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查饭店华丽明亮的大堂内,人来人住。
可即便如此,却总有些美丽,轻而易举地便从茫茫人海中浮现出来,一举夺过世人的眼光和赞叹。
亦笙是从医院直接赶过来的,身上穿着的依旧是早上去送别nt夫妇的时候特意挑选的衣装,美丽又得体。
虽然此刻的她看起来心事忡忡,脸上并没有一丝笑意,但这样一个出色的小姐亭亭立着,却已引得不少人频频侧目。
“真是对不起,这位小姐,我们不能随便透露客人的信息的。”洋人经理略带抱歉的看着亦笙,虽然拒绝这样一位美丽小姐的要求着实让人为难,但该有的原则却还是必须坚持。
“我和这位绍先生是相识的,之前也到过你们这里几回,只不过都是在咖啡座和孔雀厅,没有去过他的房间,所以不知道他具体是住哪间房的,真的不可以通融一下告诉我吗?”其实亦笙也明白自己说这话很傻,或许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却到底还是心底焦急,这忍不住想再试一试。
那位洋人经理还是面带遗憾和惋惜的摇头,对她说抱歉。”“
亦笙无奈,握了握大衣口袋里的银质袖扣,那是在机场分别的时候6风扬给她的,纹路独特,十分精致。
6风扬告诉她不管有任何事,都可以拿着这个去6公馆或者青帮找他,即便他本人不在,也自然有人会帮她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
当时她接过的时候是出于礼貌,既没意识到这是多大的人情,也没打算利用这个去做些什么文章,却没有想到,这么,自己竟然就要用上了。
她原想着直接来找薄聿铮,不用再经过6风扬这一道,可是现在她见不到薄聿铮,一间一间房去找也不现实,反正她也不是束手无策,便不再过多纠缠,打算先去6公馆找6风扬,反正她总是见得到他的。
刚刚转身欲走,却听见有人叫她——
“盛小姐?”
亦笙抬眼看去,却正是薄聿铮的副官刘占骁正从楼道口下来,她虽与他没说过几句话,但这段时间里毕竟常常见面,早就混了个脸熟,而就在几个小时前他也随车一道送她去了医院,此刻见到他,她不由得心下一喜。“刘先生您好,我有事想要找绍先生,不知道方不方便?”她迎上前几步问道。
那刘占骁略一踌躇,便已有决定,转头对身后两人吩咐了几句什么,那两人便向着礼查饭店大门外走去,而他自己对亦笙做了个“请”的手势,开口:“您请跟我来。”
礼数周全。
虽然少帅即刻便要出去,换做其他任何人,他都会挡驾,可眼前这一位,刘占骁稍一踌躇,却还是决定带她上去。
毕竟这几日下来他对这位漂亮能干的小姐也是存着好感的,而且又亲身经历了今早车里的那一幕,他虽是带兵之人,但心里也隐约明白,这位盛小姐与少帅的交情,只怕比他所想的还要深得多。
然而到了薄聿铮所住的房间外,他到底还是不敢贸贸然将亦笙带进去,让她在外稍候片刻,自己先敲门进去了。
“绍先生,车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他先汇报了正事,即便此刻并无外人,为着谨慎起见,他们一律都还是称呼他为“绍先生”。
“走吧。”薄聿铮点头,率先便往门外走去。
此行与南方政府的特派员在暗中初步接洽,对于双方来说都是意义重大。
“绍先生,还有一件事,”刘占骁见状连忙又道,“盛小姐有事前来找您,那现在是不是请她稍后再过来?”
薄事铮闻言转身,略感意外,他看了一眼时间,开口吩咐道:“请她进来,十分钟后出。”
刘占骁应了一声“是”,立正行礼出去了,不一会便带着亦笙走进了房间。
亦笙看着薄聿铮和房间里其余几人都是一身正装,一副要出门的打扮,不由得怔了怔,开口问道:“你要出去吗?”
薄聿铮点头,又道:“我还有十分钟。”
亦笙略显踌躇,心想着自己来得真不是时候,想要改时间,可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得空,又会不会办完今天这件事就离了上海,而自己的姐姐那边,却是再经不得拖延和变故了。
薄聿铮却是看到了她面上的犹豫和为难,正要开口,却见亦笙已经像是下了决心似的,抬眼看他,“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尚未等他应答,复又急急的开口道:“我知道你一会儿要出去,我就是先把事情告诉你,不会占用你太长时间的,等到你有空的时候再办,可不可以?”
“你说。”他将她引到长沙上坐下,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来找他,他知道必然是有什么事的,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竟然值得她这样为难着急。
其实亦笙心里面还是感到有些难以启齿,这毕竟是自己家里面并不光彩的一件事,这也是为什么她不通过6风扬而直接来找薄聿铮的原因之一,家丑不可外扬,这样的不体面,自然是不愿让人知道的,只是现在,她却别无办法。
有人奉上了茶水,她却并没有喝,只是双手交握,将那举杯捧在手心,来回的转动着。
她有些艰难的,择言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大略的说了一遍,说话的时候,她的视线一直落在茶杯口氤氲冒着的水汽上,并没有看他,“……就是这样,我们家太太或许误会了你救我姐姐的意思,能不能请你去向他们解释清楚……毕竟我姐姐心里面只有她的未婚夫一个,若是出什么变故,我担心她承受不住的。”
亦笙说话的时候,刘占骁一直留神看着桌上的西洋座钟,此刻见她已经把话说完,于是尽职的开口提醒薄聿铮道:“少帅,时间差不多了。”
毕竟此行会晤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甚至可以说是他们此行来沪的目的所在,就连与英方的军火买卖,都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而特意安排的一个幌。
薄聿铮微微颔,将视线移向亦笙。
她这时抬起了眼睛,正与他的视线相遇,于是起身道:“你先去忙吧。”
本来想再加上一句,叮嘱他忙完之后不要忘了自己的事,却到底还是觉得有些难以启齿,遂一面将水杯放下,一面抿了抿唇不再做声。
正要告辞,却听见他的声音响了起来,并不大,却自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我会处理的。”他说。
她抬眼看他,他这个时候也已经站了起来,逆光站着,阳光透过玻璃窗户在他挺拔的身段上镀上了一道光亮,他整个人看起来坚毅沉稳,如山屹立,竟然让人无端生出一种错觉,仿若神邸一般,无所不能。
他看着她,开口:“你放心。”
她缓缓的点头,如同魔咒一般,心头重压着的那些焦虑担忧羞愧为难,统统随着他的这一句话,慢慢的烟消云散。
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轻涨之感,悄然生出。
仿佛一直以来的紧绷,终于可以松下,又仿佛,心内所有压抑的委屈,终于不再无处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