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寿宴办的无比热闹,席面风光,各色山珍海味应有尽有;戏子们搭台唱戏,从早唱到晚,节目一出接着一出;各色贵人豪绅均来祝寿,苏州府柳家的面子,确实是大!
柳泽旭的爹娘都在京城,之前柳老太君也被子女接到京城待了一段时间,以便照顾柳泽旭、共享天伦之乐。后来柳泽旭被杨山长接回了苏州府,柳老太君不放心便也跟着回了苏州老宅。即便如今柳泽旭的父亲并不在苏州府,但是仍旧有许多人出于各种各样的目的前来贺喜,甚至林清还碰到了在城门口有过一面之缘的曹知瑞。
宴席结束后不久,曹知瑞就找上了林清,言明想要买林清这木雕的设计图稿。
曹知瑞今年刚刚二十岁,但是却已经从他父亲曹博彦手中接过了苏州府大半的店铺,可以说苏州府最繁华的东市街上半数的店铺如今都是他们曹家的产业,每月的进项以数万两入账。可这一切不过是他父亲曹博彦拿来给他练手的店铺罢了。
只是曹家很少沾手木雕生意,这才让“木易居”在东市街上一家独大。一来曹家对木雕这行没有得力的人去弄,二来“木易居”是一家百年老店,深受苏州府民众的喜爱,若是贸贸然竞争,也很难短时间越过他们。再则曹家生意已经做的够大,在曹知瑞看来与其做木雕或是其他木质摆件,倒不如做玉雕等来的利润大。
然而今天曹知瑞的妹妹曹妙蕊细细告诉了他在大堂中的所见所闻,立即让曹知瑞重视起来,并且凭着他敏锐的嗅觉,觉得此事大有可为!
林清低头摆弄着茶盏,顿了一会儿才道:“曹公子,实不相瞒,这木雕中的关窍是我设计出来的。只是这设计图稿我却无法卖给你。”
曹知瑞的凤眼一挑,脸上的笑容却是未变:“哦?我这边还没出价,林公子又何必急着拒绝。”曹知瑞年纪不大,但是浸淫商场已经多年,下意识地就觉得林清是在抬价。
林清苦笑地摇了摇头:“非也,非也!曹公子想必也知道沈礼年沈大师对吗?”
“这个自然。沈大师木雕技法高超,在整个江南都是赫赫有名的存在,说是国手也不为过。舍妹也说,林公子二哥,也就是做那飞天木雕之人,就是沈大师的高徒啊。”曹知瑞知道林清这时候提起沈大师必然有缘故,所以也是顺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走。
林清赞同地点点头:“是的。我家兄长从小痴迷木雕,到了苏州府后一心拜沈大师为师。只是沈大师择徒历来严格,为了表示诚意,我们便将这木雕的关键图纸献给了沈大师,这才求得他的指点。虽然这飞天木雕是我兄弟二人所想,但是这事若得不到沈大师的首肯,我们如何好擅自做主?”
曹知瑞脸上的笑意一顿,显然没有想到这拜师过程中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原本曹知瑞准备出一千两银子一口价把那个设计图稿买过来,然后招募工匠去做各种造型的木雕,甚至如果可以还能做玉雕等等,只要工艺适合,材质适合,有的是有钱人前来购买,根本不愁销路。在曹知瑞眼中,这已经不是什么木雕了,而是一个可以炒到高价的商品,可以给他带来十分丰厚的利益。
甚至他也想过了,如果林清不答应,他就一路加价,加到五千两,就不信林清他不动心!
可谁知这设计图稿早就已经献给了沈大师,沈大师可不是一般人,这“木易居”也拿捏不住他,只能捧他做客卿,想要在他手中夺走图稿,倒是难度增加的不是一点半点。
原本心中满腔设计好的蓝图,一下子就有些溃散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林清的设计上,若是没有这种够新够奇的设计,那么就都显得索然无味了。而对于那些视木雕手艺为家传之物的大师而言,夺他图纸如夺他性命,就算许以万两银子,估计都不会答应。
见曹知瑞在踌躇,林清忽而一笑道:“曹公子,若是你真的对这样的木雕感兴趣,我这边倒还有一物,可供曹公子一观。”
说罢,从袖袋中掏出一张纸,慢慢展开,上面是柳泽旭用笔墨丹青画出了三个样式各异的盆景,上端有流水流过,花草繁茂、凉亭池塘,显得颇为静谧古朴。
曹知瑞端详了半天,觉得画是好画,但是他又不是文人雅士,他只是一个商人,可以欣赏,此刻却无兴趣仔细观赏。正在心里打算如何拒绝林清,离开后想想怎么和沈礼年搭上关系,看看有没有可能一起去做这个飞天木雕时,却听林清道:“这些盆景的妙处在于,假山上的流水可源源不断地从山上流下来,如同真的流水瀑布一般,可持续半个多时辰。”
曹知瑞略略睁大了双眼,惊异地看了林清一眼,才发现这图纸上的盆景和一般的盆景有什么不一样——原来这假山上还画着流水飞流直下的场景!这一般的盆景哪里可以做到这样?
“若是曹公子依旧对这木雕生意感兴趣,这个图纸我们可以献给曹家,只是我们不要银子,我们想在这笔买卖中占两层股,我兄弟二人一人一股。沈大师这边我们也可以像“木易居”一样,将他奉为客卿,每月为你的店铺做五个飞天木雕这样的,可旋转会放曲子的木雕。俗话说物以稀为贵,到时候这种木雕你这边想怎么卖就怎么卖,而盆景则是店铺的主打,可供给更多的客人。如此,你看如何?”
林清此刻也不再卖关子,其实他能带着飞天木雕去做寿礼,就知道会有人来询问,也准备好了说辞和画作。飞天木雕是障眼法,盆景才是他真正想搭上曹家要卖的东西。
曹知瑞整个身子向后一靠,双腿交叠,修长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忽而嘲讽一笑:“林公子未免太过狮子大开口了!一张设计图就要换我曹家两层利?我曹知瑞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可没做过这么亏本的买卖。”
眯眼看了看不动如山的林清,继续慢悠悠地说道:“你以为你这个所谓的盆景、所谓的飞天木雕,没有你那设计图我这边就做不出来了吗?想我曹家手底下养了能工巧匠无数,只要你的东西在市面上出售,我便能找人拆解出来,你信不信?”
曹知瑞声音低沉,带着点慵懒,仿佛根本没把这些东西放在心上,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是咄咄逼人。
林清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抬起手掌轻拍了几下,为曹知瑞的话鼓起掌来,让曹知瑞脸上嘲讽的笑意都有些挂不住了,才道:“林某人自然相信曹家的手眼通天,我们这种小打小闹的东西确实入不了曹家的眼。鄙人不才,最是喜欢一些机关之术,所以在做木雕和盆景的时候,我设计了一个小小的机关。”
曹知瑞突然感觉到心头一跳,紧接着果然听林清继续说道:“这机关之术其实没什么用,只不过保护了一下我设计的关窍,一旦谁想拆解里面的东西,就会破坏掉里面的结构。实在是怕我设计的东西太过粗陋,污了贵人的眼,所以啊,还是不看为妙。”
“你!”曹知瑞猛地站起,手指指向林清,脸色因为激动微微有些泛红。实在想不到他曹知瑞在生意场上和多少老狐狸斗都没有落下过下风,今天倒是阴沟里翻船,被一个十三岁的少年牵着鼻子走!
林清依旧淡定地坐在座位上,并没有动弹,也没有再尝试激怒曹知瑞,而是拿起水壶给曹知瑞茶盏里添了点水,表情依旧温和道:“曹兄,快坐下喝杯水吧,清火。”
曹知瑞一屁股坐了下来,拿起茶盏一饮而尽,然后重重的将茶盏丢在桌上,脸色也极为不好:“我曹家生意遍布四海,日进斗金。即使不做你这门生意,又有何妨?你又有什么本事能值得我另眼相看?”
林清有些赞赏的看着曹知瑞,从他的一举一动中都能知道他是个十分合格的商人!
这一套戏下来,不明就里的人只会以为曹知瑞是真的恼羞成怒发火了,那么接下来如果林清想要促成这门生意,要么自愿退让点利益,要么事情僵持下来,话语权又会被曹知瑞所夺。
这就是商场如战场,其实就在林清踏入这间包间开始,两个人的角力就已经开始,说的话,做的动作,展现出的情绪,都是在为了自己利益的最大化。两人都心中有合作的想法,现在的关键是,怎么达到自己心里想要的,又如何不让对方越过自己心里的底线。
曹知瑞看似要走,这生意要谈崩,但是其实他话的重点是“有什么本事能值得他另眼相看”。曹知瑞觉得他让出两层利亏了,想知道林清到底还有什么更大的利用价值,可以让他心甘情愿去接受林清的条件。
“我的本事,自然就在这里。”林清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头,“再好的东西见得多了也就腻了,再新奇的东西,大家都有了也就不新奇了。要将这门生意常做下去,那么就需要有人能想常人之不敢想。我可以保证每年都敬献一张新的图纸,由我和我二哥共同研制出实物,一同送到曹公子这边。你看,这个本事是否值得曹公子另眼相看?”
在柳泽旭等人眼中,林清一直是谦逊有礼,内敛沉稳的。若是他们此刻看到林清的样子,定会大吃一惊——林清竟还有这么狂傲自信的时候!
曹知瑞肃着脸盯着林清看了半晌,突然开怀畅笑起来:“好!好个林飞卿,果然不负云天书院的盛名!愚兄自然要另眼相看!明日便叫管事去你二哥处取盆景,待看过后,我们两就坐下来拟个契约如何?”
看来这是要验货后签合同了!林清同样露出了畅快的笑容,点头应下。
一直到此刻,林清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总算,给自己和二哥谋了一个长远的靠山和生意。不用再战战兢兢,也不必再将好东西藏着掖着,以后都可大方见人,也可以堂堂正正得赚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