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胜在后世没听说过丹水、均水,但汉水,他很熟悉。三国里,汉水是荆州一条有名的大河,最后在江夏汇入长江。
喧闹声像是一场电影开幕,瞬间响起。郑胜抬头看去,只见在汉水的南岸,一条条船只不停驶进驶出,那是一个繁忙的码头。
“那就是涉都邑。”老于告诉郑胜。后来,郑胜才知道涉都邑因为位在汉、丹两河汇流之处,汇集了从荆州通往汉水上游梁州汉中往来的行船,是荆州西北一个很繁忙的小城。
郑整有些晕船,一直待在船舱,听到了外面的热闹,他也出来观看。
不过小船很快驶过涉都邑。
“世子,我们不在涉都邑停留吗?”郑整对涉都邑很感兴趣,“午饭还没用呢。”
“前面就是酂县了。”老于笑着说,“涉都邑太乱,不安全。而且酂县那边,已经有人等着世子了。”
老于并没有说谎,不一会儿,一座城池就出现在了小舟前面。
这是一座不高的长也不过四五百米的夯土小城池,酂县。
老于将船停在岸边,一旁立刻有人走上来,他年纪有三十多岁,面相清癯,身材挺拔如松。
看着郑胜,他施礼道:“世子,乔阳里郑跋奉族长令,前来迎接世子。”
乔阳里郑跋?郑胜恍然记起,乔阳里是当初并没有南迁的一支郑氏族人。后来,郑垣回迁祖地,乔阳里郑氏也自然融入,这位郑跋照辈分来说,是他的叔父。
郑胜和郑跋客套了几句,两方人汇合,告别老于。又在酂县停留片刻,他们向东北方向的南阳郡城宛县出发。
酂县离宛县有三百多里的距离,郑胜所坐的马车行驶速度并不快,即使一路换马,也大概要走上两三天才能到达宛城。
郑胜第一次坐马车,问了很多关于马车和马的事,郑跋详细的为他介绍了一些东西。
西晋现在马车并不常见,毕竟战争年代刚刚结束,马匹稀少。不过像拉着郑胜这车的马,是荆州本地自养的土马,低矮且耐力不足,不能当成战马来用。但,“我们郑氏车行之所以是荆北最大的车行,就是因为我们会养马。”郑跋很骄傲的告诉郑胜。
原来,郑氏是搞物流的啊,郑胜恍然。
到了晚上,走到一个类似集市和驿站集合体名叫松野聚的地方。
郑跋向郑胜介绍:“松野聚是酂县和穰县之间最大的集市,商人云集,有很多货物流经这里。这里也有附近最好的脚站。世子,你好好休息。明天还要赶一天的路!”
郑胜点点头,这一天又是坐船,又是坐马车,这具七岁的身体虽然经过不少的训练,但还是有些吃不消。
不过吃了晚饭后,听着外面的热闹,郑整蠢蠢欲动:“世子,我们出去看看吧?说不定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郑胜也有些意动,古代的集市是什么样子,他也想去见识一番。
郑胜对郑跋说想出去看看,所以,郑跋派了一个小厮给他们充作向导,他名叫石作乐,不到二十岁的年纪,面目周正。家住离此地不远的冠军县,对这里很熟悉。
冠军县是前汉朝名将霍去病的封邑,霍去病有冠军将军的称号,因此这个县后来就叫做冠军县。
石作乐带着他们,偏离西南、东北走向的街道,往东南小巷里走去,他介绍道:“世子,在东边有杂戏表演。”
“杂戏?”郑整有些不解,“什么是杂戏?”
“杂戏就是百戏啊,对了,还叫角抵戏。”石作乐想起来一个更高雅的名词,不过郑胜、郑整还是一副茫然的样子,“你们去看了就知道是什么了。”
他带着郑胜、郑整穿过杂乱狭小的巷子,来到一处更加杂乱、人山人海的地方。
郑整有些腿软,他拉住郑胜的胳膊:“世子,好多人啊,我们回去吧?不过去了。”
郑胜有些无奈,很多人吗?这里人也不算很多,游乐的再加上表演的人不过几百人而已,就把郑整吓成这样子。
他指着前面不远,围了一圈人的地方:“那边表演的是角力吧?以前东谷说过的,就是那个。”
郑整激动起来:“啊!是角力啊。世子,我们快过去!”
听着里面的助威声,石作乐带着他们挤了进去,只见两个大汉正头对着头,彼此的双手抵在对方的肩膀,额头、手臂上青筋暴起。
“吴子,顶住!赢了这蛮子!”
“宗石子,干翻他!干翻他!”
郑整“呃”了一声:“宗世子?那是一个世子?”
石作乐笑了笑,指着场中那个看起来更加壮实的大汉说:“不是,不是。是石子,不是世子,宗石子。他可是这松野聚角力最厉害的人。”
“石子啊!”郑整咧嘴笑了,“我觉得另一个人也很厉害。”
“不可能比得过宗石子。”石作乐对宗石子很有信心,“那个对手不知道是哪儿来的,不过宗石子可是湟野羌部落的勇士,一般人都比不过他。”
原本心不在焉的郑胜扭头问:“湟野羌?羌人怎么出现在了这里?”
“啊?哦,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像羌人、鲜卑、匈奴之类的胡人部落不是有很多被皇上允许内附中原吗?湟野羌也是这样吧?大概三四年前,宗石子就来了松野聚。”石作乐解释。
郑胜点点头,他盯着场上的那壮汉:“湟野羌、宗石子。”
他们就是五胡乱华的元凶吗?
就在这时,场上胜负已分,那羌人宗石子突然一声大喝,将那个叫吴子的汉子掀翻在地。围观人众爆发出更加洪亮的喝彩。
宗石子喘着粗气,走到吴子身边:“你输了,按照约定,滚出松野聚。”
吴子狠狠地瞪着他:“要是我能饱饭,羌蛮如何胜我?”
宗石子大怒,一脚踢出去,然后还不解气,又是一阵拳打脚踢,吴子蜷缩一团,一动不动。
郑胜气愤不过,石作乐将他拉出人群:“世子,不要。那羌人生性狂暴,不可惹他!”
“难道看着那个吴子被打死?”郑整也愤愤不平,“官府不管吗?”
石作乐将愤怒的两个人拉向远处:“世子,那个吴子一看就是个流人,官府不管流人死活的。”
“流人?流民吗?”郑胜一愣,“现在大晋国势昌盛,还有流民?”
“总有地方闹灾。”石作乐随口解释道,“流人出来,官府一般是将其遣送回去。所以,流人被欺,也不敢找官府。不过现在,官府对流人大多数是置之不理的,任其自生自灭。”
郑胜有些沉默,他明白了这些流民的处境,尽管离开家依然是九死一生的命运,但在家乡已经无路可走,十死无生,他们只能出来,忍受欺凌。
流民、胡人,郑胜感受到了这个刚刚成立二十年的王朝危机,这也是他必须要面对的。
郑胜现在不是活在二十一世纪,他可以对着历史课本上数百年乱世发表哀叹,而是真实地活在西晋太康,面对着一个惨遭毒打的流民,他心怀不忍,但无能为力。那么接下来的几百年间,要死多少人?一场纷乱,会有多少个吴子、李子、张子死去?
郑胜再没有心思去看百戏,尽管这百戏有杂技、舞蹈、打斗种样繁多的玩意儿。
郑胜在想一件事,乱世里,他能不能做得更多一些,在保住自己及家人的前提下,帮助更多的人。
也许这样,良心方能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