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蘅这个约才立了,从宫门外回来,建康城风物如昨,衣履光鲜的男女不论是闹市之中,还是人烟僻静处,几乎都可以见到,建康繁华物盛,看了一年之久也从不觉得腻味。
才到自己家宅门口,柳叟把车停下,巫蘅推开车门,视线正好撞上一辆雅致轩华的马车,刻有谢氏族徽的,即便没有印徽巫蘅也能一眼认出,她抿了抿唇,心知是谢泓到此。
“叟,我一人进吧。”
柳叟忠心耿耿地不说话,巫蘅踩着车辕,扶着柳叟递来的一只手施施然下车。
但是她极快地便发觉,来的虽是谢氏的马车,但空无一人,依照谢泓的身份,身边必跟着谢同等部曲,再不济也有檀羽等人左右随扈。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巫蘅心思一奇,忍不住“咦”了声,柳叟咳了咳,道:“谢十二郎该是想方设法地提醒女郎,不论女郎要做何事,心里须得惦记着他,一刻也不能忘。”
巫蘅:“……”
“他人没有来?”
柳叟老气横秋地道:“应当是没有。”
巫蘅“哦”了声,谈不上有多失落,方才送信回来的从容与自在却都没有了。但心里总是不甘心,她推开谢泓那架马车的车门,里头铺着严整的被褥,还有一副丹青,用细腻的纱绸卷了,她微愣了番,取出画来,细细地沿着卷轴展开。
惟妙惟肖的一副丹青,画中人正是女扮男装的巫蘅,眉目顾盼神飞,一袭飘逸简朴的玄袍,下裳戋地,隐约裸出白皙玲珑的**,乌润的长发簪一支碧色的木兰,身后山水黛色泼墨迤逦,衬得画中人逍遥得仿佛欲从凌空走来。
“画得还不错。”尽得风流。巫蘅勉强接受他的赞美。
画卷左上角工笔提着一行字: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遒健洒然的题字,行笔不拘,很飘逸。
手腕还是端端稳稳的,巫蘅的脸颊却徐徐地渐染开淡淡的红,脸色是羞怒所致,心头却别是一般滋味。谢泓这人,要说他单纯剔透可,要说他心思深沉也可,可纵使然,巫蘅只看到他笔端的一抹落寞,不修边幅的放旷,还有那一抹清沉与超然,仿佛恹恹红尘。
这次见了巫娆之后,她真该好好想个法子跟他见一面了。尽管明知他刻意留这些破绽藏于画间,但又能怎么样呢?
她总该知道,谢泓现在到底怎么打算的啊。
明月夜,巫娆金镶玉坠地出现在薄雾夜里,门外空空寂寂的,但瞬间亮出华彩来,巫蘅捏了捏手心,嫣然道:“阿姊来早了一些。”
“那又如何?”巫娆带了两对婢女,另有打扇一人,随侍的宦者一人。
巫蘅微笑,“我本以为阿姊今晚不会来。”
“我既然来了,你有什么话要说?”别院外,黛色的雾勾挑着一丝轻浮之态,衬得巫娆一身魅色隐隐。
巫蘅想,里头只怕更是春.色撩人,她问道:“阿姊可知,我为何约你此时见面?”
“快些说。”巫娆已经很不耐烦了,按理说后妃晚上是不得出入宫门的,但近来皇帝的一颗心偏到不知何处去了,夜里再也没有来过她的寝宫,好在宫门的那几个脓包还是认得人的,她不久前恩宠隆盛时,打点之下给了那些人不少好处,不然也不能随着那群人到山阴。
“我有一件趣事,要与阿姊说,”巫蘅眨了眨眼,“建康城里,妇人背夫偷人,也不知是怎么个风评,阿蘅还不太知道礼俗一事。”
巫娆脸色一沉,“你这是何——”
然而这句话没有说完,猛地正门被一人撞开,一个赤身袒**的男人一边系着腰带一边逃窜出来,见到门外一堆人,骇了一跳,双目一瞪,竟险些晕死过去。
被骇了一跳的,同样还有巫娆,她张张惶惶地拿衣袖遮面。
巫蘅只是瞥眼,淡淡地凝视着这群反应激烈的女人,“阿姊见过的男人比我多,怎么如此沉不住气?”
“你混说什么!”巫娆怒道。宽袍衣袖不住颤抖,却不肯放下来。
“来人!”巫蘅清叱。
登时墙头便跳下三五个男人来,个个虎背熊腰,壮实无比,一看便知是力大超乎常人的男人,巫娆瞪了瞪眼,身后的婢女险些扔了绢扇、宫灯便要夺路而去。
这情景太过熟悉,是了,巫蘅怎么可能单人而来?
巫娆全身发抖起来,“你莫肆意妄为,我毕竟是韶容夫人,你——”
“将她绑了。”巫蘅不咸不淡地道。
未料到她竟真敢动手,巫娆瞪着一双美丽乌黑的眼珠,又气又怕,全身痉挛起来,一直要往后退,摸到一个瑟缩的婢女腰间的香囊,也不问拿起来便往那几个大汉身上砸,可惜这群人宛如一堵肉墙,一只香囊如何能撼得动他们?
宦官扯了公鸭嗓要叫人,一个大汉已经一步箭步冲上前,手刃将其劈晕在地。
巫娆兀自不信,瞪圆了眼大喊道:“你不敢动手的!你不敢!我是韶容夫人,我是巫娆……”
这番话也不知是拿来安慰谁的,巫蘅只觉得她真是可悲又可怜,“阿姊你要找人侮辱我,对我而言是灭顶之灾,可我若投桃报李,阿姊却未必惧这个。何况,我也没有那个歹毒心思。正如阿姊所说,你现下毕竟还是韶容夫人,我不敢怎么动你。”
“那、那你要……”绝不敢想,她巫娆会有和巫蘅如此实力悬殊的一日。
可是这一天是怎么来的?
巫蘅挥了挥手,已然有了些倦意,道:“绑了罢。”
这时巫娆身后的婢女才后知后觉,哆嗦着有了出逃的意识,这时只要能跑脱,无论跑回宫中告诉皇上也好,还是就此逃脱藩篱也好,总比待在原地强上不知多少倍。
但是她们跑得快,那四个大汉跑得自然更快,一人劈晕一个,最后却让一个婢女跑出了深巷。
夜雾朦胧,只剩下巷尾一道姽婳的纤影,一个大汉拿浸了水的皮绳绑住巫娆,叹道:“跑了一个。”
巫蘅一笑,“跑得正好,我省一笔路费。”
极快的一会儿工夫,巫娆被绑了个结实,那双美丽怨毒、惊恐地颤抖的眼,被大汉蒙了黑布条,也仔细严谨地绑好了,巫蘅脸色有些淡漠,她只是想起自己一次又一次被巫娆设计加害的事,前世那笔账,她并不想算,只是有些公道到底是要亲自讨回的。
“巫娆。”
难得她没有虚与委蛇地唤巫娆“嫡姐”,但是口吻冰冷得让巫娆畏缩,眼睛的不见光明,让她陷入无底深渊般的死亡窒息里,挣扎道:“巫蘅,陛下知道了,你不会好过!你仔细被抽筋扒皮!”
“他会否来救你,我不知道。”巫蘅搓了搓手,“不过,我更愿意看到一个清明的皇帝,他的眼前不该蒙上什么雾气。”
巫娆要再说什么,她张了张口,等待而来的却只有一条冰冷的棉布,塞入口中,作声不得。
她战栗如痉挛,只等来巫蘅淡淡的一句,“扔到主母的床下去。”
“是。”
那几个大汉似乎对她很恭敬谦卑,让巫蘅都觉得意外,分了两人押解着巫娆进门,还有一个掐着方才瘫坐门口的那男人,声音一冷,“滚。”
这个气势……
巫蘅摸了摸自己的下颌,那几个大汉送了人进去,又折回来时,一人问巫蘅有何打算,巫蘅只是懒散地撑了个腰,“累了,回去睡一觉。”目光慧黠,但又有些微的愠色。
那几个人犹自不解,巫蘅负手,有些倨傲地恒了哼,以刻意掩盖那一丝气急败坏,“随手拉来的几个人,见我绑了皇妃妄为乖戾,却没一个人问我半个不是,你们若不是谢十二派来的奸细,便是愚笨到拿性命出来效忠我的两个钱。”
她开的酬劳并不高。
应该说相比于谢泓而言,她那点钱实在不过是小巫见大巫,更何况,一旦谢泓出手,对于巫娆这个不得宠的韶容夫人,实在没必要太过放在眼底。那个皇帝是个喜新厌旧的,女人对他而言不过是一袭袭精致华美的衣裳,是修饰,也是摆件,破了旧了,凭他九五之尊,断然没有重温鸯梦的道理。
几个大汉对望良久,有些苦涩。谢郎交代的不能露马脚,可惜还是被揭穿了……
“你们可以放心,这事我不会多说,你们只管装傻充愣,他付的酬劳是他的,我付的是我的,还是一样。”
若是以前,巫蘅这时候是绝没有这个底气的,女人在心爱的人面前,总喜欢刻意流露自己至善至美的一面,温婉如水,雅静端庄,巫蘅以前的确也是这么拘谨的。
但好似从在山阴的那时候起,不知因为什么,她慢慢打消了心底的最后一丝疑虑、不确定,信任他到,她所有好的不好的,善良的狠毒的,聪慧的愚蠢的,她都想给他看,她站在她面前,是一个完完整整的巫蘅了。不必他太喜欢,她只要不再拘束,洒脱一些生活便好。
巫娆孤零零被绑了四肢囚在床榻下,稍稍一动,旧宅的古床落下一层积灰,呛得眼泪都要出来,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将嘴里的棉布吐出,这时候外边却有了一些细微的衣料摩擦声,还有一些不可告人的动静……<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