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西域,很多人脑海中立刻会浮现出这样的画面:
漫天的黄沙,清脆的驼铃,金发碧眼的异域商人,腰肢纤细白嫩的媚人胡姬。
仿佛在印象中,西域就是与汉人截然不同的异域风情。
但事实上,这种观点并不正确。
其实早在秦汉时期,汉人就已经开始对西域进行开发,并且汉人在历史上一直在西域地区占据着重要的主导作用。
《汉书.西域传》中记载,“西域”的概念为:“在匈奴之西,乌孙之南。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东则接汉扼以玉门关、阳关,西则限以葱岭”,从地理上讲,汉时所说西域为如今玉门关、阳关(敦煌市境内)以西、天上南北、帕米尔高原以东以西以北。
西汉宣帝神爵二年(公元前60年),朝廷在西域设置西域都护府,其范围就包括今天所说的新疆自治区大部分区域。
到魏晋南北朝时期,因为中原连年战乱,西域被新兴崛起的少数民族羌人所占据,当时大部分的汉人都生活在楼兰、高昌等区域,主要以田耕为生。
唐朝兴盛,汉军收复了西域大部分地区。
唐朝在灭掉回纥、突厥之后,将触角伸向西域,除高昌不服统治被消灭外,西域各国均臣服于唐朝政府。彼时唐朝政府先后在西域设置了安西都护府及北庭都护府,管辖范围扩展至天山南北、巴尔喀什湖以东以南、葱岭以西等大片领域,又先后设立了龟兹、于阗、疏勒、碎叶四大军镇,最鼎盛时期,唐朝政府曾在这里驻军十万人,用以维护西域地区的统治及护航丝绸之路。
只是随着强盛的唐王朝在安史之乱后崩裂,西域地区的汉人势力也开始逐渐衰退,更多的少数民族势力重新崛起,并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半独立的割据势力。
和此时战乱不休的中原一样,五代十国时期,整个西域的势力格局也很混乱,继承了回纥人血统的回鹘、突厥后裔建立的喀喇汗王朝(又称黑汗)、残留在西域的汉人势力、四分五裂的吐蕃人、包括从阿拉伯地区迁移过来的黑衣大食、借助中原战乱从草原崛起的契丹人,都在这块并不富裕的土地上展开了争夺。
而柴宗训记得在梦中看到过的历史书上,恰好有那么一段记载,就在这一最混乱的时期,西域却还偏偏残留着一支一心想要回归中原的汉人势力,他们叫归义军。
归义军是唐宣宗大中五年(公元851),由名将张议潮所创,他们推翻了当时统治沙洲60年之久的吐蕃贵族,宣布回归汉人血统。
这支看似弱小但却十分顽强的汉人势力,在西域一直坚持了185年,直到宋仁宗景佑六年(公元1036年),才被沙州回鹘所消灭。
在此期间,归义军虽然数度更换主帅,从张氏统治过渡到曹氏统治,但他们一直坚持自己的汉人血统,并屡次向中原上书请求归附,可惜因为唐朝安史之乱的影响,西域和中原之间一直被异族势力所割裂,这支汉人武装始终都没能完成东迁的梦想。
而柴宗训的目标,正是这支打着“归义”名号的汉人武装。
他在梦中的历史书上曾看到,这支武装目前的统领应该是曹氏家族的二代领导人曹元忠。
张议潮建立归义军后,张氏对这支军队的统治持续了43年,直到张议潮的最后一个孙子张承奉因病去世,曹家接过了归义军统领的位置。
曹家第一代的归义军统领是曹议金,他在公元914年病逝,然后曹元忠的两个哥哥曹元德、曹元深先后担任过这只军队的统帅。
但两人都在与异族的战斗中牺牲,他们统治归义军的时间分别只有4年和5年。
等到两位兄长去世之后,曹元忠作为曹家最后一个嫡子,就接过了归义军的统帅权。
只是归义军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
因为中原地区的战乱,汉人现在无法顾及西域地区,所以由少数民族建立的政权开始不断兴起,其中最大的两支,就是由回纥后人建立的回鹘,以及突厥后裔建立的黑汗。
回鹘又分为西州回鹘和沙州回鹘,这两支势力,一个占据北庭、伊吾、高昌等地,一个占据肃州、甘州(也就是后来的甘肃),形成夹角之势,正好将归义军包夹在中间的沙州、瓜州之间。
两支回鹘势力其实并不同心,但他们都想吞并归义军,位于两个野心勃勃的邻居之间,归义军也是心知肚明、提心吊胆。
因此这些年,归义军其实一直都在和东西两边的回鹘不停作战,曹元忠的两位兄长曹元德、曹元深,就是这样在战斗中牺牲的。
由于东归的道路被切断,归义军在西域的生存状况其实越发艰难,他们后来在得知宋朝建立,并统一了中原南方大部分地区之后,曾连续五次派人递来降表,想内附大宋,但因为彼时宋朝将重心主要放在和北方契丹人之间的战争上,无力打击占据甘、肃二州的回鹘,因此归义军的内附也始终未能成功。
不过那是几十年之后的事了,柴宗训现在想的,就是远赴西域,接收这支汉人势力,同时在西域开始自己的复国之路。
那么他为什么会把复国的希望放在这么一个偏远的地方呢?
其实原因很多,最主要的是以下几条:
第一,中原虽然富庶,但绝大多数地区都已经被各大割据势力所占据,整个南方,目前有包括后周、南唐、吴越、清源、南汉、后蜀、南平、北汉等国家在内的大大小小数十个势力,这些势力,每一个都对中原虎视眈眈,他们绝不可能投降自己,更不可能放任自己在这片区域内自由的发展;
第二,西域地区虽然同样也战乱不堪,但这些地方的势力,比起中原大大小小的割据势力来看,毕竟还是有差距。
曾经对西域地区威胁最大的两支势力,一支是来自南边的吐蕃,一支是草原上兴起的契丹人。
但是在周世宗柴荣时期,吐蕃却先一步衰落下去。
公元847年,正是因为归义军首领张议潮率领的起义,导致吐蕃丢失瓜、沙等十一州,随后吐蕃国王达玛病逝,他的两个儿子永丹和欧松陷入了争夺皇位的战乱中,大臣们各自站队,于是吐蕃王室也跟着分成了两派。
这两位王子为了争夺皇位,陷入了长达十几年的内战,在此期间,一些曾经归属吐蕃的部落也相继脱离,此后又爆发了一场大型的奴隶平民大起义,于是吐蕃分裂为阿柴吐蕃、拢右吐蕃、脱思庭吐蕃、敢吐蕃、波窝吐蕃等数支势力,曾经和大唐王朝都能打的有来有回、盛极一时的吐蕃,此时也早已经丧失了对外的进攻能力。
而北边的契丹人,则因为他们出了一位百年难得的昏君,同样陷入内乱之中,对外暂时失去了扩张的能力。
这位昏君,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辽穆宗耶律璟,人称睡王。
耶律璟小名述律,后来更名为明,是辽太宗耶律德光的长子,其母为靖安皇后萧氏。
耶律璟并不是依靠嫡长子继位的优势获得皇位的,因为契丹人和汉人全然不同,从来没有嫡长子继位的制度,他们选择继承人,从来只立贤不立长。
耶律璟从小就非常纨绔,愚笨不堪,因此很不得辽太宗耶律德光所喜。
但耶律德光去世后,耶律察割发动了火神淀之乱,将辽世宗耶律阮赶下台,耶律璟这才坐上了辽国的皇位。
不过耶律璟坐上皇位之后,并没有励精图治,将辽国发展壮大,相反,他为人昏聩不堪,暴虐残忍,甚至相信吃人胆能求得长生,于是大肆派人抓捕活人回来给他割胆制药,在耶律璟在任的18年间,辽国内政混乱不堪,国力更是不断衰败,所以这段时期内,辽国也无力对西域做出威胁。
两大最主要的外部势力都无法在此时对西域进行征伐,那柴宗训如果能拿下归义军,他所需要面对的,就只剩两面包夹的西州回鹘和沙州回鹘。
而这两支回鹘势力,至今仍然奉行着部落制,他们并没有统一的指挥和管理,而是以部落的形式组成联盟,对外征战,一如后来的蒙古,可他们偏偏又没有成吉思汗这样的英主,所以这两个势力,其实也并没有那么难对付;
第三,自然是因为归义军虽然也算是一支独立的武装,但他们并没有争夺天下的雄心,在两只回鹘势力的夹击下,他们目前最想要的唯有生存下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柴宗训才有信心借助同为汉人的优势,收编他们,并通过他们暂时获得一块立身之地;
第四,想要复国,自然没有那么容易,必须要考虑众多的问题。
比如人口、粮食、经济、军事,如何发展壮大,如何不断扩张自己的领土和实力。
人口是最根本的问题,没有人口,就没有军队,没有实力,还谈什么复国?
而中原地区虽然人口众多,但已经没有缝隙可供柴宗训发展,所以他必须瞄准一些拥有人口、而又不会引起周边国家围攻的地区。
西域的人种虽然复杂,但人口却着实不少,据唐朝史书记载,西域曾在唐太宗李世民统治时期,拥有人口超过400万,大大小小40多个国家,如今虽然因为战乱有不少缩减,但至少也不会低于300万。
要知道,即使在大宋统一整个南方,发展到最巅峰的时期,宋朝的人口也不过才8060万,加上辽国的2000多万,以及周围吐蕃、西夏等地区人口,曾经的中国地区当时总人口都不会超过1.26亿。
而在赵匡胤建立大宋到赵光义统一整个南方的初期,宋朝的实际人口只有2700多万。
300万人口,在当时已经是较大的割据势力所能拥有的数字了。
而粮食,则是决定人口多寡的重要因素。
这一点就不用过多赘述了,历史上中原地区每一次人口的爆发性增长,都离不开各种农作物产量的增加,或是新的农作物的引进。
除了人口与粮食之外,经济就是影响复国计划的第三大要素。
打仗打的是国力,是经济,这个概念,相信现代人都应该比较能理解。
大宋为什么在军事如此孱弱的形势下,依然能和北方的游牧民族打得有来有去,坚持了319年?
无非就是因为大宋经济富庶,哪怕年年上供,甚至丢失了整个长江以北的土地,依然能以南宋的名义苟且半个世纪。
而选择以西域作为根据地,就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这里曾经是著名的丝绸之路。
丝绸之路连接中原与西亚,曾经是历史上著名的陆地贸易通道,它形成于秦汉时期,在唐时达到鼎盛,位于中原的汉人,曾经通过这条通道将丝绸、瓷器、茶叶等众多货物运往西亚,赚取成千上万的黄金和白银,德国地质学家李希霍芬将这里称为“铺满黄金和丝绸的通道”,丝绸之路这个名号也正是从他口中提出。
不过随着安史之乱和唐朝的衰落,曾经的丝绸之路,如今也已被无数异族所侵占,加上中原地区战火连年,丝绸、瓷器等货物的产量不断下降,商人为求自保不敢远行,这条商路渐渐沉寂下来。
可如果能在西域站稳脚跟,重新打通丝绸之路,让东西方的货物能够通过这条陆上通道继续交流贸易,那光是坐在中间收关税,都能让重建的后周获得巨额的财富!
所以选择西域,也能在经济上得到长足的发展。
最后最重要的,当然就是军事了。
想复国,光靠嘴皮子说是没用的,最后肯定要拿出实力来让赵宋臣服。
而西域相对于其他地区,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这里盛产马匹!
西域的汗血宝马那就不说了,其实在唐宋时期,这里还有一个重要的出产马匹的地区,那就是河套平原。
河套平原一般指贺兰山以东、吕梁山以西、银山以南、长城以北的地区,由银川平原、内蒙古狼山、大青山以南的后套平原和土默川平原组成,这里如今已经大面积的沙漠化,但是在古代,这里却是整个西北地区最肥沃的农耕地和草场。
唐朝的军马多从河套平原而来,宋初的战马也多自这一地区培育,不过在党项人兴起,建立西夏以后,河套平原就落入了党项人的手中,宋朝也由此失去了唯一的一块养马地。
正是因为河套平原的陷落,本来在宋初还具备北伐能力的宋朝,随后在与辽国的交战中全面落入了守势,甚至号称百万禁军,也无法与兵力不足自己五分之一的辽人分庭抗礼。
因为在冷兵器时代,战马对于军队的战斗力加成,实在太大了。
骑兵在面对步兵的时候,拥有天然的优势,他们不仅冲击力强大,而且机动力超强,来去自如,面对大胜时,他们可以纵马追击,彻底将敌军击溃,面对战败时,他们又能迅速脱离战局,保住自己的兵力,让局势不至于崩溃。
所以宋军在于辽人作战时,要么大败,要么小胜,很少能将辽军全歼,却在自己溃败时很难逃脱辽人的追杀。
如果占据西域,打败沙州回鹘,就能夺取甘、肃二州,再顺势击败占据凉州、灵州、银川的河西节度使、朔方节度使、定难军,就能拥有完整的河套平原,如此一来,日后后周军队在面对宋军时,也有了兵种上的天然优势。
综上所述,这就是柴宗训在长考了半夜之后,为什么最终决定前往西域的原因。
当然,这时候他还不能把这些细节完全告诉范质、王溥二人。
因为宫中此时布满眼线,守卫在垂拱殿外的禁军,柴宗训都不敢相信他们是不是自己人,如果把这些话传到赵匡胤耳中,只怕赵大是绝不会放他离开汴梁城了。