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华其实心里也怜她们。
玉珠扑哧笑出声来,英华把她推到箱子边拣荷包。
杏仁又去取了几串当十的新铜钱并一卷新红绳,就用一个新的圆竹匾端了进来,钱串子上还搁着一柄银剪刀。她把竹匾朝边桌上一搁,就把系钱的绳子剪掉了,哗啦啦满室都是铜钱响。玉珠拣够荷包,把那个锦盒搁到一边,就走过来帮杏仁的忙。她看杏仁十个钱串一串打结,她就默默的把钱搂一搂,数十个叠一叠搁在杏仁手边。
雪珠把锦盒放好,挤不上就有些着急了,英华抿着嘴儿笑,冲她招手,示意她来帮着分小银锭。她就看书架底下搁着一个荷叶边的木盘,跑过去取来,帮着把那包小银锭都倒盘里。一边是铜钱哗啦啦响,一边是碎银子哗啦啦响。
英华就手把才拣好的荷包倒在盘子里,就把那个空锦盒搁在边上,取了一个荷包,数四个小银锭塞进去,示意雪珠照做。雪珠还是小孩子脾气,数银子分钱这种事做起来十分的过瘾,塞好一个荷包,就跑去那边朝荷包里塞一串铜钱,再把荷包端端正正搁在锦盒里。等到四十八个荷包装完,她已经跑得满头是汗,玉珠把她拉到一边,取手帕给她擦汗,说她:“快擦干,出了汗回头出门叫风一吹,怕是要着凉了。”
英华看着杏仁把两个装荷包的盒子理好,就叫杏仁取一盒走,喊林禽给姑太太和淑琴配两身正月走亲戚好穿的衣料,再搭一大盒杭州造的细巧点心,一大包云片糕送过去。
她这边桌上剩的铜钱,杏仁顺手就连匾端出去了。倒是木盘里的银锭还剩下一大半。
英华就取了两张纸,抓了两大把包起来,笑道:“正月亲戚里头来拜年的不少,有喊你们姑姑的,你们就与他们一两个。姑姑不是白喊的呢。”玉珠本来还不肯要,叫英华一句姑姑不是白喊的,说得她张开的嘴又闭上了。雪珠调皮,把纸包接在手里就喊了六七声姑姑,乐得英华连声答应。
杏仁出去又回来,拿来一个不大起眼的小包袱,把荷包什么的都包起,打个小包递给跟进来的三叶嫂子。一会儿功夫红枣和小海棠都换好出门的衣裳过来,伴着英华回娘家去。
王耀祖两口子吵架,王大官人在家呆不住,到西边草堂藏书楼看书去了。两个大的女孩儿去看姑姑,金声带着玉振在西边园子里玩耍,顺便连抱着小妹子蕊珠的奶娘都喊走了。黄氏一个人闲坐在东厢窗下,正闷呢。看见她两个女孩儿左右拥着英华进来,她只说女儿看见爹娘吵架,喊姑姑来劝架的,忙站起来说:“这两孩子,小姑姑身子重,天又冷,老远的把姑姑喊回来做什么!我和你们爹不过吵几句嘴,又不是大事。”
吵嘴不是大事,把玉珠许回黄家才是大事。玉珠本来高高兴兴的,听她娘这样说话,眼圈一红,低下头就出去了。雪珠紧跟着也出去了,留下愣神的黄氏,对着笑眯眯的小姑子不晓得说什么好。
英华也在心里想着怎么劝说嫂嫂。玉珠和雪珠的情况又和王耀宗不一样。她二哥的婚事她娘不肯出头,是怕姓柳的出头主张那边就吵事反对,反误了她二哥的事。毕竟二嫂嫁进来,黄家是亲娘舅,年节走动还要跟那边打交道的,何苦让二嫂夹在两家中间为难呢。所以二哥的亲事柳三娘不轻易张嘴。
玉珠和雪珠说亲,嫁到谁家,王家都是正经娘家。黄家怎么和王家闹腾,都不会影响她们在婆家的生活,反倒是她们嫁回黄家去,肯定会受夹心气。
“嫂嫂。玉珠姐妹两个今日帮我装荷包呢,我叫她们也给嫂嫂装了几个,嫂嫂正月回娘家拿去给孩子们玩罢。”英华示意小海棠把锦盒送上来。黄氏本来就为正月礼发愁,看到这么一个沉甸甸的大锦盒在她面前打开,里头码得整整齐齐三大排的荷包,每一个都揣得胖胖的,她取一个拉开抽绳看,里头装着一串十个当十的大钱,金灿灿的极是招人喜欢,还有四个小银锭,看着大小,差不多一个也重二钱。一个荷包连钱加银锭一两银子差不多,别说送孩子,就是送大人这份礼都算不轻。这一盒荷包,省了她多少事!
黄氏立刻松了一口气,把荷包收起,高高兴兴谢过英华,又谢她送来的香露,让小姑子到窗边晒太阳闲话。英华和她说话,慢慢绕到玉珠的亲事上,问黄氏可有看中的人家。
黄氏一向是紧抱婆婆大腿的,就把她娘家爹娘的打算说与小姑子听:“玉珠嫁过去,那头亲舅舅亲舅母是公婆,一来丈夫打小相处的熟自然和气,二来舅舅本来就疼爱她,做了儿媳只有更疼她,三来上头还有亲外公外婆守着,也不怕她受委曲。我也觉得这样甚好,偏你大哥不肯。”
英华在心里念阿米豆腐,大哥现在明白事理也不晚,这事坚决不能答应啊。黄氏说话完,带着期待看着英华笑,指望她赞同,英华就笑问:“那边亲戚提起我娘,还是没有好话罢?”
黄氏颇尴尬,苦笑道:“老人家年纪大了,性子就跟孩子似的,有点事总爱挂在嘴上说。”
“玉珠和雪珠都跟我娘极亲近,我甚怕她们因为和我娘亲近的缘故,在外婆家吃夹心气呢。”英华不慌不忙,又乐呵呵道:“我猜大哥在黄外婆家想是受过夹心气了,所以他舍不得侄女受气呢。把玉珠嫁把不是姓黄的人家,她祖父是翰林,她爹是官,娘家门第也不算低,高的不敢说,找个和我们家差不多的人家不算难的。便是偶有拌嘴,或是受了气,我们家谁都能替她出头说话。嫁到黄家,我娘和我肯定只有回避对不对?若是公爹也是考出来的,又做着官,女婿科举不得出头还能荫官。玉珠嫁过去,最晚过十年八年就能跟着丈夫到任上去了。”英华看黄氏脸都变色,说话格外干脆,“玉珠嫁回亲舅舅家,再疼她爱她,她表兄过十年八年一定能做官?更何况玉珠在女学上学,学的是当家主母的本事。你要叫她在乡下地主家里,十几房挤在一处住着,和十几个小媳妇一块侍奉公婆,一身本事都无用武之地,她心里亏不亏?若是她丈夫考一辈子都不得出头,你们心里亏不亏?”
黄氏面色如土,甚想和小姑子翻脸,又强忍住了。
英华一步紧逼一步,又道:“我再说一句至势利的话。金声玉振极少还要读十几年的书才有望科举。那个时候咱们家还有没有人情给他们用,谁也说不准。便是他两个有出息自己得出头,做官也要有人帮他,一定有出息的女婿和悬在半空中拿不准有没有出息的女婿,你挑哪一个?”
“黄家……也不见得就考不出进士来。”黄氏语气很不好,英华这话就差直说黄家男人没出息了。黄家确实没有一个是考出头的。黄家原来和王家一样,都是曲池府平常的小地主,是她大伯本朝开国的时候捐了一个陈仓县的典史,一步一步升上去的,然她大伯十几年前升到工部水部员外郎就再也升不上去了,黄家后人科举不成,都是走捐官的路子,说起来做官的也有七八个,然加一起也没有一个进士受人敬重。
总的来说,黄家虽然有些门路,但是黄家人情黄家子弟用都不见得够,若是想他们拉拨外姓人是不可能的。黄家其实有心求王翰林拉拨黄家子弟,可恨当初闹的太过,他们拉不下来这个脸。黄家现在不如王家是事实,所以黄氏虽然恼小姑子说话直接,她说话也硬气不起来,只软软的说:“其实,咱们家拉拨了这许多富春子弟,拉拨拉拨玉珠她几个表兄也是顺手的事。”<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