柔的女子。无论对谁都客客气气,不矜不伐。后厨的两个已婚中年男士每次看到她两只眼睛都会发出光来。当然,只限于垂涎,从没做出过分的举动和不敬的言语。
关于她的名字,亦辉无从得知,外人只称呼其为老板娘,而程书广,印象里,他有事喊她,皆用“你”、“诶”之类的词代替。
在亦辉的眼中,他们确实不像是情侣,更不像是激情散尽后的老夫老妻。只是非常的恭敬。
——你饭吃过了吗?
——还没有。
——那我去厨房给你做一点。
——麻烦你了。
诸如此类的对话,言语中客气到了极致,却是没有任何温度的客气。
暑假到来后的生意异常兴旺,从中午十点开始一直持续到下午两点钟。常常忙得手忙脚乱,左右开弓。亦辉根本顾不上吃饭,过了饭点,也失去了胃口。不像后厨的两个厨师,饿了随手从客人的食物中拣两筷,反正看不出。程书广和她女朋友的胃早适应了午饭延后的情况。
“亦辉,你先去吃饭吧。”
亦辉此刻正在收拾大厅桌上的餐具,听到背后传来叫他的声音。低沉,略带一点沙哑。好像比他的年纪还要大上一些。从他的声音中,仿佛可以听到他心里难言的心事,看到沧桑的过往。
“还有最后一桌,我收拾完再去吃。”亦辉手上拿着一块发灰的抹布,弓着身子,把方桌的边边角角一丝不苟地来回擦着。然后把桌上的餐具轻手轻脚地放进推车上的蓝色塑料筐内。
窗外的天气正好,梅雨天气短暂地停歇了。水泥地上湿漉漉的来不及干透。阳光奋力穿透树叶之间的罅隙,射进室内,落下一片斑驳的阴影。
“等下再收拾,要注意身体。”亦辉转过身来,看到程书广站在后面说:“你这么瘦,不多吃一点,会吃不消的。”
我可不希望我的员工因为上班而饿得昏倒。
亦辉愣愣地注视他,一个多月以来,他是第一次跟自己说了工作以外的话。关键是话语当中充满着关心。
不过,应该是老板单纯地关心员工吧?
“我把餐具推去后厨,然后再吃。”亦辉勉强地笑笑。
“交给我好了。”程书广伸手去抓推车的手把。他的手心碰触到了他的手背。
不约而同地对视。
总感觉有一种微妙的关系。
亦辉把手迅速地抽出来,埋首看着地上地砖的铺排方向往后厨走去。
大概是天气过于炎热,手背,脸庞火辣辣的灼痛。
下午,店里的客人骤减,餐厅过了饭点,几乎没有人会来。偶尔会有几个网上点餐的单子敲响安静的午后。
早前由于人手不足,网络点餐一直没有开通,自从招了亦辉之后,稍微缓和了忙碌的氛围。
餐厅随之推出了几个下午茶的活动,加之盛夏,酷暑难当,生意竟也快速地进入了轨道。大有盖过实体点餐的趋势。
电脑上的提示音连续作响了两次。老板和他女朋友仍未见踪影。
亦辉把自动打印机打印出来的小票拿去给后厨的厨师,请他们制作饮料和冰淇淋。
“这个是老板娘的工作,我们不会做。”其中一个身形略胖的厨师说。
另外一个坐在一旁的凳子上,靠着桌子,打起了盹。亦辉也不敢去吵醒他。
其实他俩不肯做也是有原因的。下厨做菜是强项,对于一些精致的糕点和饮料之类,未曾受过系统的学习。之前擅自制作过一次,结果客户拿到后,硬说味道不符,导致退款。
亦辉推开拉门,前往楼上的包厢去寻找老板娘。
“你到底要我拿你怎么办?”
从楼梯转出来后,一句刻意压低声音的话沿着狭小的走道,扑向亦辉。
“如果你不同意……那就保持现状好了,能和你……我就心满意足了。”老板娘几乎恳求的语气,呜咽着。
亦辉站在墙后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为难之际,她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眼眶中。她侧首看了他一眼,匆匆别过头。他用低头转移视线,回避了尴尬。
“老板娘,来单子了。”亦辉颤巍巍地说。
她吸了吸鼻子,抬手抹掉潮湿,应了一声便走下楼去。
“老板,你还好吗?”亦辉本能地关心地问:“我刚才好像……”
亦辉的情商不高,直接揭露了他们刚才难堪的画面。
“做好你自己的事情。”程书广面露愠色,“不该你管的事情少管。”
一句晴天霹雳的话,造成五雷轰顶的效果。他本就是一个内向敏感的人,说话做事总小心翼翼,谨言慎行。
“哦……”话在此收尾,说不下去。亦辉不安地抓着双手,好像这样就可以缓解紧张和局促。
从下午到晚上,三个人各怀心事,心不在焉。
“亦辉,等一下。”程书广从背后叫住了他,“这些吃的你带回去。”他把手里打包好的宵夜塞到他手里。
今天下午的那番话,令程书广耿耿于怀。那些一直憋在心里的伤心事,不能直言明说的秘密,像是一座针塔,每天都要准时地遭受一次撞击。数天后,满是累累伤痕的表面,触目惊心。对于亦辉,他深深自责,压抑太久的负面情绪,爆发在他身上。可是,却无法告知原委。
亦辉娇瘦的模样,楚楚可怜。他远远看去,真不像一个十九岁的少年。一头偏长的头发,垂在耳畔,刘海停在眼睛上方几毫米处。从发丝的缝隙中隐现出来的双眸,哀怨婉转。小巧的鼻子,粉白的薄唇,瘦削的下巴,简直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茶色的头发更衬得他皮肤的雪白。他像他的妈妈,或许,上苍把他妈妈所有的基因优点全部遗传给了他。同时遗传过去的还有那颗自卑的心。
亦辉茫茫然接过。点了点头表示感谢。他仍然后怕。可瞥见程书广平静的面色,皱紧的心逐渐放松了下来。
“老板,怎么我们没有?”两个中年厨师不满地抱怨。
“你们平时偷吃客人的菜,以为我没看到吗?”程书广不耐地说:“想吃,花钱买去。”说完,推开他俩,从中间走了进去。
“我说亦辉,老板对你可真不一般。”微胖的中年厨师说:“他们干了这么些年,可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
亦辉见他话里有话,准备发表演讲的样子,机械地笑了笑,转身走开了。
他的话,他们的话,瞬间充盈脑海。
程书广,一个难以捉摸的人。亦辉坐在回家的地铁上,车厢内的乘客寥寥无几。想法和愁思无限地放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