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是西晋的王族,极奢穷欲就不说了。这一代王公们的壮举,是八王之乱,把好好的天下打了个稀碎。
到那时候,像司马歆这样,还不被坑死?好歹也算是他认识的朋友了,得救他,改改他的“毛病”。
于是,郑胜问道:“石兄,你觉得你现在算得上是君子吗?”
司马歆神色黯然:“算不上。”
“今天,险些暴露了你自己的身份,这后果难以预料。如果官军找来,你必是贼人手中的人质。贼人将因你而逃走,这就是君子之道了?”
“这样其实还好。万一谈判失败呢,贼人自知难逃死路,必会拿你开刀,君子将因君子而死。”
“但你要留着命,成为君子啊。所以,君子也要在合适的地方,做适合的事啊!”
司马歆不语。
“再比如,身为将帅,像你这样的,时刻讲究规矩,怎能融洽将士,将帅不和,战必不利。”
司马歆涨红了脸。
“再比如,听说你的父王亲躬耕种,天下知名。但是你会种田吗?”
司马歆咬牙切齿:“我耕过地的!”
“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郑胜感受到那边酝酿着的,是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于是,他赶紧往回圆话,“其实,你这样按贵族规矩做事,说得上谨身持道,但不算得君子。以后也顶多是个合格的贵族而已。”
司马歆心神震动,“只算是,一个合格的贵族?”
“是啊,君子是什么?完美的人。完美的人,要在任何处境下都能应对自如。但你现在明显是想干好事,却做成了坏事。”
“今天这事,你不去追,也会有人去。你我留在家里,大家会全心去抓捕,自然不必花时间找我们。这样想,是不是我们耽搁了大家的时间呢?”
司马歆没有再说话,但躺在床上,那句话还回荡在他耳边:“这样做,只算是一个合格的贵族吗?”那其他人算什么?
第二天,郑胜、司马歆在李浊处吃过早饭。之后他告诉他们,官军未去,他们出不了山,只能继续留在山寨,他允许两人在寨子里到处走走。
两人离开后,一旁的北宫德很不理解:“现在情况危急,为什么不放任其离开,反而还要留下他们呢?”
李浊笑道:“虽然他们说的话看起来没问题,但是我还是觉得他们隐藏了什么。”
“……”北宫德,于是他只好说起了正事,“刘东回来后,高绪等人一直极力要求大家一起出去,尽快找回刘子。”
“不可能全营出发了。官军仍在,紧守山寨保全大家才是正理。他不是不明白,就是私心太重,想独掌寨中大权,所以不顾全寨的安危了!”
“此事……”
“不必多想,我和他们力争到底便是了。”
此时,吃过早饭的司马歆、郑胜正一起在寨子里溜达。
他们早起时,就换了身普通衣衫,混在山寨中,郑胜俨然看不出是外来人的模样,但司马歆却是格格不入。
不过,山寨的居民倒是知道他们是客人,对他们很是客气。
昨夜来时,天黑夜深,不得见寨子的全貌。今天,郑胜才把乐活寨全貌看在眼底。
白天里,他发现了些昨天不曾发现的东西。比如,北山谷内一侧坡度不高,所以居民区绝大多都建在这边的缓坡上,房屋整齐排列、梯层分布、鳞次栉比,建造时必定是花费了好一番心思。
而抬头看了北山山顶,上面竟有木栏和旗帜。再仔细看,也有人影出没。
防守真的严密,郑胜不禁感慨。
相比于东、南两个方向的高山,北山显然低矮很多,有人攻寨,除了可从西门突进外,只能爬山偷袭,首选的方向当然是北山。
可是,寨里也考虑到这点,在山顶修建了关卡。
走出居民区来到平地,这时已有人在田间忙碌了,再听着不时传来的童声、偶然的鸡鸣狗吠,看着在各处悠闲的老人,半空的炊袅炊烟。郑胜想起了那几句曾背诵过的名篇,“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真的桃花源啊。
郑胜喃喃时,司马歆没听清楚,于是问道:“你说什么?”
郑胜说了这几句,感慨:“你不觉得用在这里,真的很恰当吗?”
司马歆心里不太高兴,“确实。但每个乡村,莫不都是如此。”
“不一样的,到底这里都是避世之人啊。”
“这几句话出自何处?”司马歆移开话题,再问了一句。他自认他自身的学识是不差的,但被郑胜难住,让他感觉很不好意思。
“呃,这是我从古籍上……好吧,是我突然文思泉涌,突然想到了一篇文。”郑胜头皮发麻,说好了不当文抄公的,又破例了!
司马歆惊讶又佩服,他环顾四处,叹道:“果然大才。这篇文写下来,请让我先睹为快。”
“没问题。”
之后,他们就遇上了几个跑来的小孩,其中就有他们昨天遇上的田宝。
田宝看到郑胜,十分高兴的跑来:“王向,他们是我的朋友。我们再去炙鱼吧!”
郑胜一时间没想明白田宝的脑回路,朋友与炙鱼间有关系吗?
大概是他觉得他们是他朋友,郑、司两人也是他朋友,所以大家都是朋友,大家才要一起去炙鱼吗?
郑胜摇摇头,“我们现在没鱼没火,又不能出寨,怎么炙鱼呢?”
众小孩也失望的很,田宝想了想,给出主意:“我们去南寨啊,在那里点上篝火,而溪水里有鱼。王向,一起去吧?”
郑胜无奈的说:“寨里的大人们不会同意吧?”
众小孩乐不过三秒又是一阵灰心丧气,田宝眼睛转了转:“我去求李叔,他会同意的。你们各自回家取来盐、火、刀具。王向、石大哥是主疱。我们各司其职,如何?”
众小孩纷纷叫好,再没有征求郑胜的意见,便各自散去。
郑胜苦笑着对司马歆道:“看起来,我们要陪他们炙鱼玩了。”
司马歆微笑着,心想郑胜与这些孩子年纪相仿,但要聪慧太多了。那田宝大概有些来历,也有几分灵气,但也不过是个十岁之童罢了。
听郑胜的话,他都不把自己当成同龄的幼童了吧?
田宝等很快归来,郑胜便同他们往南山而去。
南山陡,极难攀爬。而田宝他们口中的南寨,其实是他们过家家的称呼,实际上就是一个不足半丈深的小山洞,而洞前确实有一条小溪流淌而过。
郑胜讶然,原来山寨里还有活水,就是不知源头何处。
不过,郑胜发现清澈见底的溪水里确实有鱼,但多是半寸长的鱼苗。
用这些来做烧烤?
不过,答案很快揭开,在他们刚刚点燃篝火时,两个大人送来了两篓鲜活的大鱼。
田宝,很受李浊疼爱啊!郑胜不禁想。
有鱼有火有佐料,郑胜便安心的刮鳞剥鱼,指派小孩们去一旁竹林折下经年的老竹,他用刀削劈开,做好了烤枝,又安排司马歆、田宝帮他往剥好的鱼上撒盐。
“石大哥,既然是炙鱼,就安心做炙鱼的事,你可不要再拘谨了!”郑胜笑道。
司马歆安静地去撒盐了。
郑胜一边剥鱼,一边指导他们撒盐,再将它们插在靠近篝火的地面上。
众小孩们兴奋的等待,其中不乏口水直流者。郑胜在他们期待的眼神中,终于说出“可以吃了”几个字。
把烤好的鱼分给他们,吃相不再赘述,总之,是不甚雅观了。
司马歆继续专心撒盐,他显然把这当成一件重要的使命在做。
这时,从东边走来两个年轻男子,郑胜瞅过去,两人都是虎背熊腰的壮汉。身处敌营,郑胜对这样的肌肉男更畏惧些。毕竟,他们可能是不讲道理的!
只是,其中一个似乎有些眼熟啊!
郑胜正想着,那两人向他们走过来。郑胜再看一眼,辨认出来,那稍高点的家伙不正是昨天和刘扬逃走的人吗?
郑胜心中一惊,不好!只记得刘扬认识他们,却忘记这人也认识他们了!
但郑胜看着那人在他脸上扫过,脸色如常。郑胜稍稍放心,他没认出他。
毕竟当时他是在后面指挥,而这护卫是当时骑着马的唯二之一,郑胜能认出他,他却认不得郑胜。
但司马歆呢?这人和刘扬,都与司马歆撞过面。
郑胜刚想到这里,那两人已经走了过来,众少年有些畏惧的看着他们,稍矮些的男子捡起一支,咬上一口,“呸——”的吐出来,“宝儿,这就是你说的好吃的炙鱼?白糟蹋这些活鱼了!”
“你们骗孩子们玩就算了,如果敢在寨里耍花样,老子饶不了你们!”他恶狠狠的说。
田宝怒道:“刘迟省,你走开啊!”
刘迟省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老者慢悠悠走来,“宝儿,来,让你全爷爷尝一尝你炙的鱼。”
田宝兴奋地凑过去,把手里的鱼递给老人吃。老少相宜,刘迟省两人讨不得好,便匆匆离去。
那人真没认出他?郑胜疑惑,扭头去看司马歆,竟没忍住笑意的笑了。
司马歆早上洗干净的脸上现在左一道右一道的布满了黑痕,活生生的下厨伙计模样。难怪看不出,那人怎能想到,堂堂县公会屈尊在此,仪容不整的炙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