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四。
重庆。
“等等——”
冯夫人推开‘门’,恰遇上有老妈子正往亦笙房间的方向走去,她连忙叫住了她,“还这样早,让少夫人再多睡一会儿,别忙着闹她起来。”
那老妈子连忙停住脚步,笑道:“是‘门’房进来说,有客人在外面等着呢,说是有要紧事儿要找少夫人,我们也不敢耽误了,这才上来请少夫人的话的。”
冯夫人看了一眼天‘色’,蹙眉道:“这一大清早的,是谁来了?”
那老妈子摇头,“若是相熟的他们早就请进来了,是一个不认识的先生,也没说身份,只让把这个拿上来,说少夫人见了就知道了的。
冯夫人接过那老妈子手中的银‘色’袖口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又心疼儿媳近来身子弱,于是开口道:“我先去看看,没什么要紧的就不要吵了那孩子罢。”
老妈子应声去了,冯夫人回访换了身衣服,便扶了平安走下楼来。
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个穿西装的男子,听见脚步声声,回过头来,见到冯夫人,忙起身摘了帽子迎上前来,“冯阿姨。”
冯夫人这时也认出他来了,一时惊喜,“风扬,你什么时候到重庆的,也不提前说一声,还要这样神秘。
陆风扬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问:“嫂子在不在?”
“她在楼上呢,”冯夫人道,又转向平安,“去请少夫人下来吧。”
平安应着上楼去了,陆风扬便陪冯夫人一起走道沙发边上坐下闲话。
没说上几句,冯夫人便看着他,直截了当的开口道:“风扬,你和聿铮是从小玩到大的,阿姨也当你是半个儿子一样,就不和你虚应了,我直说了吧。”
“阿姨您说。”
陆风扬连忙应道。
冯夫人明白儿媳一会儿便要下来,也不耽误时间,轻声开口道:“风扬,你这次来找小笙是为了什么,我虽不知道,但这孩子从上海回来之后便大病了一场,就是现在也还没有完全调养过来,她又让我瞒着不许告诉聿铮……
陆风扬略低下视线,没有说话。
而冯夫人轻轻一叹,“其实那时候,我就是不赞同去上海的,那里是沦陷区,而她是聿铮的妻子,太危险了,只是这孩子决定的事旁人是很难劝得住的,又事关她的家人,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也幸好有你在。可后来我看着她病成这样,我是真的心疼……所以风扬,若有什么,不是非说不可的,就不要再让她挂心了罢。”
“我明白的,您放心。”他看着冯夫人应道。
亦笙下楼来的时候,冯夫人便推言去厨房看菜,把房间留给了他们。
亦笙自冯夫人走后便略低了视线,笑容也渐渐敛了。
陆风扬看着她,“亦笙,你还在生我的气?”
毕竟,那个时候,是他籍着替她安排与纪桓的会面,实则布下天罗地网,让那个人,就那样眼睁睁的死在她面前。
“我说过听我指挥的!谁开的枪?”那时的他,在暗处看着她近乎崩溃的样子,转身便对一众下属吼道。
他虽利用了她,他虽瞒着她,却也想最大限度的减轻这伤害,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在她不知情的时候。
开枪的手下还是个孩子,经他这样一叫,手一颤,枪便掉在了地上,“我,我怕这个狗汉‘奸’又跑了的……”
那孩子说着,说着,却忽而脖子一硬,“我没有错,随陆爷发落,反正我是不后悔开这一枪的!”
他叹了口气,终是什么也没再说,慢慢走道了庭院当中。
那‘女’子眼底的伤恸太沉太重,他不敢靠得太近,离她几步之遥,蹲下身子,一字一句,“亦笙,对不起,随你想怎么样对我都行,可我必须这么做。不然,死的或许就是成百上千的中国将士和平民,甚至会有大哥和维鳞。”
她的眼中一开始尚带了疏离和无法谅解的光影,却慢慢的,慢慢的,终是绝望的闭上。
“我明白,我明白,我只是……”
她将那已经没有生气的男子抱在怀中,眼泪掉得那么急,终究是,句不成句,再说不下去。
现如今,她坐在他面前,又对他说了同样的话,“我都明白。”
可是,他却知道,他们之间终究不可能再和虫前一样毫无芥蒂了。
她明白,也能体谅,甚至不去怪他,却永远也没有办法忘记。
“你找我有什么事?”她问,将话题带开,不愿再回首上海那一段让她承受不住的过往。
陆风扬沉沉一叹,开口,“亦笙,上次你说见过婷婷的,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她摇了摇头,“她并没有和我多说什么,我只知道她去了延安。”
“你能想办法联系上她吗?”
陆风扬又问。
她想了想,开口:“我想办法找找看,可是即便是找到她了,她大概也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她会的,”陆风扬轻道,眼底的光却是寂寂的黯了下来,“黛云死了,我要她送她妈妈最后一程,可我想了许多法子,都找不到她。”
亦笙一时怔住,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只觉得浑身发冷,颤声问道:“怎么会这样?”
陆风扬低低开口,声音温柔又惨痛,“她杀了中村次郎,我们在‘乱’葬岗找到她的时候,她身上一共中了二十七枪,二十七枪。”
她一下子明白了过来,骤然掩‘唇’,别开脸去,眼泪潸然而下。
过了好半天,她才勉强开口:“为什么不告诉婷婷,她一直都在误会她妈妈。”
陆风扬摇了摇头,“她本就是要让所有人都误会,才好取信于中村次郎的,她连我都瞒着。”
一开始知道她和中村次郎在一起的时候,他简直是急痛攻心,担忧大过了愤怒,他一直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女’子,一直相信。
后来,自百乐‘门’的莺莺那里,送来了一次又一次的情报,纵然莺莺总是矢口否认,他却明白,自己的猜测决不会错。
他想要拉她回来,告诉她,她做的这一切他都会做,她所想的全部他都会‘棒’她完成,可是,她却从来不给他机会。
他害怕增加她的危险,所以疯狂压抑着泛滥的思念与担忧,不去理会关于她的一切,甚至偶尔相遇,也只是刻薄讥诮,陪她将戏配得更真,让她的处境能稍安一分。
却还是没有想到,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来得这样快。
亦笙送陆风扬出去的时候,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黛云出事的前一天,曾经传出过消息,日本人的进攻计划里面似乎提到了大哥的名字,你告诉他,要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