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龙府的建筑是古时的阁楼风。
若是站在空中俯视,看到的便是层峦叠翠般的画境。
身在其中又有着身在其中的美感。
里面每间招待宾客的阁楼都是碧瓦朱檐,包厢排列,每间房的窗外都能看见外面层楼叠榭的美景。
房间里很安静。
只有男子发沉的呼吸。
肩胛上的疼根本不及那人漫不经心在他身上掠过的眼神,裹着凌迟般的狠戾。
主子猜到了今天会有人来打破这场局,可没有想到的是,宫九喑会亲自来。
这京城君家,到底是上了她的心。
“不知少主大驾光临,让老头子好生惊讶,”古世淮知道按刚才的话题进行下去,他讨不到任何好处,反而会被气到,临场转了话题:“不知道您找我这个老头子有什么‘要事’呢?我可是记得,少主您,最是繁忙了。”
忙的一年到尾,都无法见到人。
每逢例日旁系进主宅参拜上报,都鲜少能够见到本尊。
拄着拐,古世淮向来不会让自己在这位年纪轻轻的家族掌权者面前失了风度和气势,不经意给了站在一侧的男子一个眼神,转身坐到了右手侧的首位上。
得到指令的男子左手捂住伤口,微颔首后退开脚,转身往外走。
他还有事情要做。
是不能待在这里的。
“淮叔还是那样,”漆黑的家伙被她在指间勾着灵活的转了一圈,宫九喑的眼不咸不淡的与坐下的老人对望。
她视线未偏半分,看也没看男子离开的地方。
手蓦然抬起,指上轻扣:“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
随着话音的落下,还有一道响彻耳际的枪击声。
接踵而来的,是男子身体不受控制跪落到地上去的声音。
重重磕在地面上的膝盖霎时间冒出殷红的血,二次的撞击让那血色流得更加肆无忌惮。
男子面上几乎没了血色。
疼痛让他眼角泛起了红。
古世淮不用回头,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的苍老的眼底,浑浊掺染了愤怒:“古喑!”
简直是放肆至极。
怎么敢、这人怎么敢当着他的面,如此三番两次的挑战他的权威!
面具下露出来的唇像是因为他的愤怒堪堪染上了几分笑意:“淮叔到底还是功夫不到家。”
她再次抬起手,眼底没落去一丝,指上有条不紊的按动。
“砰——”
声音再次无所畏惧的响起,百步穿杨一般,准头精得吓人。
男子另一只腿也狠狠砸了了下去。
像是故意似的,子弹全部穿过腿上的神经,落在膝关节间。
男子浑身都是无法抑制的疼,这次他抑制不住的沉沉闷哼一声,裹着旁人无法感受的折磨。
刚走到门处的江希影一来就瞧见了这样一幕,他下意识抬眼朝里面看去,猝不及防对上主座上的那双眼。
里面的戾气几乎要肆虐而生。
“滚!”
她看到了他。
慵懒得嗓音是极致的冷,像飞来的刀子似的。
“哎好的嘞!”
江希影抬起的脚也没收,在半空支着拐了个弯儿,转身就快步离开了。
心里却不住的嘀咕后悔。
完了完了,看见家族内讧现场了,他会不会被灭口?
“简直放肆!”
古世淮坐不住了,撑着拐杖站起来,一张老脸阴得吓人:“都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贵为一家之主却对族内人下手如此狠毒,成何体统!你当族规是摆设吗?”
他冷呵一声:“我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何德何能让少主如此羞辱?”
手上的东西被她嫌弃的扔到了面前的桌上,宫九喑靠得懒散。
端的一声气质桀骜。
她连微仰下巴的力气都不想费,只是眯起了眼。
国法,家规。
啧,说的可真是好一番冠冕堂皇。
“羞辱?”她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脸上金色的带上了她眼中那泛滥的蔑:“左右不过一个旁系之主,竟也能让我屈身羞辱?”
“淮叔,人自傲可以,但可不能自负。”
她唇齿有条不紊,语调不高不低,却字字珠玑。
像要在人的心脏上剜掉一个大口,再任由那血口液体流失。
血脉的不纯,是古世淮无法磨灭的痛处。
她踩得,就是他的痛处,踩的,就是她的野心。
宫九喑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那不远处跪得一身血色狼狈不已的人,她唇角是嗤色:
“这权当是我向淮叔讨的回礼了,下次,可切莫要再打我的人的主意了。”
他那点算盘,她看的门清。
班门弄斧的伎俩。
阴狠晦暗自胸腔滋生,在几乎抑制不住的情况下,被他藏进深深的眼底。
今天的局的确是为古喑准备的,但他也不过是在摸清君顾态度、找办法止住自己损失的同时,也试探一番他这位少主的。
可这一来,倒是意料之外的来了真人。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可她依旧不顾一切的过来了。
这代表着什么呢?
忽的,古世淮眼底阴沉散去,却依旧是浑浊的凉。
他重新坐了回去,手里的拄拐也随着他的动作移动:“少主要知道,打君家公子主意的,可不止老头子我一个……”
话音还未落完,主座之上的身影便在眼前一闪。
瞬息之间就已经来到他的面前。
那双看上去纤细好看的手已经攀上他皮肤苍老的脖颈。
五指力道骤缩,是骇人的杀气。
戴着面具的人微倾了身,唇上薄凉轻泄:
“淮叔,你真以为旁系那些动作我看不见吗?”
她垂着的眼上睫毛浓密不已,是深色的戾:“还是你觉得,族规能为你保一辈子的命?”
眼底映着的人面上已经涨红发青,脚边掉落了古木拄拐。
黑暗之中,霎时间多了无数肃杀的气息。
直直对准宫九喑。
可她并不对这危险有任何忌惮之色,耳垂之后的曼珠沙华因为染了主人的戾气,妖治无比。
古世淮看着她眯起了怒意的眼,即使呼吸被夺,却是嘴角勾得刺眼:
“可惜……你、又能……奈、奈我何?”
他的声音本就苍老嘲哳,此刻的笑声里桀桀刺耳,更是难听。
古氏族规,尤其是进了古氏族谱的人,若没有犯不可饶恕的错误,主家是不能对其进行任何形式的驱逐打压,或是夺其性命的。
捏住他脖颈的女子眼尾漫不经心。
她的唇忽然溢出低低的笑来。
手上的人被她轻易的从椅上甩至地下。
“淮叔,时间是个单位。”
现在不能,不代表以后不能。
进了族谱又如何,旁系之主又如何,他既然野心獠牙,她就有的是机会把他这牙拔下来。
“驱逐?流放?”
视线散漫的掠过暗处,她收了眼,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手帕,正慢条斯理的擦拭着碰了古世淮的手。
“不不不,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呢?”
黑暗中的人被那短暂的一眼看得灵魂惊颤。
“欠了主家,便该用余生赔付才是。”
她迈开脚往外走,步子很慢,绛紫的轻纱在半空舞动着好看的模样。
却都是漠然。
走到一声血色的男子身侧时,她忽然停了一下,侧过身,耳侧的曼珠沙华若隐若现,几近暗黑。
“哦对了,淮叔的心思还是该多放些在我们的旁系少主之上,可别您在前方夺权,后方却烧起了,漫天大火。”
绛紫的人影聘聘婷婷,是说不出的优雅。
嚣张桀骜,目中无人,是古喑的代名词。
心肠歹毒,手段狠辣,更是。
多年来,古世淮与主家的一次次对弈,都没有这一次这样狼狈。
她知道旁系之势,知道京城之局,更是知道旁支的暗涌。
她的算计里,有着一切。
他第一次生出了对主家,不,对古喑这人的惊惧。
这个人成长的太快了。
不过眨眼之瞬,便从他手上将还没落稳的权力夺去,成长成了如今的这副模样。
眼底血气翻涌,是愤怒的猩红,是阴毒的不甘。
明明当初,他只差一步,就坐上了那个位置!
可这本来命丧泥潭的人,却带着肆虐的手段归来,比他先一步坐上了那个位置。
这叫他如何甘心?如何甘心!
不,他怎么可能认输!
古喑,我即使生命终结,也要在地狱之下,亲眼看着你从那个位置上跌落下来!
“你的算计笼罩一切又如何?”
撑着已经老态的躯壳,古世淮的眼底是聚集的阴暗疯狂。
“这君家公子,当是你的计划之外吧?”
他低笑,转而大笑。
不远处的男子感受着身后的气息,疼痛之下,不住颤抖。
“这趟,不亏,不亏……”
古喑,我们且就看,到底是谁的后院先起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