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医院坐诊上班,每一分钱都是自己挣来的。到我们这个年龄,上有老下有小,每一分钱都得精打细算,你要说是借个一百两百的还好说,张口就是五万,这怎么可能?”
“再说了,人家普医生为什么要借钱给你?你这不恩将仇报嘛!”
刘恒枝越说越气愤,抬手指着徐燕:“她一直在这儿闹,后来接连几个病人都不敢进来,就站在门口看着。普医生看着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就直接拒绝了她的要求。”
普自芳道:“我看她年纪小,觉得她不懂事。于是我就说,我还是给你家里打个电话,让你父母来解决吧!”
虎平涛疑惑地问:“你有她家里的电话?”
普自芳解释:“手术承诺书上有。她自己写的,我们这边有病历。我这么说其实也很正常,既然她搞出这些事情,还要反过来找我借钱,那我就只能找她家里的大人……警官,你觉得我这样做有错吗?”
虎平涛笑了一下:“这是你的权利。”
普自芳叹了口气:“可就是这句话,让她一下子闹了起来。她……你当时没在现场,她真正是翻脸不认人啊!指着谁都骂,感觉所有人都欠她似的。”
“她说:如果我打电话给她家里,她就让我活不过今天,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她还从包里拿出一把刀子,指着我,说我要是敢打电话,就让我走不出这扇门!”
虎平涛一听,神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动刀子?刀在哪儿?”
“她包里。”普自芳指着徐燕死死抓在手里的那个女式拎包,然后转过身,指着对面的墙顶:“我们诊室和外面走廊上都装着监控。我没骗你,我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我已经通知医院保卫科了,等会儿他们录了监控就转交过来。”
既然有监控,就说明这事儿基本上是真的。无论普自芳还是刘恒枝,都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
任何矛盾纠纷都可以解决,可一旦亮了刀子,性质就不一样了。
虎平涛神情严肃,问普自芳:“后来呢?”
普自芳左手抚着胸口:“当时我坐在那边,就是对面的那把椅子。她拿出刀子的时候我被吓坏了。天地良心啊!我这辈子都没遇过这么可怕的事儿。以前听说有人医闹,却从未想过自己会撞上。我没得罪她啊!那天她哭着跪着求我的时候,我觉得可怜才帮了她,你说她不记挂着我的好处也就罢了,还……还找我借钱,还用刀子指着我。”
“还好外面有个病人家属陪着来看病,那男的一看是这种情况,就立刻冲进来,指着她,说这里有监控,你最好把刀子放下,有什么事情好好说,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谈。我趁着她愣神,赶紧站起来跑到外面,打电话报警。”
虎平涛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屋子中间,把普自芳和刘恒枝挡在身后,面对着低头沉默的徐燕,皱起眉头问:“普医生说的这些,都是事实吗?”
徐燕将头扭朝一边,避开虎平涛的目光,低低“嗯”了一声。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虎平涛百思不得其解:“你没钱做手术,人家可是帮了你的大忙啊!”
徐燕依然保持沉默。
虎平涛发出警告:“你必须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就把你带回派出所,依法刑拘。”
徐燕眼里闪过一丝惊慌:“你凭什么抓我?我……我没犯法。”
“你的行为已经对他人构成了威胁。”虎平涛认真地解释:“如果只是口头上的纠纷,那么可以进行调解。可你亮了刀子,性质就不一样了。”
徐燕态度依然强硬,左手捂着包拎包,右手指着站在对面的普自芳,气急败坏地高声叫嚷:“她把我的娃娃整没了,她……她必须为此负责!”
“负什么责?”普自芳一听就火了:“你这人说话怎么莫名其妙啊!那天是谁跪着求我帮做人流手术?是谁口口声声说她男朋友跑了,怕大着肚子回家被她爹妈打死?你年纪轻轻的,怎么撒起谎来连眼睛都不眨?你做人怎么这样啊?”
“如果你不给我做手术,我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徐燕双目怒睁,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为什么要给我做手术?我现在没了孩子,连家都回不去,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虎平涛在旁边越听越糊涂,实在忍不住了就站出来打圆场。他转向徐燕,皱起眉头问:“你先等等。你这话说让我听不懂啊!我问你:你来医院是自主行为,没人强迫吧?”
徐燕把脸别朝一边,不说话,也不看他,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虎平涛继续问:“你来到妇产科,给医生跪下,苦苦哀求让人家给你做手术,这也是事实吧?”
刘恒枝在旁边帮腔:“这事儿你没法否认。我们这儿有监控,全都拍下来了,有录像呢!”
徐燕死死咬住嘴唇,一言不发。
虎平涛抬手指了一下装在斜对面墙角上的监控摄像头,对徐燕认真地说:“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凭空抹掉就能成的。医院不是一般的地方,这儿里里外外到处都有监控。就算你说的头头是道,但只要调出监控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徐燕脸上浮起一丝惧色,随即神情变得惶恐。她的双手在发抖,说话没有刚才那么激烈,甚至有些迟疑:“我……我孩子没了,我要她们负责。”
“为什么呢?”虎平涛百思不得其解,疑惑地问:“当初不是你强烈要求做人流手术的吗?而且你还在手术告知书上签了字。这可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文件,是具有法律效果的。”
“我……我……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啊!”说到这里,徐燕彻底崩溃了。她身体如失去控制般顺着墙壁滑落下来,整个人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见状,普自芳心中有些不忍,想要走过去劝解,却被虎平涛抬手拦住。
“让她哭一会儿再说。”虎平涛低声解释:“她心里肯定有想法,让她发泄一下,哭过以后就好谈了。”
刘恒枝转身把房门关上。
徐燕足足哭了快五分钟,好不容易止住抽泣。
虎平涛走近她的面前,蹲下去,温和地说:“怎么样,想通了没有?别蹲着了,这边有椅子,坐下说。”
刘恒枝连忙走过去,把满面悲戚的徐燕从地上搀起,一直扶到椅子上。
徐燕低着头,用纸巾擦抹眼泪。
“我这几天住在我朋友那里。我男朋友有她的电话,就打过来问我的情况。他在电话里向我解释,说那天之所以没打招呼就走了,是因为有朋友带着他去外地打工。那边有一份很好的工作,能挣钱。可人家招人就那么几天,去晚了工作就没了,所以……”
“他在那边已经开始上班了,让我在省城等他回来。我说我没钱,租不了房子,只能回老家,然后我给他说了做手术的事情……他一听就急了,在电话里骂我,问我为什么要把孩子打掉?”
“他在电话里骂得很难听,让我赔他孩子,说那是他的种,还说不准我乱跑,等回来以后再教训我。”
说到这里,徐燕又哭了:“他打人很厉害的,以前在村里的时候就这样。后来我跟他在一起,也被他打了好几次。他还喜欢喝酒,每次都要喝醉,我只能躲着他,等他酒醒以后再回家……我来医院做手术的时候没想过他还会回来找我。他那个人很疯,根本不讲理。被他这么一闹,我也不敢回老家,因为他肯定会找上门。”
“我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医生借钱。”徐燕有些迟疑,她偷偷抬眼看了一下普自芳,心虚地把头底下,声音忽然变得非常很低:“……我……我之前说错了,其实我只想找普医生借五百块钱,可不知道怎么搞的,来了以后心里发慌,一下子说成是五万块。”
普自芳压根儿不相信这番话,她深深皱起眉头,注视着徐燕:“你男朋友什么的我不管,可你之前闹起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口口声声要我赔你孩子,说我一门心思为了钱,撺掇着你把孩子打掉。”
刘恒枝连连点头,在旁边作证:“就是。关于钱的事儿,你绝不是口误说错那么简单。后来你跟普医生吵起来,嚷嚷着你问过朋友,让医院这边至少赔你十万,还说如果普医生不借钱给你,就去法院告我们。”
普自芳被说得又来了火气:“你一个小姑娘,怎么想起什么就是什么?你以为我们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张口说说就有?还有,警察也说了,当时做人流手术,你自己在告知书上签了字,这个是有法律效应的,何况我们还有你闹事的监控……你以为去法院告了人家就会受理?你以为空口白话随便说说别人就会相信?你这不是乱来嘛!”
崔文在旁边帮腔:“是啊!人家好心好意帮你,你却倒过来反咬一口,这算什么事儿啊!”
徐燕低着头,长发从额前垂落挡住了面孔,谁也看不到她脸上红色的大片羞愧。
虎平涛安抚众人:“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
他转向徐燕,用温和的语气说:“你看这事儿闹的……小徐,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你是弱势群体,刚做完手术,身子弱,又被你男朋友在电话里一吓,觉得走投无路,这才冒冒失失出了昏招,是不是这样?”
徐燕抬起头,抹着眼泪,带着哭腔“嗯”了一声。
虎平涛继续劝解:“出了事儿就得解决,但你不能把矛头对准医生啊!你想想,如果不是普医生好心好意帮你向院方申请,你之前的手术费还没有着落呢!要我说,你那个男朋友真不是个东西,出了问题就一走了之,还话里话外威胁你……我就不明白了,你干嘛那么怕他?”
徐燕弱弱地回答:“……他打我……我……我被他打怕了。”
“他要是再打你,你就报警。”虎平涛认真地说:“警察维护妇女儿童的正常权益。别说是打人,如果他再威胁你,你直接打一一零,无论是谁接警,都会帮你,站在你那边。”
“还有,你年龄太小了,遇到这种事情,必须告诉家里,让你父母知道,由他们出面解决。”
闻言,徐燕脸色骤变,慌忙摇头:“不,不,不,不能跟我家里说。我爸……会打死我的。”
虎平涛耐心地劝道:“你能瞒多久?就算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啊!暂且不说你这幅模样回到家里,你父母会不会看出端倪,可照你男朋友那副尿性,肯定要去家里找你。到时候闹开,你让你爸妈怎么想?他们当着外人的面才知道这事儿,他们还要不要脸?”
“有些时候别那么自私,要多为家人考虑。”
“这样吧!我给你老家那边的当地派出所打个电话,找找熟人,让他们帮着劝一下。你要相信:父母绝对不是你的仇人。出了这种事他们心里也不舒服,骂几句肯定是在所难免。既然你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但这种惩罚不是恶意的,他们虽然打骂,也是为了你好。”
崔文赞同地点了下头:“我小时候特别皮,上学成绩不好,被我爸揍的多了。现在想想我对他也没意见。就像老话说的:如果父母不教你做人,以后长大了就得社会教你做人。”
该劝的劝,但有些话还是得说。虎平涛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小徐,就你今天这事儿,严格来说已经触犯了《治安管理处罚法》。你在医院里闹事,还拿出刀子威胁医生,就你这些行为,我完全可以把你带回派出所刑拘。如果医院这边提起公诉,你的麻烦就大了,至少得在监狱里关上半年。”
徐燕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啊”了一声。
“怎么会……”她抬手掩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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